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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回 碧秋女雄武同逃(2)


  獨有紅子在旁,血淚交流,默默腸斷。明霞問她道:「紅子我和你自分必死,不期遇著衛媽這等義人,方幸有救,你為何倒如此悲慘?」紅子道:「小姐在上,紅子有一言相告。安賊屬意的不過是一小姐,如今小姐逃遁,明日李豬兒、安慶緒知道,必差軍士追趕。我們弓鞋足小,哪經得鐵騎長驅。紅子仔細想起來,小姐雖是暫逃,只怕明日此時依舊被賊人拿獲了。」明霞道:「如此怎生是好?」紅子道:「紅子倒有一計在此。」

  明霞道:「你有何計?」紅子道:「如今只求小姐將衣脫下,與紅子穿了,待我觸死階前,你們自去逃走。那反賊見了,只道小姐已死,除卻候想,不來追緝了。」明霞道:「紅子說哪裡話,我和你分雖主婢,情同姐妹。方才我欲尋死,你便義不獨生。如今我欲偷生,豈可令你就死,這是萬萬使不得。」紅子道:「蒙小姐養育,如骨肉相待,恨無以報。今日代小姐而死,得其所矣。若小姐不允紅子所請,明日彼此擒拿,少不得也是一死。望小姐早割恩情,待紅子引決。」說罷,便去脫明霞衣服。明霞抵死不肯。衛嫗與碧秋道:「難得紅子這片好心,小姐何不依了他罷。」明霞不肯,只是哭。

  衛嫗、碧秋向前,脫下她衣服來紅子穿了。碧秋道:「紅子姐穿著小姐這衣服,同小姐一般,定能逃安賊之眼矣。」紅子哭道:「與小姐說話只在此頃刻,此後無相再見之期了。小姐請坐,待紅子拜別。」明霞哭道:「你是我的大恩人,還是你請坐了,待我拜你。」二人哭做一團,相對而拜。衛嫗與碧秋道:「如此義人,我母子也要一拜。」紅子道:「我紅子當拜,你母女二人萬望好生看待我的小姐。賤人在九泉之下,也得放心。」說罷,衛嫗、碧秋也掉下許多淚來。三人哭拜已畢,紅子起來,便向階下走去,轉頭看了明霞一眼,血淚紛紛亂滾。

  明霞大慟,心中不忍,方欲向前去扯,那紅子早向庭中一塊石上,將頭狠撞一下,鮮血迸流而死。明霞看了,叫道:「可憐我那紅子!」一聲哽咽,哭倒在地,連那衛嫗、碧秋,心中也慘痛不過,忙去挽扶明霞。叫了好一會,方才蘇醒起來。衛嫗道:「小姐且停哭泣,樵樓已交三鼓了,事不宜遲,可速速打點前去。」

  碧秋就將李豬兒的太監帽戴了,又穿起一件紫團龍的袍兒。衛嫗道:「我兒倒嚴然像個內官模樣,只是袍兒太長了些。」碧秋道:「到長些好,省得腳小不便穿鞋。」衛嫗便將令牌與碧秋藏在袖裡道:「你兩個稍坐,待我下面去看一看光景,然後出去。」說罷,走出去了一會。進來道:「好得緊,李豬兒說,只有一個小監在家。今晚兩個都差去了巡城。只有一人把守,一人在廚房後睡熟了。我們快快走罷。」碧秋扶明霞出了房門,向外而走。衛嫗在前,明霞戰戰兢兢的跟著,碧秋扮內監隨在後邊。走到衙門首,衛嫗悄地將鎖來開了。只見把門的小監,睡在旁邊,壁上一盞半明不暗的燈兒。碧秋忙把燈兒吹滅了。

  衛嫗呀的開了大門,小監在睡夢裡驚醒道:「什麼?什麼人開門!」衛嫗道:「是我,衛媽媽。因身上寒冷,回去拿床被就來的。裡頭關著葛明霞在那邊,你須小心,寧可將門關好了,待我來叫你再開。」太監道:「媽媽真是好言,我曉得了。」這邊衛嫗說話,那邊碧秋扯著明霞,在暗地裡先閃出門去了。衛嫗也走出來,小監果然起來,將門關上。

  衛嫗忙到隔壁,開了自己的房門,叫明霞、碧秋進來坐了,自己去打起火來向明霞道:「你須吃些夜飯好走路,只是燒不及了,有冷飯在此,吃了些罷。」明霞道:「我哭了半日,胸前塞滿,那裡吃得下。」碧秋道:「正是,我的胸前也塞隔了,不須吃罷。」衛嫗道:「有冷茶在此,大家吃了一杯罷。」明霞道:「口中乾渴,冷茶到要吃幾杯。」三人各吃了兩杯,衛嫗又領明霞到房中去小解了。母子二人也各自方便,就慌忙收拾細軟銀錢,打個包裹兒。衛嫗拿著,也不鎖門,三人竟向南門而走。

