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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二回 王慶因奸吃官司 龔端被打師軍犯(2)


  且說開封府尹遵奉蔡太師處心腹密話,隨即升廳。那日正是辛酉日,叫牢中提出王慶,除了長枷,斷了二十脊杖,喚個文筆匠刺了面頰,量地方遠近,該配西京管下陝州牢城。當廳打一面十斤半團頭鐵葉護身枷釘了,貼上封皮,押了一道牒文,差兩個防送公人,叫做孫琳、賀吉,監押前去。

  三人出開封府來,只見王慶的丈人牛大戶接著,同王慶、孫琳、賀吉到衙前南街酒店裡坐定。牛大戶叫酒保搬取酒肉,吃了三杯兩盞,牛大戶向身邊取出一包散碎銀兩,遞與王慶道:「白銀三十兩,把與你路途中使用。」王慶用手去接道:「生受泰山!」牛大戶推著王慶的手道:「這等容易!我等閒也不把銀兩與你,你如今配去陝州,一千余裡,路遠山遙,知道你幾時回來?你調戲了別人家女兒,卻不耽誤了自己的妻子!老婆誰人替你養?又無一男半女,田地家產可以守你。你須立紙休書,自你去後,任從改嫁,日後並無爭執。如此,方把銀子與你。」王慶平日會花費,思想:「我囊中又無十兩半斤銀兩,這陝西如何去得?」左思右算,要那銀兩使用,歎了兩口氣道:「罷,罷!只得寫紙休書。」牛大戶一手接紙,一手交銀,自回去了。

  王慶同了兩個公人到家中來收拾行囊包裹,老婆已被牛大戶接到家中去了,把個門兒鎖著。王慶向鄰舍人家借了斧鑿,打開門戶,到裡面看時,凡老婆身上穿著的,頭上插戴的,都將去了。王慶又惱怒,又淒慘。央間壁一個周老婆子,到家備了些酒食,把與公人吃了,將銀十兩送與孫琳、賀吉道:「小人棒瘡疼痛,行走不動,欲將息幾日,方好上路。」孫琳、賀吉得了錢,也是應允,怎奈蔡攸處挽心腹催促公人起身。王慶將傢伙什物胡亂變賣了,交還了胡員外家賃房。

  此時王慶的父王砉,已被兒子氣瞎了兩眼,另居一處,兒子上門,不打便罵。今日聞得兒子遭官司刺配,不覺心痛,教個小廝扶著,走到王慶屋裡,叫道:「兒了呀,你不聽我的訓誨,以致如此。」說罷,那雙盲昏眼內,吊下淚來。王慶從小不曾叫王砉一聲爺的,今值此家破人離的時節,心中也酸楚起來,叫聲道:「爺,兒子今日遭恁般屈官司,叵耐牛老兒無禮,逼我寫了休妻的狀兒,才把銀子與我。」王砉道:「你平日是愛妻子,孝丈人的,今日他如何這等待你?」王慶聽了這兩句搶白的話,便氣憤憤的不來睬著爺,徑同兩個公人,收拾出城去了。王砉頓足搥胸道:「是我不該來看那逆種!」複扶了小廝自回,不題。

  卻說王慶同了孫琳、賀吉離了東京,賃個僻靜所在,調治十餘日,棒瘡稍愈,公人催促上路,迤邐而行,望陝州投奔。此時正是六月初旬,天氣炎熱,一日止行得四五十裡,在路上免不得睡死人床,吃不滾湯。三個人行了十五六日,過了嵩山。一日正在行走,孫琳用手向西指著遠遠的山峰說道:「這座山叫做北邙山,屬西京管下。」三人說著話,趁早涼,行了二十餘裡。望見北邙山東,有個市鎮,只見四面村農,紛紛的投市中去。那市東人家稀少處,丁字兒列著三株大柏樹。樹下陰陰,只見一簇人亞肩迭背的圍著一個漢子,赤著上身,在那陰涼樹下吆吆喝喝地使棒。三人走到樹下歇涼。

  王慶走得汗雨淋漓,滿身蒸濕,帶著護身枷,挨入人叢中,掂起腳看那漢使捧。看了一歇兒,王慶不覺失口笑道:「那漢子使的是花棒。」那漢正使到熱鬧處,聽了這句話,收了棒看時,卻是個配軍。那漢大怒,便罵:「賊配軍,俺的槍棒遠近聞名,你敢開了那鳥口,輕慢我的棒,放出這個屁來!」丟下棒,提起拳頭,劈臉就打。只見人叢中走出兩個少年漢子來攔住道:「休要動手!」便問王慶道:「足下必是高手。」王慶道:「亂道這一句,惹了那漢子的怒。小人槍棒也略曉得些兒。」

