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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二回 放冷箭燕青救主 劫法場石秀跳樓(3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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次日,李固不見動靜,前來蔡福家催並。蔡慶回說:「我們正要下手結果他,中書相公不肯,已有人分付,要留他性命。你自去上面使用,囑付下來,我這裡何難?」李固隨即又央人去上面使用。中間過錢人去囑託,梁中書道:「這是押牢節級的勾當,難道教我下手?過一兩日,教他自死。」兩下裡廝推,張孔目已得了金子,只管把文案拖延了日期。 蔡福就裡又打關節,教及早發落。張孔目將了文案來稟。梁中書道:「這事如何決斷?」張孔目道:「小吏看來,盧俊義雖有原告,卻無實跡。雖是在梁山泊住了許多時,這個是扶同詿誤,難問真犯。脊杖四十,刺配三千里,不知相公意下如何?」梁中書道:「孔目見得極明,正與下官相合。」隨喚蔡福牢中取出盧俊義來,就當廳除了長枷,讀了招狀文案,決了四十脊杖,換一具二十斤鐵葉盤頭枷,就廳前釘了,便差董超、薛霸管押前去,直配沙門島。原來這董超、薛霸自從開封府做公人,押解林沖去滄州路上害不得林沖,回來被高太尉尋事,刺配北京。梁中書因見他兩個能幹,就留在留守司勾當。今日又差他兩個監押盧俊義。 【沙門島:位於山東省蓬萊縣西北六十裡海中,荒涼偏僻。為宋元時流放犯人的地方。】 當下董超、薛霸領了公文,帶了盧員外,離了州衙,把盧俊義監在使臣房裡,各自歸家,收拾行李包裹,即便起程。詩曰: 不親女色丈夫身,為甚離家憶內人? 誰料室中獅子吼,卻能斷送玉麒麟! 且說李固得知,只叫得苦。便叫人來請兩個防送公人說話。董超,薛霸到得那裡酒店內,李固接著,請至閣兒裡坐下,一面鋪排酒食管待。三杯酒罷,李固開言說道:「實不相瞞,盧員外是我仇家。如今配去沙門島,路途遙遠,他又沒一文,教你兩個空費了盤纏。急待回來,也得三四個月。我沒甚的相送,兩錠大銀,權為壓手。多隻兩程,少無數裡,就僻靜去處結果了他性命,揭取臉上金印回來表證,教我知道,每人再送五十兩蒜條金與你。你們只動得一張文書,留守司房裡,我自理會。」 董超、薛霸兩兩相覷,沉吟了半晌。見了兩個大銀,如何不起貪心。董超道:「只怕行不得。」薛霸便道:「哥哥,這李官人也是個好男子,我們也把這件事結識了他。若有急難之處,要他照管。」李固道:「我不是忘恩失義的人,慢慢地報答你兩個。」 董超、薛霸收了銀子,相別歸家,收拾包裹,連夜起身。盧俊義道:「小人今日受刑,杖瘡疼痛,容在明日上路。」薛霸罵道:「你便閉了鳥嘴!老爺自晦氣,撞著你這窮神!沙門島往回六千里有餘,費多少盤纏!你又沒一文,教我們如何布擺!」盧俊義訴道:「念小人負屈含冤,上下看覷則個。」董超罵道:「你這財主們閑常一毛不拔,今日天開眼,報應得快!你不要怨悵,我們相幫你走。」盧俊義忍氣吞聲,只得走動。行出東門,董超、薛霸把衣包雨傘都掛在盧員外枷頭上。盧員外一生財主,今做了囚人,無計奈何。那堪又值晚秋天氣,紛紛黃葉墜,對對塞鴻飛,憂悶之中,只聽的橫笛之聲。正是: 誰家玉笛弄秋清,撩亂無端惱客情。 自是斷腸聽不得,非幹吹出斷腸聲。 兩個公人,一路上做好做惡,管押了行。看看天色傍晚,約行了十四五裡,前面一個村鎮,尋覓客店安歇。當時小二哥引到後面房裡,安放了包裹,薛霸說道:「老爺們苦殺是個公人,那裡倒來伏侍罪人。你若要飯吃,快去燒火!」盧俊義只得帶著枷,來到廚下,問小二哥討了個草柴,縛做一塊,來灶前燒火。小二哥替他淘米做飯,洗刷碗盞。盧俊義是財主出身,這般事卻不會做。草柴火把又濕,又燒不著,一齊滅了,甫能盡力一吹,被灰瞇了眼睛。 董超又喃喃訥訥地罵。做得飯熟,兩個都盛去了,盧俊義並不敢討吃。兩個自吃了一回,剩下些殘湯冷飯,與盧俊義吃了。薛霸又不住聲罵了一回。吃了晚飯,又叫盧俊義去燒腳湯。等得湯滾,盧俊義方敢去房裡坐地。