  到得城門,已是四鼓了。碧秋高聲叫道:「守門的何在?」叫得一聲,那邊早有兩個軍士,一個拿梆子,一個拿鑼,飛奔前來問道:「什麼人在此?」碧秋道:「我且問你,今夜李公公巡城,可曾巡過麼?」門軍道:「方才過去的。」碧秋道:「咱就是李公公著來的,有令牌在此。去傳你守門官來講話。」

  門軍忙去請出守門千戶,與碧秋相見。碧秋道:「咱公公有兩位親戚,著咱家送出城門外,有令牌在此,快些開門。」守門官道:「既是李公公親戚,為何日裡不走,夜裡才來叫門?」碧秋道:「你不曉得,昨聞千歲爺有旨:『自明日起,一應男婦不許出城了。』因此,咱公公知道這消息,連夜著咱送去。」守門官道:「既是如此,李公公方才在此巡城,為何不見吩咐?」

  碧秋道:「你這官兒好呆,巡城乃是公事,況有許多軍士隨著,怎好把這話吩咐與你。也罷,休得狐疑,料想咱公公去還不遠,待我趕上去稟李公公說:守門官見了令牌也不肯開門,叫他親自回來,與你說說罷了。」守門官慌忙道:「公公不須性急,小將職司其事,不得不細細盤詰,既說得明白,就開門便了。」碧秋道:「既如此,快些開門,咱便將此令牌交付與你,明日到咱公公處投繳便了。」守門官接了令牌,忙叫軍士開門,放碧秋與衛嫗、明霞三人出城去了。門軍依舊鎖好城門。


  到了次日,守軍官拿了令牌到李豬兒投繳。走到衙門前,只見許多軍民擁擠在街坊之上,大驚小怪。守門官不知為甚,閃在人叢裡探聽,只見說昨夜李公公衙內撞死了葛明霞小姐,逃走了侍婢紅子,有隔壁衛嫗與碧秋同走的,還有令牌一面,在衛嫗身上藏著哩。守門官聽了,嚇得目瞪口呆,心裡想著夜間之事蹺溪,慌忙奔回,吩咐軍士切不要洩漏昨夜開門的事。就將令牌劈碎放在火裡燒了。

  這裡李豬兒忙去稟知安慶緒,親自來驗。看見死屍面上鮮血滿了,只有身上一件鵝黃灑線衫兒,是昨夜小姐穿在身上的。所以,慶緒辨不出真假,只道死的是真明霞,便把李豬兒大罵道:「我將葛明霞交付與你,你如何不用心伏侍,容他死了?狗奴才,這等可惡!」豬兒只是叩頭求饒。慶緒道:「且著你把她盛殮了,你的死在後邊。」說罷,氣憤憤的上馬,眾兵簇擁回去了。

  豬兒著人買一口棺木盛殮,抬到東城葬了,給她立了一個小小石碑,立在墳前上,刻著「葛明霞小姐之墓」七字為記。豬兒安排完了,暗想:「安慶緒那廝恨我不過,我若久在此間,必然被他殺害,不如離了這裡罷。」計較定當,取些金珠放在身上,匹馬出城,趕到安祿山營中隨征去了不題。

  卻說衛摳與明霞、碧秋三人賺出城來,慌慌忙忙望南而走,到一個靜僻林子裡,碧秋將衣帽脫下來,撇在林中,三人又行了幾裡,尋個飯店暫歇,買了面來做了些餅子,放在身邊。一路裡行到哪地方,都被軍馬踐踏,城池俱已降賊。三人怕有盤詰,只得打從別路,擔饑受渴,晝休夜行。但見:

  人民逃竄,男婦慌張。人民逃竄,亂紛紛覓弟尋見;男婦慌張,哭啼啼抱兒挈女。村中並無雞犬之聲,路上惟有馬蹄之跡。夜月淒清,幾點青磷照野。夕陽慘淡,堆白骨填途。砂石飛卷邊城,隱隱起狼煙。臭氣薰蒸河畔,累累積馬糞。正是甯為太平犬,果然莫作亂離人。

  三人在路行了許多日子,看看來到睢陽界,只當道有一座石碑坊上有「嘯虎道」三字。衛嫗道:「好了!我聞得人說到了嘯虎道,睢陽就不遠了。」說話之間,走上大路來,見兩旁盡是長林豐草。遠遠有鼓角之聲,旌旗之影。

  三人正在疑思,忽見前邊三四匹流星馬飛跑而來,三人忙向草中潛躲,偷眼看見流星馬上,坐著彪形大漢,腰插令旗,手持弓箭,一騎一騎的路過去了。到第四匹馬跑到草中,忽然驚起一隻野雞,向馬前沖過,把那馬嚇得立跳,撞下路旁來。馬上的人早已看見了明霞等三人,便跳下馬來,向前擒捉。

  不知如何脫身?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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