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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回 葛明霞一笑締鸞盟(3)


  一席話說得紅子心服,便道:「待我進去,把你的話兒傳達與小姐,見與不見,任她裁處。」便轉身到亭子上來,說道:「小姐,綾帕倒有著落了,只是有一段好笑話兒。」明霞問她,便把鐘景期與自己一來一往問答的話兒,盡行說出,一句也不遺漏。明霞聽罷,臉兒紅了一紅,眉頭皺了一皺,長籲一聲,說道:「聽這些話,倒也說得那個,只是他怎生一個人兒,你這丫環就呆呆的與他講起這等話來?」紅子道:「若說人品,真正儒雅溫存,風流俊俏。紅子說來,只怕小姐未必深信。如今現在這裡,拼得與他一見,那人的好歹,自然逃不過小姐的冰鑒。況有帕上和的詩句,看了又知他才思了。」明霞道:「不可草率,你去與他說,先將綾帕還我,待我看那和韻的詩,果然佳妙,方請相見。」

  紅子領了小姐言語,出來對景期道:「小姐先要看了賜和的詩,如果佳妙,方肯相見。相公可將綾帕交我。」景期道:「既是小姐先要垂青拙作,綾帕在此,小娘子取去。若是小姐見過,望小娘子即便請她出來。」就袖中取出帕來,雙手遞與紅子。紅子接了走上亭來,將帕遞與明霞。明霞也不將帕兒展開看詩,竟藏在袖中,立起身來,往內就走。說道:「紅子,你去謝那還帕的一聲,叫他快出去吧!」說完,竟進去了。紅子又不好攔住她,呆呆的看她走了進去,複身來見景期,道:「小姐叫我謝相公一聲,她自進去了。叫你快出去吧!」景期道:「怎麼哄了綾帕兒去,又不與我相見,是怎麼說?也罷,想是如此,我硬著頭皮竟闖進去,一定要見小姐一面,死也甘心。」

  紅子攔住道:「這個如何使得的!相公也不須著急,好歹在我身上。與你計較一計較,倘得良緣成就,不可相忘!」景期聽了,不覺雙膝輕輕跪下,說道:「倘得小娘子如此,事成之後,當築壇拜謝!」紅子笑著,連忙扶起道:「相公何必這等,你且稍停一會,待我悄悄地進去,偷窺小姐看了你的詩,作何光景,便來回復你。」景期道:「小生專候好音便了。」

  不說景期在園等候,卻說紅子進去,不進房中,悄悄站在紗窗外邊。只見明霞展開綾帕,把景期和的詩再三玩味,贊道:「好詩,好詩!果然清新妙筆。我想有此才情,必非俗子。紅子之言不誣矣。」想了一會,把帕兒卷起藏好。立起身來,在簡囊內又取出一幅綾帕來,攤在桌上,磨著墨,蘸著筆,又揮了一首詩在上邊。寫完,等墨蹟幹了,就叫道:「紅子哪裡?」

  紅子看得分明,聽得叫,故意不應,反退了幾步。待明霞連叫了數聲,方應道:「來了!」明霞道:「方才那還帕的人可曾去嗎?」紅子道:「想還未去。」明霞道:「他還的那帕兒不是原帕,是一幅假的,你拿出去還了他,叫他快將原帕還我。」

  紅子只看是她另題的一幅帕兒,假意不知,應聲曉得,接著帕兒出來。向景期道:「相公,你的好事十有一二了。」景期忙問。紅子將偷窺小姐的光景,所吩咐他的說話,一一說了。將帕兒遞與景期收過。景期歡喜不盡,便道:「如今計將安出?」

  紅子道:「小姐還要假意討原帕,我又只做不知。你便將計就計,回去再和一首詩在上面,那時送來,一定要親遞與小姐。待我攛掇小姐,與你相見便了。只是我家小姐素性貞潔,你須莊重,不可輕佻。就是小姐适才的光景,也不過是憐才,並非慕色。你相見時,只面訂百年之好,速速遣媒說合,以成一番佳話。若是錯認了別的念頭,惹小姐發起怒來,那時我做不得主,將好事反成害了。牢記,牢記!」景期道:「多蒙指教,小生意中也是如此。但是小生進來,倘然小娘子不在園中,叫又不敢叫,傳又沒人傳,如何是好?」紅子道:「這個不妨。錦香亭上有一口石磬,乃是千年古物。你來可擊一聲,我在裡邊聽見,就出來便了。」景期道一聲:「領教!」別了紅子,即出園門來見馮元,馮元已在家裡。那毛老兒呼呼的睡在他家凳上。

  景期與馮元打了一個照會,竟自回寓。取出帕來看時,那帕與前的一樣,只是另換了一首詩兒。上面寫道:

  瓊姿瑤質豈凡葩?不比夭桃傍水斜。
  若是漁郎來問渡,休教輕折一技花。

  鐘景期看了,覺得寓意深長,比前詩更加嫵媚。也就提起筆來,依她原韻又和了一首道:

  碧雲縹渺護仙葩,誤入天臺小徑斜。
  覓得瓊漿豈無意,蘭田欲灌合歡花。

  和完了詩,挨到夜來睡了。

  次日披衣起身,方開房門,只聽得外面乒乒乓乓打將進來。一共有三四十人,問道:「哪一位是鐘相公?」早有主人家慌忙進來,指著景期道:「此位就是。」那些人都道:「如今要叫鐘老爺!」不等景期開言,紛紛的都跪將下去磕頭。拿出一張條子來,說道:「小的們是報錄的。鐘老爺高中了第五名會魁。」景期吩咐主人家忙備酒飯,款待報人。寫了花紅賞賜,那些人一個個謝了,將雙紅報單貼在寓所。一面又著人到鄉間墳堂屋裡,貼報單去了。景期去參拜了座師、房師,回寓接見了些賀客,忙了一日。

  次早,就入朝廷試。對了一道策,做了四首應制律詩,交卷出朝回寓。時方響午,吃了些點心,思量明霞小姐之事,昨日就該去的,卻因報中了,便忙了一日。明日只恐又有人纏住,趁今天色未晚,不免走一遭。叫蒼頭出來道:「你在房看守,我要往一個所在,去了就來。」蒼頭道:「大爺如今中了進士,也該尋個馬兒騎了。待蒼頭跟了出去,才象體面。」景期道:「我去訪個故人,不用隨著人去。你休管我。」蒼頭道:「別人家新中了進士,作成家人跟了轎馬,穿了好衣帽,滿街搖擺興頭。偏有我家不要冠冕的。」

  景期也不去睬他。袖了綾帕,又到連英兒巷中。只見馮元提著酒壺兒,走到面前道:「相公今日可要到園裡去嗎?那毛老兒我已叫到在家中,如今打酒回去與他吃哩!」景期道:「今日你須多與他吃一回,我好盡情頑耍。」馮元應著了。景期走進園門,直到錦香亭上,四顧無人,見那廂一個朱紅架子上,高高掛著石盤。景期將錘兒輕輕敲了一下,果然聲音清亮,不比凡樂。

  話休絮繁,卻說那日紅子看景期去了,回到房中與小姐議論道:「那鐘秀才一定要與小姐相見,不過要面訂鸞鳳之約,並無別意。照紅子看來,那生恰好與小姐作一對佳偶,不要錯過良緣。料想紅子眼裡看得過的,決不誤小姐的事。明日他送原帕來時,小姐休吝一見。」小姐微笑不答。

  次日,紅子靜靜聽那磬聲,不見動靜。又過一日,直到傍晚,忽聽盤聲響,知是景期來了。連忙抽身出去,見了景期,道:「為何昨日不來?」景期道:「不瞞小娘子說,小生因僥倖中了,昨日被報喜的纏了一日。今朝入朝殿試過了,才得偷閒到此。」紅子聽說他中了,喜出望外,叫聲:「恭喜!」轉身進內,走到明霞房裡,道:「小姐,前日進來還帕的鐘秀才,已中了進士。紅子特來向小姐報喜。」明霞啐了一聲,道:「癡丫頭,他中了與我什麼相干?卻來報喜。」紅子笑道:「小姐休說這話。今朝我見錦香亭上玉蘭盛來,小姐同去看看。」

  明霞道:「使得的。」便起身與紅子走將出來。步入錦香亭,只見一個俊雅書生站在那邊,急急躲避不及,便道:「紅子,那邊有人,我們快些進去!」紅子道:「小姐休驚,那生就是送還綾帕的人。」小姐未及開言,那鐘景期此時魂飛魄蕩,大著膽走上前來,作了一揖道:「小姐在上,小生鐘景期拜揖。」明霞進退不得,紅了臉,只得還了一禮。嬌羞滿面,背著身兒立定。景期道:「小生久慕小姐芳姿,無緣得見。前日所拾綾帕,因見佳作,小生不恥效顰,續和一首。謹呈在此。」

  說罷,將綾帕遞去。紅子接來送與小姐,小姐展開看了和詩,暗暗稱讚,將綾帕袖了。景期又道:「小生幸遇小姐,有句不知進退的話兒要說。我想小姐遲歸,小生覓配,恰好小姐的綾帕又是小生拾得,此乃天緣,洵非人力。倘蒙不棄,願托絲蘿。伏祈小姐面允。」明霞聽了,半晌不答。景期道:「小姐無言見答,莫非嫌小生寒酸側陋,不堪附喬嗎?」

  明霞低低道:「說哪裡話!盛蒙雅意,豈敢吝諾!君當速遣冰人便了。」景期又作一揖道:「多謝小姐!」只這個揖還未作完,忽聽得外面廊下一聲吆喝,許多人雜遝走將進來。嚇得小姐翠裙亂折,蓮步忙移,急奔進去。紅子道:「不好了,想是我家老爺進園來了!你可到假山背後躲一會兒,看光景溜出去吧。」說完,也亂奔進去。丟下鐘景期一個,急得冷汗直流,心頭小鹿兒不住亂撞。慌忙躲在假山背後。那一班人已俱到亭子上坐定。

  畢竟進來的是什麼人?鐘景期如何出來?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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