兩個自洗了腳。掇一盆百煎滾湯,賺盧俊義洗腳。方才脫得草鞋,被薛霸扯兩條腿,納在滾湯裡,大痛難禁。薛霸道:「老爺伏侍你,顛倒做嘴臉!」兩個公人自去炕上睡了。把一條鐵索,將盧員外鎖在房門背後,聲喚到四更,兩個公人起來,叫小二哥做飯。自吃飽了,收拾包裹要行。盧俊義看腳時,都是潦漿泡,點地不得。 當日秋雨紛紛,路上又滑。盧俊義一步一攧。薛霸拿起水火棍,攔腰便打。董超假意去勸,一路上埋冤叫苦。離了村店,約行了十餘裡,到一座大林,盧俊義道:「小人其實捱不動了,可憐見權歇一歇!」兩個公人帶入林子來,正是東方漸明,未有人行。薛霸道:「我兩個起得早了,好生困倦,欲要就林子裡睡一睡,只怕你走了。」盧俊義道:「小人插翅也飛不去。」薛霸道:「莫要著你道兒,且等老爺縛一縛。」腰間解下麻索來,兜住盧俊義肚皮,去那松樹上只一勒,反拽過腳來,綁在樹上。 薛霸對董超道:「大哥,你去林子外立著,若有人來撞著,咳嗽為號。」董超道:「兄弟,放手快些個。」薛霸道:「你放心去看著外面。」說罷,拿起水火棍,看著盧員外道:「你休怪我兩個,你家主管李固,教我們路上結果你。便到沙門島,也是死。不如及早打發了你!陰司地府,不要怨我們。明年今日,是你周年。」 盧俊義聽了,淚如雨下,低頭受死。薛霸兩隻手拿起水火棍,望著盧員外腦門上劈將下來。董超在外面,只聽得一聲撲地響,慌忙走入林子裡來看時,盧員外依舊縛在樹上,薛霸倒仰臥樹下,水火棍撇在一邊。董超道:「卻又作怪!莫不是他使的力猛,倒吃一交?」仰著臉四下裡看時,不見動靜。薛霸口裡出血,心窩裡露出三四寸長一枝小小箭杆。卻待要叫,只見東北角樹上坐著一個人,聽的叫聲:「著!」撒手響處,董超脖項上早中了一箭,兩腳蹬空,撲地也倒了。 那人托地從樹上跳將下來,拔出解腕尖刀,割斷繩索,劈碎盤頭枷,就樹邊抱住盧員外,放聲大哭。盧俊義開眼看時,認得是「浪子」燕青,叫道:「小乙,莫不是魂魄和你相見麼?」燕青道:「小乙直從留守司前跟定這廝兩個。見他把主人監在使臣房裡,又見李固請去說話,小乙疑猜這廝們要害主人,連夜直跟出城來。主人在村店裡時,小乙伏侍在外頭,比及五更裡起來,小乙先在這裡等候。想這廝們必來這林子裡下手。被我兩弩箭結果了他兩個,主人見麼?」這「浪子」燕青那把弩弓,三枝快箭,端的是百發百中。怎見得弩箭好處: 弩樁勁裁烏木,山根對嵌紅牙。撥手輕襯水晶,弦索半抽金線。背纏錦袋,彎彎如秋月未圓;穩放雕翎,急急似流星飛迸。 盧俊義道:「雖是你強救了我性命,卻射死這兩個公人,這罪越添得重了,待走那裡去的是?」燕青道:「當初都是宋公明苦了主人,今日不上梁山泊時,別無去處。」盧俊義道:「只是我杖瘡發作,腳皮破損,點地不得。」燕青道:「事不宜遲,我背著主人去。」便去公人身邊,搜出銀兩,帶著弩弓,插了腰刀,拿了水火棍,背著盧俊義,一直望東邊行走。不到十數裡,早馱不動,見一個小小村店,入到裡面,尋房安下;買些酒肉,權且充饑。兩個暫時安歇這裡。 卻說過往人看見林子裡射死兩個公人在彼,近處社長報與裡正得知,卻來大名府裡首告。隨即差官下來檢驗,卻是留守司公人董超、薛霸。回復梁中書,著落大名府緝捕觀察,限了日期,要捉凶身。做公的人都來看了:「論這弩箭,眼見得是『浪子』燕青的。事不宜遲,一二百做公的分頭去,一到處貼了告示,說那兩個模樣,曉諭遠近村坊道店,市鎮人家,挨捕捉拿。」 卻說盧俊義正在村店房中將息杖瘡,又走不動,只得在那裡且住。店小二聽得有殺人公事,村坊裡排頭說來,畫兩個模樣。小二見了,連忙去報本處社長:「我店裡有兩個人,好生腳叉,不知是也不是。」社長轉報做公的去了。 卻說燕青為無下飯,拿了弩子,去近邊處尋幾個蟲蟻吃;卻待回來,只聽得滿村裡發喊。燕青躲在樹林裡張時,看見一二百做公的,槍刀圍定,把盧俊義縛在車子上,推將過去。燕青要搶出去救時,又無軍器,只叫得苦。尋思道:「若不去梁山泊報與宋公明得知,叫他來救,卻不是我誤了主人性命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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