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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回 施恩三入死囚牢 武松大鬧飛雲浦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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武松三回五次,謙讓告辭,張都監那裡肯放,定要武松一處坐地。武松只得唱個無禮喏,遠遠地斜著身坐下。張都監著丫嬛養娘相勸。一杯兩盞,看看飲過五七杯酒,張都監叫抬上果桌飲酒,又進了一兩套食,次說些閒話,問了些槍法。張都監道:「大丈夫飲酒,何用小杯!」叫取大銀賞鐘斟酒與義士吃。連珠箭勸了武松幾鐘。看看月明光彩,照入東窗。武松吃的半醉,卻都忘了禮數,只顧痛飲。張都監叫喚一個心愛的養娘,叫做玉蘭,出來唱曲。那玉蘭生得如何,但見: 臉如蓮萼,唇似櫻桃。兩彎眉畫遠山青,一對眼明秋水潤。纖腰嫋娜,綠羅裙掩映金蓮;素體馨香,絳紗袖輕籠玉筍。鳳釵斜插籠雲髻,象板高擎立玳筵。 那張都監指著玉蘭道:「這裡別無外人,只有我心腹之人武都頭在此。你可唱個中秋對月時景的曲兒,教我們聽則個。」玉蘭執著象板,向前各道個萬福,頓開喉嚨,唱一隻東坡學士中秋水調歌,唱道是: 明月幾時有,把酒問青天:不知天上宮闕,今夕是何年?我欲乘風歸去,只恐瓊樓玉宇,高處不勝寒。起舞弄清影,何似在人間。 高卷珠簾,低綺戶,照無眠。不應有恨,何事常向別時圓?人有悲歡離合,月有陰晴圓缺,此事古難全。但願人長久,萬里共嬋娟。 這玉蘭唱罷,放下象板,又各道了一個萬福,立在一邊。張都監又道:「玉蘭,你可把一巡酒。」這玉蘭應了,便拿了一副勸盤,丫嬛斟酒,先遞了相公,次勸了夫人,第三便勸武松飲酒。張都監叫斟滿著。武松那裡敢抬頭,起身遠遠地接過酒來,唱了相公夫人兩個大喏,拿起酒來,一飲而盡,便還了盞子。張都監指著玉蘭對武松道:「此女頗有些聰明伶俐,善知音律,極能針指。如你不嫌低微,數日之間,擇了良時,將來與你做個妻室。」武松起身再拜道:「量小人何者之人,怎敢望恩相宅眷為妻?枉自折武松的草料。」張都監笑道:「我既出了此言,必要與你。你休推故阻,我必不負約。」 當時一連又飲了十數杯酒。約莫酒湧上來,恐怕失了禮節,便起身拜謝了相公夫人,出到前廳廊下房門前。開了門,覺道酒食在腹,未能便睡,去房裡脫了衣裳,除了巾幘,拿條哨棒來廳心裡,月明下,使幾回棒,打了幾個輪頭;仰面看天時,約莫三更時分。武松進到房裡,卻待脫衣去睡,只聽得後堂裡一片聲叫起有賊來,武松聽得道:「都監相公如此愛我,他後堂內裡有賊,我如何不去救護。」武松獻勤,提了一條哨棒,徑搶入後堂裡來。只見那個唱的玉蘭慌慌張張走出來指道:「一個賊奔入後花園裡去了!」 武松聽得這話,提著哨棒,大踏步直趕入花園裡去尋時,一周遭不見。複翻身卻奔出來,不提防黑影裡撇出一條板凳,把武松一交絆翻,走出七八個軍漢,叫一聲:「捉賊!」就地下把武松一條麻索綁了。武松急叫道:「是我!」那眾軍漢那裡容他分說。只見堂裡燈燭熒煌,張都監坐在廳上,一片聲叫道:「拿將來!」眾軍漢把武松一步一棍,打到廳前,武松叫道:「我不是賊,是武松。」張都監看了大怒,變了面皮,喝罵道:「你這個賊配軍,本是個強盜,賊心賊肝的人。我倒要抬舉你一力成人,不曾虧負了你半點兒,卻才教你一處吃酒,同席坐地,我指望要抬舉,與你個官,你如何卻做這等的勾當?」 武松大叫道:「相公,非幹我事!我來捉賊,如何倒把我捉了做賊?武松是個頂天立地的好漢,不做這般的事。」張都監喝道:「你這廝休賴!