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才子佳人 > 定情人 | 上頁 下頁
第一回 本天倫談性命之情 遵母命遊婚姻之學(2)


  龐襄道:「意外忽逢才美,此亦必無之事。設或有之,即推阿嬌之例,貯之金屋,亦未為不可。」雙星笑道:「兄何看得金屋太重,而才美女子之甚輕耶?倘三生有幸,得遇道蘊、左嬪其人者,則性命可以不有,富貴可以全捐。雖置香奩首座以待之,猶恐薄書生無才,不褻於歸,奈何言及『金屋』?『金屋』不過貯美人之地,何敢辱我才慧之淑媛?吾兄不知有海,故見水即驚耳。」龐襄道:「小弟固不足論,但思才美為虛名虛譽,非實有輕重短長之可衡量。桃花紅得可憐,梨花白得可愛,不知仁兄以何為海,以何為水?」雙星道:「吾亦不自知孰為輕重,孰為短長,但憑吾情以為衡量耳。」龐襄道:「這又是奇談了。且請教吾兄之情,何以衡量?」

  雙星道:「吾之情,自有吾情之生滅淺深。吾情若見桃花之紅而動,得桃花之紅而即定,則吾以桃紅為海,而終身願與俗老矣。吾情若見梨花之白而不動,即得梨花之白而亦不定,則吾以梨花為水,雖一時亦不願與之同心矣。今蒙眾媒引見,諸女子雖盡是二八佳人,翠眉蟬鬢,然覿面相親,奈吾情不動何?吾情既不為其人而動,則其人必非吾定情之人。實與兄說吧,小弟若不遇定情之人,情願一世孤單,決不肯自棄我雙不夜之少年才美,擁脂粉而在衾裯中做聾聵人,虛度此生也。此弟素心也,承兄雅愛諄諄,弟非敢拒逆,奈吾情如此,故不得不直直披露,望吾兄諒之。」

  龐襄聽了,驚以為奇。知不可強,遂別去,回復了雙夫人。雙夫人無可奈何,只得又因循下了。正是:

  紛絲糾結費經綸,野馬狂奔豈易馴。
  情到不堪寧貼處,必須尋個定情人。

  過了些時,雙夫人終放心不下,因又與雙星說道:「人生在世,惟婚宦二事最為要緊,功名尚不妨遲早,惟此室家,乃少年必不可緩之事。你若只管悠悠忽忽,教我如何放得心下。」雙星聽了,沉吟半晌道:「既是母親如此著急,孩兒也說不得了,只得要上心去尋一個媳婦來,侍奉母親了。」雙夫人聽了,方才歡喜道:「你若肯自去尋親,免得我東西求人,更覺快心。況央人尋來之親,皆不中你之意,但不知你要在那裡去尋?」雙星道:「這雙流縣裡,料想求不出,這成都府中,懸斷也未便有。孩兒只得信步而去,或者天緣有在,突然相遇,也不可知,那裡定得地方?卻喜兄弟在母親膝下,可以代孩兒侍奉,故孩兒得以安心前去。

  雙夫人道:「我在家中,你不須記掛。但你此去,須要認真了展轉反側的念頭,先做完了好逑的題目,切莫要又為朋友詩酒留連,樂而忘返。」雙星道:「孩兒怎敢。」

  雙夫人又說道:「我兒此去,所求所遇,雖限不得地方,然出門的道路,或山或水,亦必先定所嚮往,須與娘說明,使娘倚閭有方耳。」雙星道:「孩兒此去,心下雖為婚姻,然婚姻二字,見人卻說不出口,只好以遊學為名。竊見文章氣運,閨秀風流,莫不勝於東南一帶。孩兒今去,須由廣而閩,由閩而浙,以及大江以南,細細去瀏覽那山川花柳之妙。孩兒想地靈人傑,此中定有所遇。」

