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古典文學 > 水滸全傳 | 上頁 下頁
第三十九回 潯陽樓宋江吟反詩 梁山泊戴宗傳假信(3)


  戴宗聽了,不敢不依。只得領了家書、信籠,便拜辭了知府,挑回下處安頓了,卻來牢裡對宋江說道:「哥哥放心,知府差我上京師去,只旬日之間便回。就太師府裡使些見識,解救哥哥的事。每日飯食,我自分付在李逵身上,委著他安排送來,不教有缺。仁兄且寬心守奈幾日。」宋江道:「望煩賢弟救宋江一命則個。」戴宗叫過李逵,當面分付道:「你哥哥誤題了反詩,在這裡吃官司,未知如何。我如今又吃差往東京去,早晚便回。哥哥飯食,朝暮全靠著你看覷他則個。」

  李逵應道:「吟了反詩,打甚麼鳥緊!萬千謀反的,倒做了大官。你自放心東京去,牢裡誰敢奈何他!好便好,不好,我使老大斧頭砍他娘。」戴宗臨行又囑付道:「兄弟小心,不要貪酒,失誤了哥哥飯食。休得出去噇醉了,餓著哥哥。」李逵道:「哥哥,你自放心去。若是這等疑忌時,兄弟從今日就斷了酒,待你回來卻開。早晚只在牢裡伏侍宋江哥哥,有何不可?」戴宗聽了,大喜道:「兄弟若得如此發心,堅意守看哥哥更好。」當日作別自去了。李逵真個不吃酒,早晚只在牢裡伏侍宋江,寸步不離。

  不說李逵自看覷宋江,且說戴宗回到下處,換了腿絣護膝、八答麻鞋,穿上杏黃衫,整了搭膊,腰裡插了宣牌,換了巾幘,便袋裡藏了書信盤纏,挑上兩個信籠,出到城外,身邊取出四個甲馬,去兩隻腿上,每只各拴兩個,口裡念起神行法咒語來。怎見得神行法效驗:

  仿佛渾如駕霧,依稀好似騰雲。如飛兩腳蕩紅塵,越嶺登山去緊。
  頃刻才離鄉鎮,片時又過州城。金錢甲馬果通神,千里如同眼近。

  當日戴宗離了江州,一日行到晚,投客店安歇,解下甲馬,取數陌金紙燒送了。過了一宿,次日早起來,吃了酒食,離了客店,又拴上四個甲馬,挑起信籠,放開腳步便行。端的是耳邊風雨之聲,腳不點地。路上略吃些素飯、素酒、點心又走。看看日暮,戴宗早歇了,又投客店宿歇一夜。次日起個五更,趕早涼行,拴上甲馬,挑上信籠,又走。

  約行過了三二百里,已是巳牌時分,不見一個乾淨酒店。此時正是六月初旬天氣,蒸得汗雨淋漓,滿身蒸濕,又怕中了暑氣。正饑渴之際,早望見前面樹林側首一座傍水臨湖酒肆,戴宗撚指間走到跟前,看時,乾乾淨淨有二十付座頭,盡是紅油桌凳,一帶都是檻窗。戴宗挑著信籠入到裡面,揀一付穩便座頭,歇下信籠,解下腰裡搭膊,脫下杏黃衫,噴口水晾在窗欄上。戴宗坐下,只見個酒保來問道:「上下,打幾角酒?要甚麼肉食下酒,或豬、羊、牛肉?」

  戴宗道:「酒便不要多,與我做口飯來吃。」酒保又道:「我這裡賣酒賣飯,又有饅頭粉湯。」戴宗道:「我卻不吃葷腥,有甚麼素湯下飯?」酒保道:「加料麻辣熝豆腐如何?」戴宗道:「最好,最好。」酒保去不多時,熝一碗豆腐,放兩碟菜蔬,連篩三大碗酒來。戴宗正饑又渴,一上把酒和豆腐都吃了。卻待討飯吃,只見天旋地轉,頭暈眼花,就凳邊便倒。酒保叫道:「倒了。」只見店裡走出一個人來,怎生模樣,但見:

  臂闊腿長腰細,待客一團和氣。
  梁山作眼英雄,旱地忽律朱貴。

  當下朱貴從裡面出來,說道:「且把信籠將入去,先搜那廝身邊,有甚東西。」便有兩個火家去他身上搜看,只見便袋裡搜出一個紙包,包著一封書,取過來,遞與朱頭領。朱貴扯開,卻是一封家書,見封皮上面寫道:「平安家信,百拜奉上父親大人膝下,男蔡德章謹封。」朱貴便拆開,從頭看去,見上面寫道:「現今拿得應謠言題反詩山東宋江監收在牢一節,聽候施行,……」

