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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四回 錦豹子小徑逢戴宗 病關索長街遇石秀(3)


  戴宗道:「小可兩個因來此間幹事,得遇壯士,如此豪傑流落在此賣柴,怎能勾發跡?不若挺身江湖上去,做個下半世快樂也好。」石秀道:「小人只會使些槍棒,別無甚本事,如何能勾發達快樂?」戴宗道:「這般時節認不得真,一者朝廷不明,二乃奸臣閉塞。小可一個薄識,因一口氣去投奔了梁山泊宋公明入夥,如今論秤分金銀,換套穿衣服,只等朝廷招安了,早晚都做個官人。」石秀歎口氣道:「小人便要去,也無門路可進。」戴宗道:「壯士若肯去時,小可當以相薦。」石秀道:「小人不敢拜問二位官人貴姓?」

  戴宗道:「小可姓戴名宗,兄弟姓楊名林。」石秀道:「江湖上聽的說個江州神行太保,莫非正是足下?」戴宗道:「小可便是。」叫楊林身邊包袱內取一錠十兩銀子,送與石秀做本錢。石秀不敢受,再三謙讓,方才收了,才知道他是梁山泊「神行太保」。正欲訴說些心腹之話,投托入夥,只聽得外面有人尋問入來。三個看時,卻是楊雄帶領著二十餘人,都是做公的,趕入酒店裡來。戴宗、楊林見人多,吃了一驚,乘鬧哄裡,兩個慌忙走了。

  石秀起身迎住道:「節級那裡去來?」楊雄便道:「大哥,何處不尋你,卻在這裡飲酒。我一時被那廝封住了手,施展不得,多蒙足下氣力,救了我這場便宜。一時間只顧趕了那廝去,奪他包袱,卻撇了足下。這夥兄弟聽得我廝打,都來相助,依還奪得搶去的花紅緞疋回來,只尋足下不見。卻才有人說道:『兩個客人,勸他去酒店裡吃酒』因此才知得,特地尋將來。』」石秀道:「卻才是兩個外鄉客人,邀在這裡酌三杯,說些閒話,不知節級呼喚。」楊雄大喜,便問道:「足下高姓大名?貴鄉何處?因何在此?」

  石秀答道:「小人姓石,名秀,祖貫是金陵建康府人氏。平生性直,路見不平,便要去捨命相護,以此都喚小人做『拚命三郎』。因隨叔父來此地販賣羊馬,不期叔父半途亡故,消折了本錢,流落在此薊州賣柴度日。」楊雄看石秀時,好個壯士,生得上下相等。有首《西江月》詞,單道著石秀好處。但見:

  身似山中猛虎,性如火上澆油。心雄膽大有機謀,到處逢人搭救。
  全仗一條杆棒,只憑兩個拳頭。掀天聲價滿皇州,「拚命三郎」石秀。

  當下楊雄又問石秀道:「卻才和足下一處飲酒的客人何處去了?」石秀道:「他兩個見節級帶人進來,只道相鬧,以此去了。」楊雄道:「恁地時,先喚酒保取兩甕酒來,大碗叫眾人一家三碗,吃了去,明日卻得來相會。」眾人都吃了酒,自去散了。楊雄便道:「石秀三郎,你休見外。想你此間必無親眷,我今日就結義你做個弟兄如何?」石秀見說大喜,便說道:「不敢動問節級貴庚?」楊雄道:「我今年二十九歲。」石秀道:「小弟今年二十八歲,就請節級坐,受小弟拜為哥哥。」石秀拜了四拜。

  楊雄大喜,便叫酒保安排飲饌酒果來,「我和兄弟今日吃個盡醉方休。」正飲酒之間,只見楊雄的丈人潘公帶領了五七個人,直尋到酒店裡來。楊雄見了,起身道:「泰山來做甚麼?」潘公道:「我聽得你和人廝打,特地尋將來。」楊雄道:「多謝這個兄弟救護了我,打得張保那廝見影也害怕。我如今就認義了石家兄弟做我兄弟。」潘公叫:「好好,且叫這幾個弟兄吃碗酒了去。」

  楊雄便叫酒保討酒來,每人三碗吃了去。便叫潘公中間坐了,楊雄對席上首,石秀下首。三人坐下,酒保自來斟酒。潘公見了石秀這等英雄長大,心中甚喜,便說道:「我女婿得你做個兄弟相幫,也不枉了公門中出入,誰敢欺負他!」又問道:「叔叔原曾做甚買賣道路?」石秀道:「先父原是操刀屠戶。」潘公道:「叔叔曾省得殺牲口的勾當麼?」

