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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第二十六回 偷骨殖何九叔送喪 供人頭武二郎設祭(1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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話說當時何九叔跌倒在地下,眾火家扶住。王婆便道:「這是中了惡,快將水來!」 噴了兩口,何九叔漸漸地動轉,有些甦醒。王婆道:「且扶九叔回家去,卻理會。」 兩個火家,使扇板門,一逕抬何九叔到家裏。大小接著,就在床上睡了。老婆哭道:「笑欣欣出去,卻怎地這般歸來!閒時曾不知中惡。」 坐在床邊啼哭。何九叔覷得火家都不在面前,踢那老婆道:「你不要煩惱,我自沒事。卻纔去武大家入殮,到得他巷口,迎見縣前開藥鋪的西門慶,請我去喫了一席酒,把十兩銀子與我,說道:『所殮的屍首,凡事遮蓋則個。』我到武大家,見他的老婆是個不良的人。我心裏有八九分疑忌,到那裏揭起千秋幡看時,見武大面皮紫黑,七竅內津津出血,唇口上微露齒痕,定是中毒身死。我本待聲張起來,卻怕他沒人做主,惡了西門慶,卻不是去撩蜂剔蠍。待要胡盧提入了棺殮了,武大有個兄弟,便是前日景陽岡上打虎的武都頭,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男子。倘或早晚歸來,此事必然要發。」 老婆便道:「我也聽得前日有人說道:『後巷住的喬老兒子鄆哥,去紫石街幫武大捉姦,鬧了茶坊。』正是這件事了。你卻慢慢的訪問他。如今這事有甚難處,只使火家自去殮了,就問他幾時出喪。若是停喪在家,待武松歸來出殯,這個便沒甚麼皂絲麻線。若他便出去埋葬了,也不妨。若是他便要出去燒他時,必有蹺蹊。你到臨時,只做去送喪,張人眼錯,拿了兩塊骨頭,和這十兩銀子收著,便是個老大證見。若他回來,不問時便罷,卻不留了西門慶面皮,做一碗飯卻不好。」 何九叔道:「家有賢妻,見得極明。」 隨即叫火家吩咐:「我中了惡,去不得,你們便自去殮了。就問他幾時出喪,快來回報。得的錢帛,你們分了,都要停當。若與我錢帛,不可要。」 火家聽了,自來武大家入殮,停喪安靈已罷,回報何九叔道:「他家大娘子說道:『只三日便出殯,去城外燒化。』」火家各自分錢散了。何九叔對老婆道:「你說的話正是了。我至期,只去偷骨殖便了。」 且說王婆一力攛掇,那婆娘當夜伴靈。第二日請四僧念些經文。第三日早,眾火家自來扛抬棺材,也有幾家鄰舍街坊相送。那婦人帶上孝,一路上假哭養家人。來到城外化人場上,便叫舉火燒化。只見何九叔手裏提著一陌紙錢,來到場裏,王婆和那婦人接見道:「九叔,且喜得貴體沒事了。」 何九叔道:「小人前日買了大郎一扇籠子母炊餅,不曾還得錢,特地把這陌紙來燒與大郎。」 王婆道:「九叔如此志誠。」 何九叔把紙錢燒了,就攛掇燒化棺材。王婆和那婦人謝道:「難得何九叔攛掇,回家一發相謝。」 何九叔道:「小人到處只是出熱。娘子和乾娘自穩便,齋堂裏去相待眾鄰舍街坊。小人自替你照顧。」 使轉了這婦人和那婆子,把火挾去,揀兩塊骨頭,拿去潵骨池內只一浸,看那骨頭酥黑。何九叔收藏了,也來齋堂裏和鬨了一回。棺木過了,殺火收拾骨殖,潵在池子裏。眾鄰舍各自分散。那何九叔將骨頭歸到家中,把幅紙都寫了年月日期,送喪的人名字,和這銀子一處包了,做一個布袋兒盛著,放在房裏。 再說那婦人歸到家中,去槅子前面設個靈牌,上寫「亡夫武大郎之位」。靈床子前,點一盞琉璃燈,裏面貼些經旛、錢垛、金銀錠、采繒之屬。每日卻自和西門慶在樓上任意取樂,卻不比先前在王婆房裏,只是偷雞盜狗之歡,如今家中又沒人礙眼,任意停眠整宿。