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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七回 察出隱情方表人情真義俠(3)


  刑部原受過學士之托,要加罪韋知縣,今被韋知縣將前後事並書,賄和盤托出,一時沒法,只得吩咐道:「既有這些委曲,你且出去候旨。」

  韋知縣方打一拱退出。正是:

  醜人不自思,專要出 人醜。
  及至弄出來,醜還自家有。

  韋知縣退去,不題。卻說刑部審問過,見耳目昭彰,料難隱瞞,十分為過學士不安,只得會同禮臣複奏一本。天子看見道:「原來鐵中玉養病于水冰心家,有這許多委曲。知恩報恩,這也怪他不得。」

  又看到二人不欺暗室,因說道:「若果如此,又是一個魯男子了,誠可嘉也!」

  秉筆太監受了仇太監之托, 因譭謗道:「此不過是縣臣粉飾之言,未必實實如此。若果真有此事,則鐵中玉、水冰心並其父母聞旨久矣,豈不自表?何以至今默默?若果當日如此不苟,則後來又何以結為夫婦?只怕還有欺蔽。」

  天子聽了,沉吟不語,因批旨道:「鐵中玉與水冰心昔日養病始末,水居一與鐵英後來結親緣由,外臣毀譽不一,俱著各自據實奏聞。過其祖曾否求親水氏,亦著過隆棟奏聞,候旨定奪。」

  聖旨下了,報到各家,鐵、水二家,於心無愧,都各安然上本複旨,轉是過學士不勝懊悔道:「只指望算計他人,誰知反牽連到自己身上!」

  他欲待不認,遣成奇到邊上去求,已有形跡;欲待認了,又只怕兒子強娶之事,愈加實了。再三與心腹商量,只得認自己求親是有的,兒子求親是無的,因上疏複旨道:

  左春坊學士臣過隆棟謹奏,為遵旨覆奏事。
  竊以初求窈窕,原思光寵蘋蘩;後日狐媚,豈複敢聯蔦蘿?臣官坊待罪,忝為朝廷侍從之臣,有子詩禮修身,亦辱叨翰苑文章之士。年當成立,願有室家。臣一時昏憒,妄采虛聲,誤聞才慧,曾於某年月日,遣人于邊庭戍所,求聘同鄉水居一之女水冰心,欲以為兒婦。不意既往求之後,迭有穢聞,故中道而掩耳。不識縣臣以今之耳目,何所聞見,遽證往日之是非?而且過毀臣子以強娶之名?夫既強娶,則水冰心宜諧琴瑟於微臣之室矣,何複稱紅拂之奔,以為識英雄于貧賤也?竊所不解。蒙恩下察,謹據實奏聞,仰祈天鑒,勿使魴鰥辱加麟鳳,則名教有光,而風化無傷矣。不勝待命之至!

  過學士本上了,鐵中玉只得也上一本道:

  翰林院編修臣鐵中玉謹奏,為遵旨陳情事。竊以家庭小節,豈敢辱九五萬乘之觀;兒女下情,何幸回萬里上天之聽。綸音遽來,足征風化之不遺;暗室是詢,具見綱常之為重。既蒙昭昭下鑒,敢不瑣瑣以陳?

  臣於某年月日,遵父命遊學山東,意在思得真傳,一切公務都損,何心人間閒事?不意將至曆城縣前,突被擁擠多人,奔沖欲倒,因而爭鬧至縣,始知為過學士隆棟之子過其祖,搶劫水居一之女水冰心,以為婚之所致也。臣見之不覺大怒,以為婚姻嘉禮,豈可搶劫而成?縣官迫于不義者,助桀為虐。因縱水冰心而歸。臣於此時,實不知過其祖為何人,而水冰心為何人也。不過路見不平,聊為一削之,何嘗知恩於何人,而 仇於何人也?孰知仇者竟至毒臣於死,而恩者遂至救臣於生也?臣時陷身於此中,而兩不知也。既臣生始知其死臣者為過其祖,生臣者為水冰心也。

  死臣者情雖毒,然臣未死,可置勿問。既知生臣者為水冰心,而後細察水冰心之為人,始知水冰心冒嫌疑而不諱,為義女子也;出奇計而不測,為智女子也;任醫藥而不辭,為仁女子也;分內外而不苟,為禮女子也;言始終而不負,為信女子也。臣感之敬之,尚恐不足報萬一,何敢複有室家之想哉?今之所為室家者,迫于父命也,嶽命也。

  父命只知遵常經,求淑配,不知臣前之遇,出於後。岳命,蓋感臣保侯孝,而得白其冤,因思結好,不知水冰心前且行權,後難經正。然屢辭而終弗獲辭者,蓋岳父誤認臣為君子,而臣父深知水冰心為淑女,而彼此不忍失好逑也,故執大義,而百輛迎來,不復問其觸避嫌之小節矣。雖然兩番花燭,止有虛名,聊以遂父母之心,而二性之歡,尚未實結,不欲傷廉恥之性。此系家庭小節,兒女下情,本不當瀆奏,今蒙聖恩下采,謹具實奏聞,不勝悚惶待命之至!

