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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回 花天荷感仙傳挺身呈妙策 桑元戎惑讒言無意出奇兵(2)


  花天荷道:「花棟若不上呈大人,則此來何事?但峒中之地利,關乎兵機,倘浪泄於人,則出奇不便。敢求元戎大人暫屏退左右,容棟細述。」

  桑總兵點首以為然,因退入帳後,止命花天荷隨入。其餘將士俱令侍於帳前。花天荷乃細說道:「今廣東僻在南方,山必險峻,嶺必盤回。而山嶺險峻盤回中,有峭壁懸崖,可容人棲息者,則為峽為峒。良民不可居,此乃天生之賊巢賊窟。惟賊據為巢穴,故大小之峽皆有名號:在東者有斷崖峽,為賊青削天所據;在西者有落星峽,為賊花皮豹所據;在南者有臥虎峽,為賊滾地雷所據;在北者有禿屍峽,為賊鬼頭石所據。四散者尚有幹魚峽、夾板峽、竹竿峽、馬腹峽、黃泥峽,一時間也數不盡。惟側影峰下的大藤峽為第一險阻,乃峒賊瘟火蛇所據,此賊在眾賊中最為兇猛,任是眾賊合併一處,也不敢惹他。故他要攻劫府縣,眾賊不敢不攻劫。他若要退避,便一個賊也不敢出山。他若要戰,則眾賊莫敢不戰,他若不受撫,則沒一人敢受撫。故為今之計,惟有出奇兵,先斬了瘟火蛇,則各賊不戰而服,不撫而向化也。」

  桑總兵道:「賢契所談之峽,本鎮亦略聞一二。譬如瘟火蛇,本鎮亦知其為賊首,亦知剿平大藤峽,則諸峽自服。但聞這大藤峽,在萬山之中,最為深險,又為諸峽所護衛,徑路皆不可識,兵馬如何敢入?兵馬入尚且不可,而況搗其巢乎?」

  花天荷道:「兵馬不敢入者,不識路徑也,花棟俱已備知。這大藤峽,峒中雖算第一峽,其實內中狹隘,止可容一二百人,其餘皆散住小峒。瘟火蛇自恃猛勇,為人殘暴,不得眾心,眾人受其害者,皆恨其不得死。就是斷崖峽、落星峽、臥虎峽、禿屍峽,這東西南北四峽,名雖服他調度,為他護衛,然各賊皆思獨立也,不甚相親。況這大藤峽雖說在萬山之中,若要從正路入去,便深遠莫測,足有百里。殊不知有一小路:由青羊嶺破甕穀入去,只十裡便到麻石灣,再從麻石灣向南爬過了幹水缺,繞著一帶蛇皮樹,只三裡便轉入大藤峽的七曲關了。過了關,不十裡便是挖踏墩,過了挖踏墩,不五七裡便是大藤峽了。明日元戎大人可先下一檄,稱是朝廷詔書,赦各峽已往之罪,限一日,俱要請會城受撫,不到者,即搗巢斬首。眾賊自嬉笑不以為然。待他過了限期不來受撫,卻移大兵數萬,屯於城下,虛張聲勢以為搗巢之舉。彼縱驕狂,亦必聚賊把守,卻暗暗挑選驍勇一千,乘夜打點從青羊嶺入去。出其不意,不半夜,便可直抵大藤峽,斬瘟火蛇之首矣。若斬了瘟火蛇之首,號令軍前,則各峒之賊自膽落,叩首而受撫矣。」