且把他押去他房裡,搜看有無贓物。」眾軍漢把武松押著,徑到他房裡,打開他那柳藤箱子看時,上面都是些衣服,下面卻是些銀酒器皿,約有一二百兩贓物。武松見了,也自目睜口呆,只叫得屈。 眾軍漢把箱子抬出廳前,張都監看了大罵道:「賊配軍,如此無禮,贓物正在你箱子裡搜出來,如何賴得過!常言道:『眾生好度人難度!』原來你這廝外貌象人,倒有這等賊心賊肝。既然贓證明白,沒話說了。」連夜便把贓物封了,且叫送去機密房裡監收,天明卻和這廝說話。武松大叫冤屈,那裡肯容他分說,眾軍漢扛了贓物,將武松送到機密房裡收管了。張都監連夜使人去對知府說了,押司孔目上下都使用了錢。 次日天明,知府方才坐廳,左右緝捕觀察,把武松押至當廳,贓物都扛在廳上。張都監家心腹人,齎著張都監被盜的文書,呈上知府看了。那知府喝令左右把武松一索捆翻。牢子節級將一束問事獄具放在面前。武松卻待開口分說,知府喝道:「這廝原是遠流配軍,如何不做賊,一定是一時見財起意。既是贓證明白,休聽這廝胡說,只顧與我加力打!」那牢子獄卒,拿起批頭竹片,雨點地打下來。武松情知不是話頭,只得屈招做:「本月十五日,一時見本官衙內許多銀酒器皿,因而起意,至夜乘勢竊取入己。」與了招狀。知府道:「這廝正是見財起意,不必說了,且取枷來釘了監下。」牢子將過長枷,把武松枷了,押下死囚牢裡監禁了。詩曰: 都監貪污實可嗟,出妻獻婢售奸邪。 如何太守心堪買,也把平人當賊拿。 且說武松下到大牢裡,尋思道:「叵耐張都監那廝,安排這般圈套坑陷我。我若能夠掙得性命出去時,卻又理會。」牢子獄卒,把武松押在大牢裡,將他一雙腳晝夜匣著;又把木鈕釘住雙手,那裡容他些松寬。 話裡卻說施恩,已有人報知此事,慌忙入城來和父親商議。老管營道:「眼見得是張團練替『蔣門神』報仇,買囑張都監,卻設出這條計策陷害武松。必然是他著人去上下都使了錢,受了人情賄賂,眾人以此不由他分說,必然要害他性命。我如今尋思起來,他須不該死罪。只是買求兩院押牢節級,便好可以存他性命。在外卻又別作商議。」施恩道:「現今當牢節級姓康的,和孩兒最過得好,只得去求浼他如何?」老管營道:「他是為你吃官司,你不去救他,更待何時?」施恩將了一二百兩銀子,徑投康節級,卻在牢未回。施恩教他家著人去牢裡說知。不多時,康節級歸來與施恩相見。施恩把上件事一一告訴了一遍。 康節級答道:「不瞞兄長說:此一件事,皆是張都監和張團練兩個,同姓結義做兄弟。現今「蔣門神」躲在張團練家裡,卻央張團練買囑這張都監,商量設出這條計來,一應上下之人,都是「蔣門神」用賄賂,我們都接了他錢。廳上知府,一力與他作主,定要結果武松性命,只有當案一個葉孔目不肯,因此不敢害他。這人忠直仗義,不肯要害平人,以此武松還不吃虧。今聽施兄所說了,牢中之事,盡是我自維持;如今便去寬他,今後不教他吃半點兒苦。你卻快央人去,只囑葉孔目,要求他早斷出去,便可救得他性命。」 施恩取一百兩銀子與康節級。康節級那裡肯受,再三推辭,方才收了。 施恩相別出門來,徑回營裡,又尋一個和葉孔目知契的人,送一百兩銀子與他,只求早早緊急決斷。那葉孔目已知武松是個好漢,亦自有心周全他,已把那文案做得活著;只被這知府受了張都監賄賂囑託,不肯從輕。勘來武松竊取人財,又不得死罪,因此互相延挨,只要牢裡謀他性命。今來又得了這一百兩銀子,亦知是屈陷武松,卻把這文案都改得輕了,盡出豁了武松,只待限滿決斷。有詩為證: 贓吏紛紛據要津,公然白日受黃金。 西廳孔目心如水,不把真心作賊心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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