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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回 私心才定忽驚慈命促歸期 好事方成又被狡謀生大釁(2)


  小姐只得出來,同夫人一席。飲到中間,江章忽開口對雙星說道:「我老夫婦二人,景入桑榆,自慚無托,惟有汝妹,承歡膝下,娛我二人之老。又喜他才華素習,誠有過於男子,是我夫妻最所鍾愛。久欲為他選擇才人,以遂室家,為我半子。但他才高色雋,不肯附托庸人,一時未見可兒,故致愆期到此,是我一件大心事未了。但恨才不易生,一時難得十全之婿。近日來求者,不說是名人,就說是才子,及我留心訪問,又都是些邀名沽譽之人,殊令人厭賤。今見汝胸中才學,儒雅風流,自取金紫如拾芥,選入東床,庶不負我女之才也。吾意已決久矣,而不輕許出口者,意欲汝速歸奪錦,來此完配,便彼此有光。不知你心下如何?若能體貼吾意,情願乘龍,明日黃道吉辰,速速治裝可也。」

  雙星此時在坐吃酒,胸中有無限的愁懷。見了小姐在坐,說又說不出來,惟俯首尋思而已。忽聽見江章明說將小姐許他為妻,不覺神情踴躍,滿心歡喜。連忙起身,拜伏於地道:「孩兒庸陋,自愧才疏,非賢妹淑人之配。乃蒙父母二大人眷愛,移繼子而附荀香,真天高地厚之恩,容子婿拜謝。」說罷,就在江章席前四拜。拜完,又移到夫人席前四拜。小姐聽見父親親口許配雙星,暗暗歡喜,又見雙星拜謝父母,便不好坐在席間,連忙起身入內去了。

  雙星拜罷起來,入席暢飲,直飲得醺醺然,方辭謝出來。歸到書房,不勝快活。所不滿意者,只恨行期急促,不能久停,又無人通信,約小姐至小窗口一別,心下著急。

  到了次日,推說捨不得夫人遠去,故只在夫人房中走來走去,指望僥倖再見小姐一面。誰知小姐自父母有了成言,便絕跡不敢複來,推託彩雲取巧傳言。雙星又來回了數次,方遇見彩雲,走到面前,低低說道:「小姐傳言,說事已定矣,萬無他慮。今不便再見,只要大相公速去取了功名,速來完此婚好,不可變心。」雙星聽了,還要與他說些甚麼,不期彩雲早已避嫌疑走開了。雙星情知不能再見,無可奈何,只得歸到書房去,叫青雲、野鶴收拾行李。

  到了臨行這日,江章與夫人請他入去一同用飯。飯過,夫人又說道:「願孩兒此去,早步瞻宮,桂枝高折,速來完此良姻,莫使我二人懸念。」雙星再拜受命。夫人又送出許多禮物盤纏,又修書一封問候雙夫人。雙星俱受了,然後辭出。夫人含淚送至中門。此時小姐不便出來,惟叫彩雲暗暗相送。雙星惟眉目間留意而已。江章直送出儀門之外,雙星方領了青雲、野鶴二人上路而行。

  正是:

  來時原為覓佳人,覓得佳人擬占春。
  不道功名驅轉去,一時盼不到婚姻。

  雙星這番在路,雖然想念小姐,然有了成約,只要試過,便來做親,因此喜喜歡歡,兼程而進,且按下不題。

  卻說上虞縣有一個寄籍的公子,姓赫名炎,字若赤。他祖上是個功臣,世襲侯爵,他父親現在朝中做官,因留這公子在家讀書。誰知這公子只有讀書之名,卻無讀書之實,年紀雖止得十五、六歲,因他是將門之子,卻生得人物魁偉,情性豪華,揮金如土,便向著一班門下幫閒,終日在外架鷹放犬的打圍,或在花叢中作樂,日則飲酒食肉,夜則宿妓眠娼,除此並無別事。不知不覺已長到二十歲了。

  這赫公子因想道:我終日在外,與這些粉頭私窠打混,雖當面風騷,但我前腳出了門,他就後腳又接了新客,我的風騷已無跡影。就是包年包月,眼睛有限,也看管不得許多,豈不是多年子弟變成龜了?我如今何不聘了一頭親事,少不得是鄉宦人家的千金小姐,與他在家中朝歡暮樂,豈不妙哉?」

