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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回 欲則不剛假狐媚明制登徒 狹難回避借虎勢暗傾西子(2)


  卻說雙星在路緊走,直走到七月中,方得到家。拜見了母親,兄弟雙辰也來見了。遂將別後事情細細說了一番,道:「孩兒出門,原是奉母命去尋訪媳婦,今幸江老伯將蕊珠小姐許與孩兒為婦,只等孩兒秋闈僥倖,即去就親,幸不辱母親之命。」說罷,就將帶來江夫人送母親的禮物,逐件取出呈上。

  雙夫人看了道:「難得他夫妻這般好意待你,只是媳婦定得太遠了些。但是你既中意,也說不得遠近了。且看你場事如何,再作商量。」雙星見場中也近,遂靜養了數日,然後入場。題目到手,有如長江大河一瀉千里。雙星出場,甚覺得意。三場畢,主試看了雙星文字,大加讚賞,道:「此文深得吳越風氣,非此地所有。」到填榜時,竟將雙星填中瞭解元。

  不一時報到,雙家母子大喜,連忙打發報人。雙星謁拜過主考房師,使要來與江蕊珠成親,雙夫人不肯道:「功名大事,乘時而進,豈可為姻事停留。況江小姐之約,有待而成。孩兒還是會試過成親,更覺好看。」雙星便不敢再言。因見進京路遠,不敢在家耽擱,遂寫了一封家書,原著野鶴到浙江江家去報喜。又寫了一封私書,分付野鶴道:「此書你可悄悄付與彩雲姐,煩他致意小姐,萬不可使人看見,小心在意。」野鶴自起身去了。雙星遂同眾舉人,連夜起身去會試不題。

  卻說這年是東宮太子十月大婚,聖旨傳出,要點選兩浙民間女子二十上下者,進宮聽選。遂差了數員太監,到各地方去撿選。這數員太監奉了聖旨,遂會齊在一處商議道:「這件事不可張揚。若民間曉得,將好女子隱匿藏開,或是亂嫁,故此往年選來的俱是平常,難中皇爺龍目。我們如今卻悄悄出了都門,到了各府縣地方,著在他身上,挨查送選。民間不做準備,便撿好的選來。倘蒙皇爺日後寵倖,也是我們一場大功。」眾太監聽了大喜,遂拈閹派定,悄悄出京,連夜望江南兩浙而來。

  單說浙省的太監,姓姚名尹,是個司禮太監,最有權勢,朝中大小官員,俱尊敬他。忽一日到了浙江,歇在北新關上,方著人報知錢塘、仁和兩縣。兩縣見報大驚,連忙著人飛報各上司,即著人收拾公館,自己打轎到船迎接。姚太監到了公館,不一時大小官員俱來相見。姚太監方說是奉密旨,點選幼女入宮。

  「因恐民間隱匿,無奇色女子出獻,故本監悄悄而來。今著合省府州縣官,不論鄉紳士庶,不論城郭居民,凡有女子之家,俱報名府縣,匯名造冊,送至本監,以定去留。若府州縣官,有奇色女子多者,論功升賞。加數少將醜陋抵塞者,以違旨論罪。爾等各宮,須小心在意。」眾宮領命回衙,連夜做就文書,差人傳報一省十二府七十五縣去了。

  不一日報到紹興府中,莫知府見奉密旨,即悄悄報知各縣,莫知府隨著地方總甲,各鄉各保以及媒婆賣婆,去家家挨查,戶戶搜尋。不一時鬧動了城裡城外,有女兒之家,聞了此信,俱驚得半死。也不論男女好醜,不問年紀多寡,只要將女兒嫁了出去,便是萬幸。再過了兩日,連路上走過的標緻學生,也不問他有妻無妻,竟扯到家中就將女兒配他了。

  早有袁空曉得此信,便來對赫公子說道:「外面奉旨點選幼女,甚是厲害。公子所恨之人,何不如此如此,也是一件妙事。」赫公子聽了,大喜道:「你說得大通,不可遲了。」隨即來見莫知府說道:「姚公奉旨來選美女,侍禦東宮,此乃朝廷大事,隱諱不得。治生久知江鑒湖令愛蕊珠小姐,國色無雙,足堪上寵。老公祖何不指名開報,俏蒙上幸,老公祖大人,亦有榮寵之加矣。」莫知府道:「本府聞知江太師賢淑,已贅雙不夜久矣。開報之事,實為不便。」赫公子笑道:「此言無非為小弟前日求親起見,不願朱陳,故設詞推託。今其人尚在,而老公祖怎也為他推辭,莫非要攀承他是閣臣,而違背聖旨?況且有美於斯,舍之不報,而徒事旗母東施,以塞責上官,深為不便。明日治生晉揭姚公,少不得一一報知,諒老公祖亦不能徇情也。」遂將手一拱,悻悻而去。

  莫知府聽了赫公子這一番公報私仇之言,正欲回答,不期他竟不別而去。莫知府想了半日,竟沒有主意。因想道:「我若依他舉事,江太師面上,太覺沒情。況且他又已許人,豈有拆人姻緣之理?若不依他,他又倚勢欺人,定然報出,卻如之奈何?」因想道:「我有主意,不如悄悄通知江相,使他隱藏,或是覓婿早嫁罷了。」隨叫一個的當管家,分付道:「我不便修書,你可去拜上江太師爺,這般這般,事不可遲。」家人忙到江家去了。