  鐵中玉本上了,水冰心也上一本道:

  翰林院編修鐵中玉妻水冰心謹奏,為遵旨陳情事:

  竊以黃金以久煉為鋼,白璧以不玷為潔。臣妾痛生不辰,幼失慈母,嚴父又適違功令,待罪邊戍,煢煢寡居,孤守家庭,自應閉戶飲泣,豈敢妄思婚姻?不意禍遭同鄉學士過隆棟之子過其祖,窺臣妾孤懦,欲思吞占,百計邪誘,臣妾俱正言拒絕。詎意聖世明時,惡膽如天,竟倚父岩岩之勢,蜂擁多人,假傳聖旨,打入內室,搶劫臣妾而去。臣妾於此時,身如葉而命若雞,名教不可援,而王法不可問,自惟一死。幸值鐵中玉遊學山東,恰遇強暴,目擊狂蕩,感憤不平,因義激縣主,救妾生還。當此之際,不過青天霹靂,自發其聲,何嘗為妾施恩,而望妾之報也?乃惡人陽知陽抗理屈,而陰謀施毒,遂令鐵中玉待斃於寺僧之手,而萬無生機。而臣妾既受其恩,苟非豺狼,安忍坐待其死,而不一為救援也?因用計移歸,而求醫調治。此雖非女子所宜出,然事在垂危,行權解厄,或亦仁智所不廢也,臣妾敢冒嫌疑而為之者,自視此心無愧,而此身無玷也。

  若陌路於始,而婚姻於終,則身心何以自白,故後妾父水居一感鐵中玉之賢,而欲以臣妾侍巾櫛,而屢命屢辭者,以此也。即父命難違,自如今已諧花燭,而兩心猶惕惕不安,必異室而居者,亦以此也。此非矯情也,亦非沽名也,正以煉黃金之剛,而保白璧之潔也。至於過其祖強娶之事,搶劫之後,又勒按臣行牌而迫婚,又至戍所而逼臣父允嫁,真可謂強橫之甚者矣,及今事已不諧,而又買囑言路,妄瀆宸聰,尤可謂父子濟惡,而不知自悔者也。國法廷爭,恩威上出,臣妾何敢仰瀆?蒙恩詔奏,謹據實以聞,不勝待命之至。

  水冰心之本上了,鐵都院也上一本道:

  都察院副都禦史臣鐵英謹奏,為遵旨陳情事:

  臣聞結婚以遵父命為正,擇婦以得淑女為賢。擇婦既賢,結婚既正,則倫常無愧,而風化有光矣,人言何恤焉?臣待罪副都,官居表率,凡有不正者,皆當正之,豈有為子求婦而不擇端莊賢淑,以自貽譏者也?臣有子中玉,濫廁詞林,頗知禮義,臣為擇婦亦已久矣,而不獲宜家,寧虛中饋。近聞兵部尚書水居一,有女水冰心,幽閒自足,莫窺聲色,而窈窕日聞,才智過人,孤處深閨,而能禦強暴。臣屢欲遣子秣駒而無媒,今幸水居一赦還,為憐才貌,適欲坦臣子于東床,兩有同心,而因結褵,此兩父母之正命也,遑恤其他?

  乃臣子中玉,則以養病之住嫌為辭。臣細詢之,始知公庭遇變,義氣之所為;閨閣救人,仁心之所激,小人謂之曖昧,正君子謂之光明者也,不獨無嫌,實為可敬。故三星啟夕,不聽兒女之言;百輛迎歸,竟行父母之命。彼二人雖外從公議,而內尚癡守私貞,此兒女之隱,為父母者不同之矣。至於人之吹求,或亦謀媒不遂,而肆為譏謗,自難逃明主之精鑒,臣何敢多喙焉?蒙恩詔奏,謹據實以聞,不勝惶悚待命之至!

  鐵都院之本上了,水尚書也上一本道:

  兵部尚書臣水居一謹奏,為自陳下情事:

  竊聞婚姻謂之嘉禮,安可勢求?琴瑟貴乎和諧,豈宜強娶?《詩》雲「展轉反側」,猶恐不遂其求,何況多人搶劫,有如強盜;高位挾持,無複禮義?宜女子誓死不從,而褰裳遠避也。

  臣不幸,妻亡無子,僅生弱女,擬作後人。雖不敢自稱窈窕,謂之淑人,然四德三從,頗亦聞之有素,安忍當罪父邊庭遣戍之日,而竟作無媒自嫁之人之理者也!乃過其祖一味冥頑,百般強橫,不復思維,竟行劫奪,一買伏莽漢,搶之于南莊,二假傳赦詔,劫之於臣家,三源張虎噬,劫之以禦史之威,可謂作惡至矣。若臣女無才,陷於虎口,幾乎不免矣。此猶曰紈袴膏梁之習,奈何過隆棟為朝廷重臣,以詩禮侍從朝廷,乃溺愛不明,竟以赫赫岩岩之勢,公然逼臣於戍所!臣若一念畏死,而苟合婚姻,則名教掃地矣。因思臣一身一女之事小,而綱常名教之事大,故正色拒之,因觸其怒,而疏請斬臣矣。

  孰知侯孝功成,請斬臣正所以請赦臣也。又買囑言官,以為誣衊之圖,又孰知誣衊臣女者,正所以表彰臣女也。至臣女所以表彰臣女,疏中已悉,臣不敢複贅瀆聖聰。然過隆棟父子之為惡,可謂至矣。蒙恩詔奏,謹據實上聞,伏乞加察,而定罪焉。不勝激切待命之至!

  五本一齊奏上。只因這一奏,有分教:

  大廷吐色,屋漏生光。

  不知天子如何降旨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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