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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回 昌小姐女思男悲吟一曲 端公子男思女痛哭多時(2)


  昌小姐一時做完,又將箋紙寫出,自己看了數遍。因想道:「偶然為此,只覺情詞太露,非兒女子之事。倘遺泄於人,豈非無瑕之一玷?」欲要毀去,又想道:「今雖無用,倘日後相逢,也可驗相思之有在。」遂將箋紙折做方勝兒,收入篋中藏好,且按下不題。

  卻說鳳儀與王夫人,被兵馬趕來,各逃性命,不覺失散了小姐。王夫人大哭數番,使人尋訪,並無消息。打聽得周總兵提兵剿平亂兵,四境安然,鳳儀方得又同了王夫人望榆林驛而來。一路上孤孤淒淒,甚是不快。

  不一日到了榆林驛,只有兩間草房,又是牆穿壁破。鳳儀夫妻到了半日,也不見有人來迎接。又過了半晌,方才走了三四個像是花子般的人出來,看見鳳儀,磕頭說道:「小人不知老爺遠來,不曾傳知眾人,有失迎接。但不知老爺為何到此荒涼寒苦之地?況且這驛中不曾修葺,老爺如何受得此苦?」鳳儀說道:「我鳳儀身居禦史,只因忤觸權奸,自分必死。今蒙皇上洪恩,降此驛丞,已為萬幸。雖驛地不堪駐足,卻是我臣子職分當該,怎說受苦二字,以辜聖上之恩?只借重列位與我去覓些蒿草,遮蔽得風雨,足感盛情了。」

  言罷,即取出些銀子,付與那幾個人。這些人見鳳儀說話,又達道理,又近人情,又不裝腔使勢,故此都敬他憐他,遂報知眾人,俱來料理這驛中。不數日間,早收拾得光光鮮鮮,與鳳儀住下。只因鳳儀以德化了這些頑民,故在這驛中竟相安無事。正是:

  逆鱗只道鋤奸死,得賜投荒聖主恩。
  但恨孤忠徒抑鬱,不能重叩到天閽。

  鳳儀與王夫人夫妻暫時守困驛中,且按下不題。

  卻說端昌同了父母上任之後,終日只在學中讀書作文為事。父親端居又時常送進些秀才的月課文字來,叫端昌批閱。端昌遂將得意之文,批了五卷。道:「此五人今科斷然要中。」父親也就依了他,發付五人。這五人聽見,也還說是學師的褒獎之常,不在心上。及到鄉場揭曉,恰恰五人俱中了。因此這五個舉人感文字相知,俱認真端居為老師。說道:「門生北上,倘能聯捷,決不令老師久屈。門生輩當竭力為老師之□,以報鑒定之恩。」後來果得其報,這是後話。

  卻說此時端昌已是十六歲了,漸漸長成。今在衙中,雖蒙端居教養,不異親生。然思前想後,每暗暗不樂,常想生身父母,今在邊關,不能見面。又想到唐家父母待我何等深恩,不曾圖報。自此胸中憂憂,書都看不下去,便終日昏昏悶悶的起來。欲要出去遣興,又恐礙父親官箴,故只在書房中悶坐。

  忽一日,衙役送進一封書來,端居拆開一看,卻是王尚書的公子做的幾篇文字,要求學師批閱。端居看了一遍,即走入書房遞與兒子,道:「這幾篇文章是王公子送來的,你可細細批獎幾句,我好著人送去。」端昌接了,慢慢細看,及看到後面,卻有一個經題。端昌看了題目,卻是兩句詩經上:「既見君子,不我遐棄。」

