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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一回 謀墳地陰險產逆 蹈春陽妖豔生奸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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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官牢記話頭、仔細聽著,且把王慶自幼至長的事,表白出來。那王慶原來是東京開封府內一個副排軍。他父親王砉,是東京大富戶,專一打點衙門,擸唆結訟,放刁把濫,排陷良善,因此人都讓他些個。他聽信了一個風水先生,看中了一塊陰地,當出大貴之子。這塊地,就是王砉親戚人家葬過的,王砉與風水先生設計陷害。王砉出尖,把那家告紙謊狀,官司累年,家產蕩盡,那家敵王砉不過,離了東京,遠方居住。後來王慶造反,三族皆夷,獨此家在遠方,官府查出是王砉被害,獨得保全。 王砉奪了那塊墳地,葬過父母,妻子懷孕彌月。王砉夢虎入室,蹲踞堂西,忽被獅獸突入,將虎銜去。王砉覺來,老婆便產王慶。那王慶從小浮浪,到十六七歲,生得身雄力大,不去讀書,專好鬥雞走馬,使槍輪棒。那王砉夫妻兩口兒單單養得王慶一個,十分愛恤,自來護短,憑他慣了,到得長大,如何拘管得下。王慶賭的是錢兒,宿的是娼兒,吃的是酒兒。 王砉夫婦,也是時訓誨他。王慶逆性發作,將父母詈罵。王砉無可奈何,只索由他。過了六七年,把個家產費得罄盡,單靠著一身本事,在本府充做個副排軍。一有錢鈔在手,三兄四弟,終日大酒大肉價同吃,若是有些不如意時節,拽出拳頭便打。所以眾人又懼怕他,又喜歡他。 一日,王慶五更入衙畫卯,幹辦完了執事,閒步出城南,到玉津圃遊玩。此時是徽宗政和六年。仲春天氣,遊人如蟻,軍馬如雲,正是:上苑花開堤柳眠,遊人隊裡雜嬋娟。金勒馬嘶芳草地,玉樓人醉杏花天。 王慶獨自閑耍了一回,向那圃中一顆傍池的垂楊上,將肩胛斜倚著,欲等個相識到來,同去酒肆中吃三杯進城。無移時,只見池北邊十來個幹辦、虞候、伴當、養娘人等,簇著一乘轎子,轎子裡面如花似朵的一個年少女子。那女子要看景致,不用竹簾。那王慶好的是女色,見了這般標緻的女子,把個魂靈都吊下來,認得那夥幹辦、虞候是樞密童貫府中人。 當下王慶遠遠地跟著轎子,隨了那夥人來到艮嶽。那艮岳在京城東北隅,即道君皇帝所築,奇峰怪石,古木珍禽,亭榭池館,不可勝數。外面朱垣緋戶,如禁門一般,有內相禁軍看守,等閒人腳指頭兒也不敢踅到門前。那簇人歇下轎,養娘扶女子出了轎,徑望艮嶽門內,嫋嫋娜娜,妖妖嬈嬈走進去。那看門禁軍內侍,都讓開條路,讓他走進去了。 原來那女子是童貫之弟童貰之女,楊戩的外孫。童貫撫養為己女,許配蔡攸之子,卻是蔡京的孫兒媳婦了,小名叫做嬌秀,年方二八。他稟過童貫,乘天子兩日在李師師家娛樂,欲到艮嶽遊玩。童貫預先分付了禁軍人役,因此不敢攔阻。那嬌秀進去了兩個時辰,兀是不見出來。王慶那廝,呆呆地在外面守著,肚裡饑餓,踅到東街酒店裡,買些酒肉,忙忙地吃了六七杯,恐怕那女子去了,連帳也不算,向便袋裡摸出一塊二錢重的銀子,丟與店小二道:「少停便來算帳。」 王慶再踅到艮嶽前,又停了一回,只見那女子同了養娘,輕移蓮步,走出艮嶽來,且不上轎,看那良岳外面的景致。王慶踅上前去看那女子時,真個標緻。有混江龍詞為證:豐資毓秀,那裡個金屋堪收?點櫻桃小口,橫秋水雙眸。若不是昨夜晴開新月皎,怎能得今朝腸斷小梁州。芳芬綽約蕙蘭儔,香飄雅麗芙蓉袖,兩下裡心猿都被月引花鉤。 王慶看到好處,不覺心頭撞鹿,骨軟筋麻,好便似雪獅子向火,霎時間酥了半邊。那嬌秀在人叢裡,睃見王慶的相貌:鳳眼濃眉如畫,微須白麵紅顏。頂平額闊滿天倉,七尺身材壯健。善會偷香竊玉,慣的賣俏行奸。凝眸呆想立人前,俊俏風流無限。 那嬌秀一眼睃著王慶風流,也看上了他。當有幹辦、虞候喝開眾人,養娘扶嬌秀上轎,眾人簇擁著,轉東過西,卻到酸棗門外嶽廟裡來燒香。王慶又跟隨到嶽廟裡,人山人海的,挨擠不開,眾人見是童樞密處虞候、幹辦,都讓開條路。那嬌秀下轎進香,王慶挨踅上前,卻是不能近身,又恐隨從人等叱吒,假意與廟祝廝熟,幫他點燭燒香,一雙眼不住的溜那嬌秀,嬌秀也把眼來頻睃。原來蔡攸的兒子,生來是憨呆的。那嬌秀在家,聽得幾次媒婆傳說是真,日夜叫屈怨恨。今日見了王慶風流俊俏,那小鬼頭兒春心也動了。 當下童府中一個董虞候,早已瞧科,認得排軍王慶。董虞候把王慶劈臉一掌打去,喝道:「這個是甚麼人家的宅眷!你是開封府一個軍健,你好大膽,如何也在這裡挨挨擠擠。待俺對相公說了,教你這顆驢頭,安不牢在頸上!」王慶那敢則聲,抱頭鼠竄,奔出廟門來,噀一口唾,叫聲道:「碎!我直恁這般呆!癩蝦蟆怎想吃天鵝肉!」當晚忍氣吞聲,慚愧回家。誰知那嬌秀回府,倒是日夜思想,厚賄侍婢,反去問那董虞候,教他說王慶的詳細。侍婢與一個薛婆子相熟,同他做了馬泊六,悄地勾引王慶從後門進來,人不知、鬼不覺,與嬌秀勾搭。王慶那廝,喜出望外,終日飲酒。 光陰荏苒,過了三月,正是樂極生悲,王慶一日吃得爛醉如泥,在本府正排軍張斌面前露出馬腳,遂將此事彰揚開去,不免吹在童貫耳朵裡。童貫大怒,思想要尋罪過擺撥他,不在話下。 且說王慶因此事發覺,不敢再進童府去了。一日在家閑坐,此時已是五月下旬,天氣炎熱,王慶掇條板凳放在天井中乘涼,方起身入屋裡去拿扇子,只見那條板凳四腳搬動,從天井中走將入來。王慶喝聲道:「奇怪!」飛起右腳,向板凳只一腳踢去。王慶叫聲道:「阿也苦也!」不踢時,萬事皆休,一踢時,迍邅立至。正是:天有不測風雲,人有旦夕禍福。畢竟王慶踢這板凳為何叫苦起來,且聽下回分解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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