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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五回 石將軍村店寄書 小李廣梁山射雁(2)


  且不說對影山人馬陸續登程,只說宋江和燕順各騎了馬,帶領隨行十數人,先投梁山泊來。在路上行了兩日,當日行到晌午時分,正走之間,只見官道傍邊一個大酒店。宋江看了道:「孩兒們走得困乏,都叫買些酒喫了過去。」

  當時宋江和燕順下了馬,入酒店裏來,叫孩兒們鬆了馬肚帶,都入酒店裏坐。

  宋江和燕順先入店裏來看時,只有三副大座頭,小座頭不多幾副。只見一副大座頭上先有一個在那裏佔了。宋江看那人時,怎生打扮?但見:

  裹一頂豬嘴頭巾,腦後兩個太原府金不換扭絲銅鐶。上穿一領皂袖衫,腰繫一條白褡膊。下面腿絣護膝,八答麻鞋。桌子邊倚著短棒,橫頭上放著個衣包。那人生得八尺來長,淡黃骨查臉,一雙鮮眼,沒根髭髯。

  宋江便叫酒保過來說道:「我的伴當人多,我兩個借你裏面坐一坐,你叫那個客人移換那副大座頭與我伴當們坐地喫些酒。」

  酒保應道:「小人理會得。」

  宋江與燕順裏面坐了,先叫酒保打酒來,大碗先與伴當,一人三碗,有肉便買些來,與他眾人喫,卻來我這裏斟酒。」

  酒保又見伴當們都立滿在壚邊,酒保卻去看著那個公人模樣的客人道:「有勞上下,那借這副大座頭與裏面兩個官人的伴當坐一坐。」

  那漢嗔怪呼他做上下,便焦躁道:「也有個先來後到。甚麼官人的伴當要換座頭!老爺不換!」

  燕順聽了,對宋江道:「你看他無禮麼!」

  宋江道:「由他便了,你也和他一般見識!」

  卻把燕順按住了。只見那漢轉頭看了宋江、燕順冷笑。酒保又陪小心道:「上下,周全小人的買賣,換一換有何妨。」

  那漢大怒,拍著桌子道:「你這鳥男女,好不識人,欺負老爺獨自一個,要換座頭。便是趙官家,老爺也彆鳥不換。高則聲,大脖子拳不認得你。」

  酒保道:「小人又不曾說甚麼!」

  那漢喝道:「量你這廝敢說甚麼!」

  燕順聽了,那裏忍耐得住,便說道:「兀那漢子,你也鳥強,不換便罷,沒可得鳥嚇他。」

  那漢便跳起來,掉了短棒在手裏,便應道:「我自罵他,要你多管!老爺天下只讓得兩個人,其餘的都把來做腳底下的泥。」

  燕順焦躁,便提起板凳,卻待要打將去。 宋江因見那人出語不俗,橫身在裏面勸解:「且都不要鬧。我且請問你:你天下只讓的那兩個人?」

  那漢道:「我說與你,驚得你呆了。」

  宋江道:「願聞那兩個好漢大名。」

  那漢道:「一個是滄州橫海郡柴世宗的孫子,喚做『小旋風』柴進柴大官人。」

  宋江暗暗地點頭,又問道:「那一個是誰?」

  那漢道:「這一個又奢遮,是鄆城縣押司山東『及時雨』『呼保義』宋公明。」

  宋江看了燕順暗笑,燕順早把板凳放下了。那漢又道:「老爺只除了這兩個,便是大宋皇帝,也不怕他。」

  宋江道:「你且住,我問你:你既說起這兩個人,我卻都認得。你在那裏與他兩個廝會?」

  那漢道:「你既認得,我不說謊,三年前在柴大官人莊上住了四個月有餘,只不曾見得宋公明。」

  宋江道:「你便要認黑三郎麼?」

  那漢道:「我如今正要去尋他。」

  宋江問道:「誰教你尋他?」

  那漢道:「他的親兄弟『鐵扇子』宋清教我寄家書去尋他。」

  宋江聽了大喜,向前拖住道:「『有緣千里來相會,無緣對面不相逢』,只我便是黑三郎宋江。」

  那漢相了一面,便拜道:「天幸使令小弟得遇哥哥,爭些兒錯過,空去孔太公那裏走一遭。」

  宋江便把那漢拖入裏面問道:「家中近日沒甚事?」

  那漢道:「哥哥聽稟:小人姓石,名勇,原是大名府人氏,日常只靠放賭為生。本鄉起小人一個異名,喚做『石將軍』。為因賭博上一拳打死了個人,逃走在柴大官人莊上。多聽得往來江湖上人說哥哥大名,因此特去鄆城縣投奔哥哥,卻又聽得說道為事出外,因見四郎,聽得小人說起柴大官人來,卻說哥哥在白虎山孔太公莊上。因小弟要拜識哥哥,四郎特寫這封家書,與小人寄來孔太公莊上。如尋見哥哥時,可叫兄長作急回來。」

  宋江見說,心中疑惑,便問道:「你到我莊上住了幾日?曾見我父親麼?」

  石勇道:「小人在彼只住的一夜,便來了;不曾得見太公。」

  宋江把上梁山泊一節都對石勇說了。石勇道:「小人自離了柴大官人莊上,江湖中只聞得哥哥大名,疏財仗義,濟困扶危。如今哥哥既去那裏入夥,是必攜帶。」

  宋江道:「這不必你說,何爭你一個人!且來和燕順廝見。」

  叫酒保且來這裏斟酒三杯。酒罷,石勇便去包裹內取出家書,慌忙遞與宋江。

  宋江接來看時,封皮逆封著,又沒「平安」二字。宋江心內越是疑惑,連忙扯開封皮,從頭讀至一半,後面寫道:

  「父親於今年正月初頭因病身故,現今停喪在家,專等哥哥來家遷葬。千萬,千萬,切不可誤!宋清泣血奉書。」

  宋江讀罷,叫聲苦,不知高低,自把胸脯捶將起來,自罵道:「不孝逆子,做下非為,老父身亡,不能盡人子之道,畜生何異!」

  自把頭去壁上磕撞,大哭起來。燕順、石勇拘住。宋江哭得昏迷,半晌方纔甦醒。燕順、石勇兩個勸道:「哥哥且省煩惱。」

  宋江便吩咐燕順道:「不是我寡情薄意,其實只有這個老父記掛,今已沒了,只得星夜趕歸去,教兄弟們自上山則個。」

  燕順勸道:「哥哥,太公既已沒了,便到家時,也不得見了。世上人無有不死的父母,且請寬心,引我們弟兄去了。那時小弟卻陪侍哥哥歸去奔喪,未為晚矣。自古道:『蛇無頭而不行。』若無仁兄去時,他那裏如何肯收留我們?」

  宋江道:「若等我送你們上山去時,誤了我多少日期,卻是使不得。我只寫一封備細書札,都說在內,就帶了石勇一發入夥,等他們一處上山。我如今不知便罷;既是天教我知了,正是度日如年,燒眉之急。我馬也不要,從人也不帶一個,連夜自趕回家。」

  燕順、石勇那裏留得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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