  雙夫人聽見兒子說得井井鑿鑿,知非孟浪之遊,十分歡喜。遂收拾冬裘夏葛,俱密縫針線,以明慈母之愛。到臨行時,又忽想起來,取了一本父親的舊同門錄,與他道:「你父親的同年故舊,天下皆有,雖喪亡過多,或尚有存者。所到之處,將同門錄一查自知,設使遇見,可去拜拜,雖不望他破格垂青,便小小做個地主,也強似客寓。」雙星道:「世態人情,這個那裡望得。」雙夫人道:「雖說如此,也不可一例抹殺。我還依稀記得,你父親有個最相厚的同年,曾要過繼你為子,又要將女兒招你為婿,彼時說得十分親切。自從你父親亡後,到今十四、五年,我昏懂懂的,連那同年的姓名都記憶不起了。今日說來,雖都是夢話,然你父親的行事,你為子的,也不可不知。」雙星俱一一領受在心。

  雙夫人遂打點盤纏,並土儀禮物,以為行李之備。又叫人整治酒肴,命雙辰與哥哥送行,又撿了一個上好出行的日子,雙星拜辭了母親,又與兄弟拜別,因說道:「愚兄出門遊學,負笈東南,也只為急於纘述前業,光榮門第,故負不孝之名,遠違膝下。望賢弟在家,母親處早晚殷懃承顏侍奉,使我前去心安。賢弟學業,亦不可怠惰。大約愚兄此去三年,學業稍成,即回家與賢弟聚首矣。」說完,使書童青雲、野鶴,挑了琴劍書箱,鋪程行李,出門而去。

  雙夫人送至大門,依依不捨。雙辰直送到二十裡外,方才分手,含淚歸家。雙星登臨大路而行。

  正是:

  琴劍溯朗促去裝,不辭辛苦到他鄉。
  盡疑負笈求師友,誰道河洲荇菜忙。

  雙星上了大路,青雲挑了琴劍書箱,野鶴負了行囊衾枕,三人逢山過山,遇水涉水。雙星又不巴家趕路,又不晝夜奔馳,無非是尋香覓味,觸景生情,故此在路也不計日月,有佳處即便停留。或登高舒嘯,或臨流賦詩。或途中連宵僧舍,或入城竟日朱門。遇花賞花,見柳看柳。又且身邊盤費充囊,故此逢州過府,穿縣遊村,畢竟要留連幾日,尋消問息一番,方才起行。

  早過了廣東,又過了福建,雖見過名山大川,接見了許多名人韻士,隱逸高人,也就見了些遊春士女,喬扮嬌娃,然並不見一個出奇拔類的女子,心下不覺駭然道:「我這些時尋訪,可謂盡心竭力,然並不見有一屬目之人,與吾鄉何異?若只如此訪求,即尋遍天涯,窮年累月,老死道途,終難邀淑女之憐,豈不是水中撈月,如之奈何?」想到此際,一時不覺興致索然,怏怏不快。

  因又想道:「說便是如此說,想便是如此想,然我既具此苦心,豈可半途隳念,少不得水到成渠,決不使我空來虛往。況且從來閨秀,閨閫藏嬌,尚恐春光透泄,豈在郊原岑隰之間,可遇而得也。」因又想道:「古稱西子而遇范伯,豈又是空言耶?還是我心不堅耳。」於是又勇往而前。

  正是:

  天臺有路接藍橋,多少紅絲系鳳簫。
  尋到關雎洲渚上,管教琴瑟賦桃夭。

  雙星主僕三人,在路上不止一日,早入了浙境。又行了數日,雙星見山明水秀,人物秀雅,與他處不同,不勝大喜。因著野鶴、青雲歇下行囊,尋問土人。

  二人去了半晌,來說道:「此乃浙江山陰會稽地方,到紹興府不遠了。」雙星聽了大喜道:「吾聞會稽諸暨、蘭亭、禹穴、子陵釣台、苧蘿若耶、曹娥勝跡,皆聚於此。雖是人亡代謝,年遠無征,然必有基址可存。我今至此,豈可不瀏覽一番,以留佳話。」只因這一番瀏覽,有分教:溪邊釣叟說出前緣,蘭室名姝重提往事。

  不知雙星所遇何人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