  桑總兵聽了歡喜道:「不知可確有此捷徑否?若果有此捷徑,便不愁大功不立矣。」

  花天荷道:「花棟所受,乃得自異人,言言皆驗,豈有不確之理!」

  桑總兵大喜道:「既如此,賢契所言峽名、賊名並出入之路,道裡遠近,本鎮一時記不清,賢契可細細寫一清冊,以便本鎮好按冊行事。」

  花天荷領命,打一恭退出。隨即將所言的方略,並地方賊名,細細造成一冊,又將道路曲折畫成一圖,呈上桑總兵。

  桑總兵看見畫的大路,一轉一折,盤去又盤回,所以遠了。所畫的小路直捷,所以近了。某賊出劫,當由某路邀接;某賊攻奪,當從某地伏擊。蹤跡明明白白,歡喜不盡。因操練人馬,又挑選精壯,欲以為出奇之用,又時時傳花天荷入見,見一次必有賞賜,軍中將士看見,俱以為榮。惟有奉詔效用的數人。雖也掛名在幕府之下,卻落落寞寞,尤覺不堪。因大家約了同來拜賀花天荷。花天荷雖也往來答拜,寒溫相接,然有才人與無才人情意終不親厚,每每問及所呈方略,花天荷止以言語搪塞,不說出真情。眾人愈加妒忌。再細細訪問,方知是花天荷策中獻出搗巢路徑,故桑元戎歡喜。因大家商量道:「他若出奇,成了搗巢之功,則我輩皆不能立足於此矣。今喜總戎仁柔無斷,莫若我輩公出一呈,道破他出奇之險 ,自然疑而不敢行了。」

  眾人算計停當,遂作了一張公呈,暗暗的呈上了桑總兵。桑總兵打開一看,只見上寫著:

  為狂言負國,不可輕聽事:
  竊聞用兵以正為貴,以奇為戒。正兵雖不勝,而決不至於失事;奇兵縱僥倖成功,亦難於持久。故老成之將,寧以守正而保封疆,決不出奇而蹈危險。雖出奇一道,兵所不廢,然止可用之平一時之禍亂,而不可輕用以開久遠之釁端。今兩廣峒蠻,為害已久,正兵相持,雖互有勝敗,不失為保境之常。若輕信狂言,誤貪險功,無論自取破敗,即一二如算,亦不過斬一人,搗一穴,獲一日之勝,而群峒之賊豈能盡平?群峒之賊不能盡平,豈不因此而倍加仇敵乎?使複再戰,戰必費力,若欲更撫,愈不信矣。為害豈淺鮮哉!況峒峽深邃,徑路僻奧,久知者尚不能測其一二,遠鄉之人,何由知之?不過假託奇異,以僥倖功名耳。倘有差失,死者死矣,費者費矣,而斯人之辜,不過一身,而罪歸於上者,有不忍言矣。某等承恩幕下,聞此狂言,知踐危道,不敢不瀝血上陳,統祈原諒,不勝待命之至。

  桑總兵原是一個多疑之人,再看了眾人公呈,便不覺恍惚起來。暗暗想道:「這呈子卻也說得有理,就是誅了瘟火蛇,各峒之賊安能盡誅?況且瘟火蛇猛勇異常,又所居大藤峽十分險隘,千余人莫說入去甚難,就是能入去,也未必便能殺得瘟火蛇。若殺不得瘟火蛇,錢糧又費去,兵將又損折,轉使眾賊攻府攻縣,劫奪有名,此事所關非小。不可不算。」

  桑總兵心上自有這一阻隔,便覺出奇的念頭冷了八九,兵馬也自不練,選的精壯便不瞅不睬。花天荷原常常接交議論,今便漸漸疏了。

  花天荷初還認他有公事忙,過了些時,全不見動彈,心下詫異。因乘空請見,道:「大人既欲圖取破賊大功,為何連日又懈而不急?」

  桑總兵道:「不是懈而不急,本鎮因思峽賊峒中擁眾數千,瘟火蛇又猛勇過人,況斷崖諸峽皆聽號召,若千餘人入內去,無異驅羊就虎,豈能便得成功?」

  花天荷道:「正兵相接,當論眾寡。奇兵出其不意,若迅雷之不及掩耳,又安論其眾寡哉?若必論眾寡,則大人麾下之兵,豈少於峒中之賊?誠驅之對陣,自獲全勝。然連年不能勝之者,賊忽來忽去,但出奇耳。惟其出奇,故時時得利。大人胡不思之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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