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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回 假女冠鄭府彈琴韻 巧春娘妝閣喻弓影(2)


  煉師大笑道:「賢侄差矣。卿相家潭如海,朱門蓕戟,廝隸填擁。且鄭小姐識禮明法,持身嚴重。寺院禮佛,觀宇焚香,一無躬行。上元燈鬧,天中蒲浴,並不出門。一動一靜,動合規範。重重的門,深深的園,雖俱羽翼,亦難飛越。賢侄雖欲窺覘他影響得麼?」

  少游聞來煉師一遍言語,便低頭無精打采的,默無一言,落下淚來。

  煉師見少遊如此光景,又笑又憐,將他好言慰過了,道:「賢侄難為乎今科狀元,則鄭氏姻緣,認是容易了。」

  少遊?然道:「愚侄索性如不得自己眼看他,雖有司徒招求媒的聘信,斷不可詐親呢。」

  煉師料他這般執拗,倒也好不妥意,心內想道:「楊家侄兒雖甚癡想妄思,性格兒到這步田地,豈不辜負了妹妹申勤之托。怎麼得他成全了?」

  左思右量,那有個方策?只將閒話說些兒。

  少遊起身告退道:「容小侄改日再叨。伏願嬸太太再三慈悲罷。」

  乃拜辭出門歸寓,又想起來桂娘子之話,又合于煉師所言,十分傾意。爭奈相對看看,自己思量,到無些方便,只自暗暗發歎。及至夜深,轉輾不寐。

  次日早起,盥洗、早膳畢,來靈佑觀。請煉師夜來之安,說了前話,複勤勤懇懇兒的。煉師只為勉強答應著,沉吟了半日。

  忽然一曲琴聲,自套間屋裡悠揚出外。楊少游側耳聽聽曲兒,微笑不言。煉師問道:「賢侄有知音于音樂不是?」

  少遊對道:「小侄雖然略知粗粕,敢問此琴,從那裡彈來?聲韻雖清,大弦不武,小弦太促,只是流俗之音了。」

  煉師道:「此觀女冠們,有時彈習的。出家之人何事聲樂,但有所由。賢侄有所不知。原來此靈佑觀,是鄭司徒夫人崔氏,為司徒及小姐祈福延壽,常常送他奶媽、老媽們燒香,女冠們又常來往鄭府中。原來司徒性格,不喜流俗,厭薄紅塵,告病在第,唯以山林、園囿為晚年逍遙。崔夫人雅解音律。小姐聰慧識透,詩文詞章,品竹調絲,無有不通。女冠們為是學習。有時司徒夫人招致彈彈,使小姐評評。小姐每以女冠門之彈,不嫻古雅,非之,奈無傳學之人。賢侄也能彈得好古雅之音,個中更圖計策了。」

  少遊喜之不勝,便起身說道:「侄之所學,非人世之音,即仙人所授。伏願嬸太太指教罷。」

  煉師笑而不言。少遊著急叩頭,請教道:「侄兒如不得看見鄭小姐,還恐一命休了。」

  煉師笑道:「賢侄無為燥急。此月大明天,是月終晦日,就是靈符道君聖誕。鄭府中年年送他老奶奶、奶娘們,齋香備燭,禮拜道君,祝祈壽命。乘此機會,賢侄如此如此。彼必歸告于夫人,夫人必當請邀,另求聽琴。賢侄入他府中,得見與不得見,非老身所知。但賢侄不嫌巾幗之著嗎?」

  少游欣喜道:「侄兒如得見鄭氏一面,情願死且不避,何傷乎著了巾幗。但怕一時露出馬腳來也,不是惡處麼?」

  煉師道:「賢侄年輕貌妍,好似一位觀音像的,人孰致疑。但女人家與男子不同,年輕有似二十多歲的。」

  少遊道:「這個不妨,一從嬸太太教誨。侄兒如得遂心願,當結草銜珠,以報嬸太太的恩德呢。」

  煉師道:「賢侄,何用此套話來。」

  乃說一會子閒話。

  少游辭了煉師,再三留約,還到館寓,恨不二天做一天,只俟月晦日。按下不題。

  且說原來鄭司徒名鄤,字玄寶,號石園,天姿老成忠慎,又是清直練達,有古大臣風。年老無子,唯有一女。夫人崔氏,夜夢明珠投懷,生下小姐,故做名瓊貝。自在孩提,聰明溫柔,美麗嫋娜,兼又知禮豁達。凡于文墨針黹,書畫音律,無有不通,無有不精細,不學自知。年今十五,司徒夫妻愛如珍寶,常求第一等奇男子為夫婿。司徒告老休官,遨遊林泉,消遣世慮。

  崔夫人素癖絲竹,每以琴簫為娛。時當仲春月將晦的,招的女兒奶娘姓馮的,開言道:「明天是月晦,靈佑觀靈符道君聖誕。你同錢老老、周瑞家的。備了香燭禮儀,頂禮虔誠,冀壽回來。」

  周瑞家的們都答應著道:「豈敢慢怠。」

  一宿無話。

  次日天明,馮奶娘、錢老老、周瑞家的一同攜了香燭禮儀,辭了夫人、小姐。小姐又另送兩個丫鬟、鴛鴦、鸚鵡,一同奶娘們出府門,各騎頭口,向靈佑觀去了。且不說奶媽們的往靈佑觀。

  且說楊少遊,燥燥耐過二夜。晦日清晨,一早起來,淨面漱口畢,新整了一套新衣,攜了古琴,徑往靈佑觀,拜見了杜煉師,請了安,煉師歡喜,答了半禮,已先備下敵體不長不短的新鮮女冠衣裳,登時送套間屋裡換著;然後送他暖炕上,彈出霓裳羽衣一曲,音韻清揚,宛如仙鶴響亮九霄之外。眾女冠一聽,莫不喝采。

  少頃,鄭府奶娘、丫鬟們一齊到了觀門外,下了頭口,起先直進到道君神榻下,頂禮,焚了香祝。祝畢,又拜下四拜,還到禪堂,拜見杜煉師。煉師先問:「司徒、夫人俱大好麼?」

  周瑞家的道:「好了。」

  煉師又問:「瓊姑娘亦好麼?」

  錢老老、馮奶娘同時答道:「托庇老師父福蔭,好了。」

  女童各獻茶盤接風,又擺上酒兒珍果等素膳來,極其精好。眾人一時吃過。

  茶湯畢,複說說話兒一會子,一壁廂周觀觀中風景。忽然聽得琴聲亮,周瑞家的道:「老師父常常使小師父們彈著這般音聲,也不是好好的清福麼?」

  煉師紅了臉道:「噯啊,出家之人,那裡以這絲竹為娛。女冠們多進了府中,太太每使賜坐,命彈琴曲,他們自嫌手澀調疏。昨有一年輕客女冠,自湖廣來,容貌豐彩,又慣於音律。徒弟們欲其願學,那女冠果然彈得好稀世的音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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