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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回 老忠良衙齋自歎 聖天子欽召梅公


  詞雲:

  離了朝官位兒,跳出是非窩兒,清閒老人家心兒,消磨了豪傑性兒。
  尋一塊無人地兒,做幾間矮矮房兒,打幾扇窗兒,栽種幾株樹兒。
  山上有草牧羊兒,池塘有水養魚兒。
  到春來養花兒,到夏來乘涼兒,到秋來觀菊兒,到冬來踏雪兒。
  一年四季收些五穀雜糧兒,做幾壇酒兒,殺幾隻雞兒,烹幾尾魚兒,
  請幾位知心的老兒,猜拳行令兒,謳歌唱曲兒,只吃到三更斜月兒。
  懷中抱子兒,腳旁睡妻兒,這才是無憂無慮快活逍遙一個老頭兒。

  詩曰:

  自古高風生大儒,忠君愛國費躊躇。
  身至諫垣心輔政,豈知天意不能除。
  奸臣反作君心腹,忠良頸血濺當衢。
  文明日盛消群党,方顯男兒是丈夫。

  話說這部奇書,出在大唐肅宗年間。江南常州府,有一清廉正直之臣。這位老爺,姓梅名魁字伯高,夫人邱氏,所生只得一位公子,名壁字良玉,自幼與侯鸞之女結親,因各為官出仕,故而未娶。單言梅公,乃科甲出身,初任特授山東濟南府曆城縣知縣。榮任十餘載,為官清正,只吃民間一杯水,不要百姓半文錢。常聞起盧杞為相,信用奸邪,俱出銀錢寶玩結交權黨,都是剝冠小民、席捲地皮之輩,但逢如意,就升轉得快,不上幾年,可任之極品。一切清廉正直之臣,又不能升遷,他還要尋出事來拿問他。可憐把那些忠良,貶的貶,殺的殺,不知害了多少官的性命。

  這梅公幸喜他還有故交同年的,有幾個在朝做到大位,故此才做得這幾年官。不是同年之力,不知怎麼結局。你說這幾位同年是誰?一個是江南揚州府江都縣人氏,姓陳,名日升,字東初,官居吏部尚書;一個是淮安府山陽縣人氏,姓馮,名樂天,字度修,官居都察院左都禦史;一個是河南開封府考城縣人氏,姓黨,名進,字懋修,官居翰林院大學士;一個是山東兗州府濟縣人氏,姓陸,名福齋,字爾修,官居詹事府正詹事。這幾位老爺,都是梅公的年兄,刎頸之交,故在京中照應,是以盧杞不能下手害他。

  梅公平日無事,常對夫人說道:「我看現在登科發甲的官員,哪個能與皇家出力,愛惜黎民,報皇家知遇之恩?只知逢迎上司,謀幹遷升。若奉迎上司,必要金銀珠寶、玩好古物,才能高升。你想,若要如此進獻權黨,至少也得千萬金方能充裕。我想一個讀書之人,十年寒窗,磨穿鐵硯,哪有如此財寶?若要進獻當道,必須剝冠小民脂膏都為己有,才得榮升。下民易虐,只怕上天難欺。我這頂紗帽,也是十年苦換來的。又蒙皇上天恩,祖宗福庇。在此化民以正人倫之事,豈能效那貪官,拿珠寶去饋送上司,並那當道的權貴!我乃賴天之福,在此為官,做一日官,治一日民,盡一日忠。恐不做官時,回家同老妻兒子守著幾畝薄產,樂於林下,也是人生在世一場。要我梅魁結交上司,送饋權黨,謀幹升遷,斷不敢做沒天理喪良心的事,且自由安天命而已。」

  忽一日沒事,梅公與夫人閑坐談心:「光陰如箭,不覺在此任所,已有十多年了。此日喜得沒事,後日又是夫人的壽誕,我想備兩碗肴菜,與夫人上壽。」

  夫人道:「年年要老爺上壽,難為你了。」

  於是梅公即吩咐院子傳出去,叫值日買辦買菜。院子答應道:「曉得。」

  即將買菜單子,交與買辦。不多時,買辦將菜送進宅門上。你道是什麼東西?原來是兩把菠菜,八塊豆腐,半斤豬肉,兩斤水酒。家人送至廚房備辦不提。再說梅公叫家人請公子與夫人上壽,公子聽得,即起身來整頓衣帽,叫書童鎖了書房門,一路走進內堂,只見老爺與夫人對坐談心。公子說道:「爹爹、母親在上,孩兒拜揖。」