  卻說赫公子見莫知府推辭,不勝惱恨,遂備了一副厚禮,連夜來見姚太監,送上禮物。姚太監見了,甚是歡喜道:「俺受此苦差,一些人事沒曾帶來,怎勞公子這般見愛?若不全收,又說我們內官家任性了。」赫公子道:「如此,足見公公直截。」二人茶過,赫公子一恭道:「晚生有一事請教公公,今來點選幼女,還是出之朝廷,還是別有屬意麼?」姚太監笑道:「公子怎麼說出這樣話來,一個煌煌天語,赫赫綸音,誰敢假借?」赫公子又一恭道:「奉旨選擇幼女,還是實求美色,還是虛應故事?」

  姚太監聽了大笑道:「公子正在少年,怎知帝王家的受用?今日所選之女進宮,俱要千中選百,百中選十,十中選一。上等者送入三十六宮,中等者分居七十二院,以下三千粉黛,八百嬌娥,都是世上無雙,人間絕色。如有一人遭皇爺寵倖,賜稱貴人,另居別院,則選擇之人,俱有升賞。今我來此,實指望有幾個美人,中得皇爺之意,異日富貴非小。」赫公子道:「既是如此,為何晚生所聞所見,而又最著美名於敝府敝縣者,今府縣竟不選進,以副公公之望,而但以醜陋進陳,何也?」姚太監聽了大驚道:「那有此理?我已倒下聖旨,著府縣嚴查。府縣宮能有多大力量,怎敢大膽隱蔽?若果如此,待我重處幾個,他自然害怕。但不知公子所說的這個美人,是何姓名,又是甚麼人家,我好著府縣官送來。」

  赫公子道:「老公公若只憑府縣在民間搜求,雖有求美之心,而美人終不易得也。」姚太監忙問道:「這是為何?」赫公子道:「公公試想,龍有龍種,鳳有鳳胎。如今市井民間,村姑愚婦,所生者不過閑花野草,即有一二紅顏,止可稱民間之美,那裡得能有天姿國色,入得九重之目?晚生想古所稱沉魚落雁、閉月羞花,皆是凜父母先天之靈秀而成,故絕色佳人,往往多出於名公矩卿閥閱之家。今這些大貴之家女兒,深藏金屋,秘隱瓊闈,或仗祖父高官,或倚當朝現任,視客官為等閒,待府縣如奴隸,則府縣焉敢具名稱報?府縣既不敢稱報,則客官何由得知?故聖旨雖然煌煌,不過一張故紙;老公公縱是尊嚴,亦不能察其隱微。晚生忝在愛下,故不得不言。」

  姚太監聽了,不勝起敬道:「原來公子大有高見,不然,我幾乎被眾官朦朧了。只是方才公子所說這個美人,望乞教明,以便追取。」赫公子道:「晚生實不敢說,只是念公公為朝廷出力求賢,又不敢不薦賢為國。晚生所說的美女,是江鑒湖閣下所出,真才過道蘊,色勝王嬙,若得此女入宮,必邀聖寵。公公富貴,皆出此人。只不知公公可能有力,而得此女否?」姚太監笑道:「公子休得小覷於我,我在朝廷,也略略專些國柄,也略略作得些禍福,江鑒湖豈敢違旨逆我?我如今,只坐名選中,不怕他推辭。」赫公子又附耳說道:「公公坐名選中,也必須如此這般,方使他不敢措手。」姚太監聽了大喜。赫公子又坐了半晌,方才別過。

  正是:

  讒口將人害,須求利自身。
  客人不利己,何苦害於人。

  卻說莫知府的管家領了書信,悄悄走到江家門首,對管門的說道:「我是府裡莫老爺差來,有緊急事情,要面見太師爺的。可速速通報。」管門人不敢停留,只得報知。江章聽了,正不知是何緣故,只得說道:「著他進來。」莫家人進來跪說道:「小人是莫太爺家家人,家老爺分付小人道:『只因前日誤信了赫公子說媒,甚是得罪。不期新奉密旨,點選幼女入宮,已差太監姚尹,坐住著府縣官,挨戶稽查,不許民間嫁娶。昨日赫公子來見家老爺,意要家老爺將太師老爺家小姐開名送選。家老爺回說,小姐已經有聘,不便開名。赫公子大怒,說家老爺違背朝廷,徇私附黨。他連夜到姚太監處去報了。家老爺說赫公子既懷惡念害人,此去必無好意。況這個姚內官,是有名的姚瘋子,不肯為情。故家老爺特差小人通知老爺,早作準備。」

  江章聽了這些言語,早吃了一驚,口中不說,心內著實躊躇。因想道:「我一個太師之女,也不好竟自選去,又已經許人,況且姚尹昔日在京,亦有往來,未必便聽赫公子的讎口。」因對莫家人說道:「多承你家老爺念我,容日面謝罷。」就叫人留他酒飯。尚未出門,又有家人進來報道:「桃太監齎了聖旨,已到府中,要到我家,先著人通報老爺,準備迎接。」江章聽了嚇得手足無措,只得叫人忙排香案,打掃廳堂,迎接聖旨。隨即穿了朝衣大帽,帶了跟隨,起身一路迎接上來。只因這一接見姚太監,有分教:幽閒貞靜,變做顛沛流離。不知蕊珠小姐果被他選去否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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