  主意定了,就與這班幫閒說道:「我終日串巢窠,嫖婊子,沒個盡頭的日子。況且我父親時常有書來說我,家母又在家中瑣碎,也覺得耳中不清淨。況且這些娼妓們虛奉承、假恩愛的熟套子看破了,也覺有些惹厭。我如今要另尋一個實在受用的所在了。」這班幫閒,聽見公子要另尋受用,便一個個逞能畫策,爭上前說道:「公子若是喜新厭舊,憎嫌前邊的這幾個女人,如今秦樓上,又新到了幾個有名的娼妓,楚館中,又才來了幾個出色的私窠,但憑公子去揀選中意的受用,我們無不幫襯。」赫公子笑道:「你們說的這些,都不是我的心事了。我如今只要尋一位好標緻小姐,與我做親,方是我的實受用。你們可細細去打聽,若打聽得有甚大鄉宦人家出奇的小姐,說合成親,我便每人賞你一個大元寶,決不食言。」

  這些幫閒正要探掇他去花哄,方才有得些肥水入己,不期今日公子看破了婊子行徑,不肯去嫖,大家沒了想頭,一個個垂頭喪氣。及聽到後來要他們出去打聽親事,做成了媒,賞一個大元寶,遂又一個個摩拳擦掌的說道:「我只說公子要我們去打南山的猛虎,鎖北海的蛟龍,這便是難事了。若只要我們去做媒,不是我眾人誇口說,浙江一省十一府七十五縣,城裡城外,各鄉各鎮,若大若小鄉宦人家的小姐,標緻醜陋,長短身材,我們無不曉得。況且重賞之下,必有勇夫,這是極容易的事。」

  公子聽了,大喜道:「原來你們這樣停當,可作速與我尋來,我撿中意的就成。」

  不數日,這些幫閒,果然就請了無數鄉宦人家小姐的生辰八字,來與公子撿擇。偏生公子會得打聽,不是嫌他官小,就是嫌他人物平常。就忙得這些幫閒,日日鑽頭覓縫去打聽,要得這個元寶,不期再不能夠中公子之意。

  忽一日,有個幫閒叫做袁空,在縣中與人遞和息,因知縣尚未坐堂,他便坐在大門外石獅子邊守候。只見一個老兒,手裡拿著一張小票一個名帖,在那裡看。這袁空走來看見,因問道:「你這老官兒,既納錢糧,為何又有名帖?」那老兒說道:「不要說起,我這錢糧,是納過的了。不期新官到任,被書吏侵起,前日又來催征。故我家老爺,叫我來查。」袁空連忙在這老兒手中,取過名帖來看,見上寫著有核桃大的三個大字,是「江章拜」。因點頭說道:「你家老爺致仕多年,聞得年老無子,如今可曾有公子麼?」那老兒道:「公子是沒有,止生得一位小姐。」

  袁空便留心問道:「你家小姐今年多大了?」那老兒道:「我家小姐,今年十六歲了。」袁空道:「你家小姐生得如何?可曾許人家麼?」那老兒見問,一時高興起來,就說道:「相公若不問起我家小姐便罷,若問起來,我家這位小姐,真是生得千嬌百媚,美玉無瑕,嫋嫋如風前弱絮,婷婷似出水芙蓉。我家老爺愛他,無異明珠,取名蕊珠小姐,又教他讀書識字。不期小姐生的聰明,無書不讀,如今信筆揮灑,龍蛇飛舞,吟哦無意,出口成章,真是青蓮減色,西子羞容。只因我家老爺要選個風流才子,配合這窈窕佳人,一時高不成,低不就,故此尚然韞櫝而藏。」袁空聽了滿心歡喜,因又問道:「你在江老爺家是甚員役?」那老兒笑嘻嘻說道:「小老兒是江太師老爺家一員現任的門公,江信便是。」袁空聽了,也忍笑不住。

  不一時,知縣坐堂,大家走開。袁空便完了事情回來。一路上側頭擺腦的算計道:「他兩家正是門當戶對,這頭親事,必然可成,我這元寶哥哥,要到我手中了。」遂不回家,一徑走來尋見赫公子,說道:「公子,喜事到了!我們這些朋友,為了公子的親事,那一處不去訪求,真是茅山祖師,照遠不照近。誰知這若耶溪畔,西子重生;洛浦巫山,神女再出。公子既具五陵豪俠,若無這位絕世佳人,與公子諧伉儷之歡,真是錯過。」

  赫公子聽了笑道:「我一向托人訪問,並無一個出色希奇的女子。你今日有何所見,而如此稱揚?你且說是那家的小姐,若說得果有些好處,我好著人去私訪。」袁空笑道:「若是別人走來報這樣的喜信,說這樣的美人,必要設法公子開個大大的手兒,方不輕了這位小姐。只是我如何敢掯勒公子,只得要細說了。」只因這一說,有分教:抓沙抵水,將李作桃。不知後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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