  端昌忽然見了,正觸著當年鳳家小姐之言,不禁失聲長歎道:「這段良緣,只指望天長地久,蒙小姐深情訂約,又蒙伯母許諧伉儷,長成得附乘龍。誰知我命不濟,忽遭兇惡,竟不知有何怨何仇,將我致死?若在唐家父母名下,小姐雖在京中,我也還可尋些事故,少圖一面。不期飄流至此,欲見無由,今又改頭換面,遠隔關山,竟侯門如海矣。」又想道:「我遭難之事,自然要傳至京師。倘傳得小姐知道,我那小姐的俏心兒,定有許多展轉。若以為我必死,而小姐一種俠烈之性,未免要為我朝悲暮泣,憔悴而死。倘有此情,豈非我尚偷生,轉先致小姐之死乎?」又想道:「就是我那伯母,愛他心切,百般勸勉,不至於死。我想小姐心事難言,柔情默默,亦必為我瘦減腰圍矣。」

  端昌想到此處,涕淚交流。忽一交跌在床上捶著,哭不出聲。早被書童看見,連忙入內報知老爺,道:「相公在書房中看了幾篇文字,忽然大哭起來。小人不知是甚緣故,特來稟知。」李氏連忙同了端居走入書房,只見端昌果然在床上掩面悲啼。李氏走近床前,撫摩他道:「孩兒為何傷心至此?有事可說與我知道。」端昌忽見父母俱在面前,遂立下床來,嚇得不敢做聲。端居、李氏再三問他,他只是支吾不說。

  端居大怒,說道:「你日讀聖賢詩書,怎敢在父母面前如此掩飾,可謂孝乎?即念生身,亦不妨明言,好作區處。似這般背前面後,哭哭啼啼,成個甚麼模樣!」端昌聽見,連忙跪下說道:「孩兒焉敢在父母面前不言。但其中實有隱情,難於啟口耳。」李氏扶他起來,又與他拭淚,道:「吾兒有話直說,為父母的自當為你處分。何苦哭壞了身子。」

  端昌無可奈何,只得將鳳小姐許訂終身,又將鳳小姐所引喻之詩,今日忽然看見,觸感傷懷之事,細細說了一遍。道:「孩兒並無他意。」端居道:「原來如此。但我想這段良緣,王夫人與小姐既有此愛才愛親,則此姻緣自在。但鳳公門第甚高,恐不肯招贅□面。今孩兒若念鳳小姐這段盟言,只消努力詩書,以求上達。倘僥倖一第,那時面懇鳳公,且內中有約,無不允矣。此時徒想何益?」端昌聽了父親之言甚是有理,方生歡喜,說道:「父親所見甚確。孩兒敢不信從!」遂又歡然讀書,且按下不題。正是:

  默默無言事在心,自從別後到爾今。
  蘆花明月知何處?只合愁中夢裡尋。

  卻說邊庭守將,有一人姓常名勇,是個總兵,鎮守天雄關,與周重文同僚。兩處兵馬互相呼吸,有事接應,各守汛地。這個常勇,他是朝中內官曹吉祥所喜之人,故叫他協守邊疆,有功即報,皆冒為己有。這常勇有了這個靠山,遂覺威勢炎炎,各邊境武官俱要加意奉承。若是奉承不到,便要時常呵責。呵責不受,即通知曹吉祥,非降即調。往往武官們受其鉗制。惟這周重文,屢屢在邊上立功,有些聲名,難以威攝。故常勇倒來結交周重文。周重文亦謙謹待之。

  這年常勇打聽得他主人曹吉祥五十歲,要借此進奉。早在半年前,即差人到各處去彩買禮物,並珍奇玩好,無般不有。實指望這番孝順,要取個腰玉之榮。料理多時,諸禮俱備,只單少一篇祝贊的壽文稱其功德。軍中雖有書記,俱是些刀吏之筆,恐不能讚揚盡妙。若要去求別人,又一時無可求之才。因忽想起周重文軍中參謀昌全,文才博學,何不差人拿我名帖,要周重文叫昌全代筆。豈不是一件妙事?遂差人致書周重文。周重文見了,即將來意告知昌全。昌全那裡敢推辭,遂連書拿了,入書房而來。只因這一做,有分教:

  才中顯色,色裡呈才。

  不知後事如何?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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