  朱貴看罷,驚得呆了半晌,則聲不得。火家正把戴宗扛起來,背入殺人作房裡去開剝,只見凳頭邊溜下搭膊,上掛著朱紅綠漆宣牌。朱貴拿起來看時,上面雕著銀字道是:「江州兩院押牢節級戴宗。」朱貴看了道:「且不要動手,我常聽的軍師說,這江州有個『神行太保』戴宗,是他至愛相識,莫非正是此人?如何倒送書去害宋江?這一段書,卻又天幸撞在我手裡。叫火家且與我把解藥救醒他來,問個虛實緣由。」
  當時火家把水調瞭解藥,扶起來,灌將下去。須臾之間,只見戴宗舒眉展眼,便爬起來。卻見朱貴拆開家書在手裡看,戴宗便喝道:「你是甚人?好大膽,卻把蒙汗藥麻翻了我!如今又把太師府書信擅開拆,毀了封皮,卻該甚罪?」朱貴笑道:「這封鳥書,打甚麼不緊!休說拆開了太師府書劄,俺這裡兀自要和大宋皇帝做個對頭的。」

  戴宗聽了大驚,便問道:「好漢,你卻是誰?願求大名。」朱貴答道:「俺這裡行不更名,坐不改姓,梁山泊好漢『旱地忽律』朱貴的便是。」戴宗道:「既然是梁山泊頭領時,定然認得吳學究先生。」朱貴道:「吳學究是俺大寨裡軍師,執掌兵權。足下如何認得他?」戴宗道:「他和小可至愛相識。」朱貴道:「兄長莫非是軍師常說的江州『神行太保』戴院長麼?」戴宗道:「小可便是。」朱貴又問道:「前者宋公明斷配江州,經過山寨,吳軍師曾寄一封書與足下,如今卻緣何倒去害宋三郎性命?」

  戴宗道:「宋公明和我又是至愛兄弟,他如今為吟了反詩,救他不得。我如今正要往京師尋門路救他,如何肯害他性命?」朱貴道:「你不信,請看蔡九知府的來書。」戴宗看了,自吃一驚,卻把吳學究初寄的書,與宋公明相會的話,並宋江在潯陽樓醉後誤題反詩一事,備細說了一遍。朱貴道:「既然如此,請院長親到山寨裡,與眾頭領商議良策,可救宋公明性命。」

  朱貴慌忙叫備分例酒食,管待了戴宗,便向水亭上,覷著對港,放了一枝號箭。響箭到處,早有小嘍羅搖過船來。

  朱貴便同戴宗帶了信籠下船,到金沙灘上岸,引至大寨。吳用見報,連忙下關迎接。見了戴宗,敘禮道:「間別久矣,今日甚風吹得到此!且請到大寨裡來,與眾頭領相見了。」朱貴說起戴宗來的緣故,如今宋公明現監在彼。晁蓋聽得,慌忙請戴院長坐地,備問宋三郎吃官司為甚麼事起。戴宗卻把宋江吟反詩的事,一一說了。晁蓋聽罷大驚,便要起請眾頭領點了人馬,下山去打江州,救取宋三郎上山。吳用諫道:「哥哥不可造次。江州離此間路遠,軍馬去時,誠恐因而惹禍,打草驚蛇,倒送宋公明性命。此一件事,不可力敵,只可智取。吳用不才,略施小計,只在戴院長身上,定要救宋三郎性命。」晁蓋道:「願聞軍師妙計。」

  吳學究道:「如今蔡九知府卻差院長送書上東京去討太師回報,只這封書上,將計就計,寫一封假回書,教院長回去。書上只說,『教把犯人宋江切不可施行,便須密切差的當人員解赴東京,問了詳細,定行處決示眾,斷絕童謠。』等他解來此間經過,我這裡自差人下山奪了。此計如何?」晁蓋道:「倘若不從這裡過時,卻不誤了大事!」公孫勝便道:「這個何難。我們自著人去遠近探聽,遮莫從那裡過,務要等著,好歹奪了。只怕不能勾他解來。」

  晁蓋道:「好卻是好,只是沒人會寫蔡京筆跡。」吳學究道:「吳用已思量心裡了。如今天下盛行四家字體,是蘇東坡、黃魯直、米元章、蔡京四家字體。──蘇、黃、米、蔡,宋朝『四絕』。小生曾和濟州城裡一個秀才做相識。那人姓蕭,名讓。因他會寫諸家字體,人都喚他做『聖手書生』,又會使槍弄棒,舞劍輪刀。吳用知他寫得蔡京筆跡,不若央及戴院長就到他家賺道:『泰安州嶽廟裡要寫道碑文,先送五十兩銀子在此,作安家之資。』便要他來;隨後卻使人賺了他老小上山,就教本人入夥,如何?」

  晁蓋道:「書有他寫,便好了,也須要使個圖書印記。」吳學究又道:「小生再有個相識,亦思量在肚裡了。這人也是中原一絕,現在濟州城裡居住。本身姓金,雙名大堅,開得好石碑文,剔得好圖書、玉石、印記,亦會槍棒廝打。因為他雕得好玉石,人都稱他做『玉臂匠』。也把五十兩銀去,就賺他來鐫碑文;到半路上,卻也如此行便了。這兩個人,山寨裡亦有用他處。」晁蓋道:「妙哉!」當日且安排筵席,管待戴宗,就晚歇了。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