  那邊使棒的漢子怒駡道:「賊配軍,你敢與我比試罷?」那兩個人對王慶道:「你敢與那漢子使合棒,若贏了他,便將這掠下的兩貫錢都送與你。」王慶笑道:「這也使得。」分開眾人,向賀吉取了杆棒,脫了汗衫,拽紮起裙子,掣棒在手。眾人都道:「你項上帶著個枷兒,卻如何輪棒?」王慶道:「只這節兒稀罕。帶著行枷贏了他,才算手段。」眾人齊聲道:「你若帶枷贏了,這兩貫錢一定與你。」便讓開路,放王慶入去。那使棒的漢也掣棒在手,使個旗鼓,喝道:「來,來,來!」王慶道:「列位恩官,休要笑話。」那邊漢子明欺王慶有護身枷礙著,吐個門戶,喚做「蟒蛇吞象勢」。王慶也吐個勢,喚做「蜻蜓點水勢」。那漢喝一聲,便使棒蓋將入來。

  王慶望後一退,那漢趕入一步,提起棒,向王慶頂門又複一棒打下來。王慶將身向左一閃,那漢的棒打個空,收棒不迭。王慶就那一閃裡,向那漢右手一棒劈去,正打著右手腕,把這條棒打落下來。幸得棒下留情,不然把個手腕打斷。眾人大笑。王慶上前執著那漢的手道:「衝撞休怪!」那漢右手疼痛,便將左手去取那兩貫錢。眾人一齊嚷將起來道:「那廝本事低醜,适才講過,這錢應是贏棒的拿!」只見在先出尖上前的兩個漢子,劈手奪了那漢兩貫錢,把與王慶道:「足下到敝莊一敘。」那使棒的拗眾人不過,只得收拾了行仗,望鎮上去了。眾人都散。

  兩個漢子邀了王慶,同兩個公人,都戴個涼笠子,望南抹過兩三座林子,轉到一個村坊。林子裡有所大莊院,一周遭都是土牆,牆處有二三百株大柳樹。莊外新蟬噪柳,莊內乳燕啼梁。兩個漢子,邀王慶等三人進了莊院,入到草堂,敘禮罷,各人脫下汗衫麻鞋,分賓主坐下。莊主問道:「列位都象東京口氣。」王慶道了姓名,並說被府尹陷害的事。說罷,請問二位高姓大名。二人大喜。

  那上面坐的說道:「小可姓龔,單名個端字,這個是舍弟,單名個正字。捨下祖居在此,因此,這裡叫做龔家村。這裡屬西京新安縣管下。」說罷,叫莊客替三位澣濯那濕透的汗衫,先汲涼水來解了暑渴,引三人到上房中洗了澡,草堂內擺上桌子,先吃了現成點心,然後殺雞宰鴨,煮豆摘桃的置酒管待。莊客重新擺設,先搬出一碟剝光的蒜頭,一碟切斷的壯蔥,然後搬出菜蔬、果品、魚肉、雞鴨之類。龔端請王慶上面坐了,兩個公人一代兒坐下,龔端和兄弟在下面備席,莊客篩酒。王慶稱謝道:「小人是個犯罪囚人,感蒙二位錯愛,無端相擾,卻是不當。」

  龔端道:「說那裡話!誰人保得沒事?那個帶著酒食走的?」當下猜枚行令,酒至半酣,龔端開口道:「這個敝村,前後左右,也有二百餘家,都推愚弟兄做個主兒。小可弟兄兩個,也好使些拳棒,壓服眾人。今春二月,東村賽神會,搭台演戲,小可弟兄到那邊耍子,與彼村一個人,喚做黃達,因賭錢鬥口,被那廝痛打一頓,俺弟兄兩個,也贏不得他。黃達那廝,在人面前誇口稱強,俺兩個奈何不得他,只得忍氣吞聲。适才見都排棒法十分整密,俺二人願拜都排為師父,求師父點撥愚弟兄,必當重重酬謝。」王慶聽罷大喜,謙讓了一回。龔端同弟隨即拜王慶為師。當晚直飲至盡醉方休,乘涼歇息。

  次日天明,王慶乘著早涼,在打麥場上點撥龔端拽拳使腿,只見外面一個人,背叉著手,踱將進來,喝道:「那裡配軍,敢到這裡賣弄本事?」只因走進這個人來,有分教:王慶重種大禍胎,龔端又結深仇怨。真是禍從浮浪起,辱因賭博招。畢竟走進龔端莊裡這個人是誰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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