  石秀笑道:「自小吃屠家飯,如何不省得宰殺牲口?」潘公道:「老漢原是屠戶出身,只因年老做不得了,止有這個女婿,他又自一身入官府差遣,因此撇下這行衣飯。」三人酒至半酣,計算酒錢,石秀將這擔柴也都准折了。三人取路回來,楊雄入得門,便叫:「大嫂,快來與這叔叔相見。」只見布簾裡面應道:「大哥,你有甚叔叔?」楊雄道:「你且休問,先出來相見。」布簾起處,走出那個婦人來,生得如何,但見:

  黑鬒鬒鬢兒,細彎彎眉兒,光溜溜眼兒,香噴噴口兒,直隆隆鼻兒,紅乳乳腮兒,粉瑩瑩臉兒,輕嫋嫋身兒,玉纖纖手兒,一撚撚腰兒,軟膿膿肚兒,翹尖尖腳兒,花簇簇鞋兒,肉奶奶胸兒,白生生腿兒,更有一件窄湫湫,緊搊搊,紅鮮鮮,紫稠稠,正不知是甚麼東西,有詩為證:

  二八佳人體似酥,腰懸月鏟殺愚夫。
  雖然不見人頭落,暗裡教君骨髓枯。

  原來那婦人是七月七日生的,因此小字喚做巧雲,先嫁了一個吏員,是薊州人,喚做王押司,兩年前身故了,方才晚嫁得楊雄,未及一年夫妻。石秀見那婦人出來,慌忙向前施禮道:「嫂嫂請坐。」石秀便拜,那婦人道:「奴家年輕,如何敢受禮?」楊雄道:「這個是我今日新認義的兄弟,你是嫂嫂,可受半禮。」當下石秀推金山,倒玉柱,拜了四拜。那婦人還了兩禮,請入來裡面坐地,收拾一間空房,教叔叔安歇。話休絮煩。次日,楊雄自出去應當官府,分付家中道:「安排石秀衣服巾幘。」客店內有些行李包裹,都教去取來楊雄家裡安放了。

  卻說戴宗,楊林自酒店裡看見那夥做公的人來尋訪石秀,鬧哄裡兩個自走了,回到城外客店中歇了。次日,又去尋問公孫勝兩日,絕無人認得,又不知他下落住處,兩個商量了且回去。當日收拾了行李,便起身離了薊州,自投飲馬川來,和裴宣、鄧飛、孟康一行人馬,粉作官軍,星夜望梁山泊來。戴宗要見他功勞,又糾合得許多人馬上山,山上自做慶賀筵席,不在話下。

  ***

  再說有楊雄的丈人潘公,自和石秀商量,要開屠宰作坊。潘公道:「我家後門頭是一條斷路小巷,又有一間空房在後面,那裡井水又便,可做作坊。就教叔叔做房在裡面,又好照管。」石秀見了,也喜端的便益。潘公再尋了個舊時識熟副手,只央叔叔掌管帳目。石秀應承了,叫了副手,便把大青大綠妝點起肉案子、水盆、砧頭,打磨了許多刀杖,整頓了肉案,打並了作坊、豬圈,起上十數個肥豬,選個吉日,開張肉鋪。眾鄰舍親戚都來掛紅賀喜,吃了一兩日酒。楊雄一家,得石秀開了店,都歡喜。自此無話。一向潘公、石秀自做買賣。

  不覺光陰迅速,又早過了兩個月有餘。時值秋殘冬到,石秀裡裡外外,身上都換了新衣穿著。石秀一日早起五更,出外縣買豬,三日了方回家來,只見鋪店不開。卻到家裡看時,肉店砧頭也都收過了,刀杖家火亦藏過了。石秀是個精細的人,看在肚裡便省得了,自心中忖道:「常言:『人無千日好,花無百日紅。』哥哥自出外去當官,不管家事,必然嫂嫂見我做了這些衣裳,一定背後有說話;又見我兩日不回,必有人搬口弄舌,想是疑心,不做買賣。我休等他言語出來,我自先辭了回鄉去休。自古道:『那得長遠心的人?』」石秀已把豬趕在圈裡,卻去房中換了腳手,收拾了包裹行李,細細寫了一本清帳,從後面入來。潘公已安排下些素酒食,請石秀坐定吃酒。

  潘公道:「叔叔遠出勞心,自趕豬來辛苦。」石秀道:「丈丈,禮當。且收過了這本明白帳目。若上面有半點私心,天地誅滅。」潘公道:「叔叔何故出此言?並不曾有個甚事。」石秀道:「少人離鄉五七年了,今欲要回家去走一遭,特地交還帳目。今晚辭了哥哥,明早便行。」潘公聽了,大笑起來道:「叔叔差矣。你且住,聽老漢說。」那老子言無數句,話不一席。有分教:報恩壯士提三尺,破戒沙門喪九泉。畢竟潘公說出甚言語來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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