  梅公與夫人說道:「我兒坐了。」

  梅公道:「今日衙中無事,後日又是你母親壽誕,叫你來把盞上壽。」

  公子道:「孩兒知道。」

  不多一會,家人就托出四碟小菜:兩碗豬肉,兩碗菠菜豆腐,三雙杯筷,安了坐位。梅公與夫人上坐,公子旁坐。梅公對夫人說道:「你我也算晚景有靠,此酒席雖不豐美,但孩兒禮節不差,後來必成大用。自古道『為師誇徒,必不是好師;為父誇子,必不是好父。』只是我為父的,不是那不成才之父,誇為子的胸中之才。這一向不曾與你講讀,你把平日所習的經藝,呈上一篇,與為父的看看。」

  夫人對梅公笑道:「孩兒讀書,原以功名為念,一朝脫白掛綠,繼你一脈書香,還有什麼講究?」

  梅公道:「你乃婦人家見識,哪知世間道理。聖人雲:『正則守經,亂則從權』。如今聖上被奸臣盧杞蒙混,總不能進朝見駕。倘若升金階面奏,除奸保忠,將盧杞一黨奸賊,啟奏龍顏。若聖上准奏,將盧杞一黨,斬盡殺絕;若不准奏,下官必定遭其害。即將斬首市曹,我亦含笑於九泉,縱死亦瞑目,留得一個好名,傳於後世。一者也不負皇恩忠心未報,二則損生於盛世,千載難逢。那時,我梅魁亦能見祖宗,方稱我志氣。下官說孩兒,無非看他心跡如何。倘若名登金榜,那一班狐群狗黨,橫行於朝中,恐此子效尤,幹那結交權黨、勢壓班僚、喪名失節的事,豈不軒我一門清白?且軔祖先,被人唾駡。讀幾行詩書,倒不如隱姓埋名,樂守田園,以為正理。」

  夫人道:「老爺教訓孩兒,甚是有理。」夫妻又閒談了些家常之後,漸漸日色西沉,席散各歸寢室不提。

  卻說第三日,梅公洗臉已畢,正要打點坐堂理事,忽聽得宅門上差役稟事。不多一會,只見管宅門家人稟道:「外面有報子二名,說老爺奉旨內升,要求見領賞。」

  梅公沉吟,叫他帶進來。家人回轉,即帶進,那二名手執報單,跪在丹墀,磕頭稟道:「小的們是吏部衙門執路報子,報老爺高升極品。」

  梅公聞言,哈哈大笑:「你們起來,有話問你。只是我老爺雖是科甲,在此做了十數年貧官,恰是很窮,從不愛民財,又不徇那紳衿情面,並沒人在京謀幹升遷,亦沒得珠寶上司打點,因何報我升遷?莫非你等報錯了,我想並沒有此事。」

  報子複又跪下稟道:「小的們怎敢錯報!現有皇上聖諭在此,請老爺觀閱。不知是那一位老爺保舉此事,皇上天恩,特升老爺吏部都給事。」

  梅公看了上諭,見上面寫道:「朕諭陳日升知悉:卿可行文與梅魁等十三員知道,朕念爾等久曆外任,治民有方,居官清勤,已屬應升之員,作速來京可也。因朕前見梅魁有忠烈之志氣,著升吏部都給事,餘者升用可也。特諭。」

  梅公看了上諭,又把報單一看,道:「爾等外面伺候,自然有賞。」

  入至後堂,夫人笑說道:「恭喜老爺高升。」

  公子也來作揖道:「恭喜爹爹高升。」

  梅公道:「哎!夫人。這也是命該如此,故有此上諭。」

  夫人、公子大驚道:「老爺高升,賴祖宗福庇,方才有這機遇,聖上才想著,老爺怎麼說命裡該當如此?這話是怎麼說起?」

  不知梅公說出怎樣話來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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