自此西門慶整三五夜不歸去,家中大小亦各不喜歡。原來這女色坑陷得人,有成時必須有敗,有詩為證: 參透風流二字禪,好姻緣是惡姻緣。 山妻小妾家常飯,不害相思不損錢。 且說西門慶和那婆娘終朝取樂,任意歌飲,交得熟了,卻不顧外人知道。這條街上遠近人家,無有一人不知此事。卻都懼怕西門慶那廝是個刁徒潑皮,誰肯來多管? 常言道:「樂極生悲,否極泰來。」 光陰迅速,前後又早四十餘日。卻說武松自從領了知縣言語,監送車仗到東京親戚處,投下了來書,交割了箱籠,街上閒行了幾日,討了回書,領一行人取路回陽穀縣來。前後往回,恰好將及兩個月。去時新春天氣,回來三月初頭。於路上只覺得神思不安,身心恍惚,趕回要見哥哥。且先去縣裏交納了回書,知縣見了大喜。看罷回書,已知金銀寶物交得明白,賞了武松一錠大銀,酒食管待,不必用說。 武松回到下處房裏,換了衣服鞋襪,戴上個新頭巾,鎖上了房門,一逕投紫石街來。兩邊眾鄰舍看見武松回了,都喫一驚,大家捏兩把汗,暗暗地說道:「這番蕭牆禍起了!這個太歲歸來,怎肯干休?必然弄出事來!」 且說武松到門前,揭起簾子,探身入來,見了靈床子,寫著「亡夫武大郎之位」七個字,呆了,睜開雙眼道:「莫不是我眼花了?」 叫聲:「嫂嫂,武二歸來。」 那西門慶正和這婆娘在樓上取樂,聽得武松叫一聲,驚得屁滾尿流,一直奔後門,從王婆家走了。那婦人應道:「叔叔少坐,奴便來也。」 原來這婆娘自從藥死了武大,那裏肯帶孝,每日只是濃妝艷抹,和西門慶做一處取樂。聽得武松叫聲「武二歸來了」,慌忙去面盆裏洗落了脂粉,拔去了首飾釵環,蓬鬆挽了個 【 武松道:「嫂嫂且住,休哭!我哥哥幾時死了?得甚麼症候?喫誰的藥?」 那婦人一頭哭,一面說道:「你哥哥至從你轉背一二十日,猛可的害急心疼起來;病了八九日,求神問卜,甚麼藥不喫過,醫治不得,死了。撇得我好苦!」 隔壁王婆聽得,生怕決撒,即便走過來幫他支吾。武松又道:「我的哥哥,從來不曾有這般病,如何心疼便死了?」 王婆道:「都頭卻怎地這般說?『天有不測風雲,人有暫時禍福』。誰保得長沒事?」 那婦人道:「虧殺了這個乾娘。我又是個沒腳蟹,不是這個乾娘,鄰舍家誰肯來幫我!」 武松道:「如今埋在那裏?」 婦人道:「我又獨自一個,那裏去尋墳地?沒奈何,留了三日,把出去燒化了。」 武松道:「哥哥死得幾日了?」 婦人道:「再兩日,便是斷七。」 武松沉吟了半晌,便出門去,逕投縣裏來;開了鎖,去房裏換了一身素淨衣服,便叫土兵打了一條麻絛,繫在腰裏;身邊藏了一把尖長柄短背厚刃薄的解腕刀,取了些銀兩帶在身邊;叫一個土兵鎖上了房門,去縣前買了些米、麵、椒料……等物,香、燭、冥紙,就晚到家敲門。 那婦人開了門,武松叫土兵去安排羹飯。武松就靈床子前,點起燈燭,鋪設酒餚。到兩個更次,安排得端正,武松撲翻身便拜道:「哥哥陰魂不遠!你在世時軟弱,今日死後,不見分明。你若是負屈銜冤,被人害了,托夢與我,兄弟替你做主報讎。」 把酒澆奠了,燒化冥用紙錢,便放聲大哭。哭得那兩邊鄰舍,無不恓惶。那婦人也在裏面假哭。武松哭罷,將羹飯酒餚和土兵喫了,討兩條席子,叫土兵中門傍邊睡。武松把條席子,就靈床子前睡。那婦人自上樓去,下了樓門自睡。 約莫將近三更時候,武松翻來覆去睡不著;看那土兵時,齁齁的卻似死人一般挺著。武松爬將起來,看了那靈床子前琉璃燈,半明半滅;側耳聽那更鼓時,正打三更三點。武松歎了一口氣,坐在席子上,自言自語,口裏說道:「我哥哥生時懦弱,死了卻有甚分明。」 說猶未了,只見靈床子下捲起一陣冷氣來,真個是盤旋侵骨冷,凜烈透肌寒。昏昏暗暗,靈前燈火失光明;慘慘幽幽,壁上紙錢飛散亂。那陣冷氣逼得武松毛髮皆豎。定睛看時,只見個人從靈床底下鑽將出來,叫聲:「兄弟,我死得好苦!」 武松看不仔細,卻待向前來再問時,只見冷氣散了,不見了人。武松一交顛翻在席子上坐地,尋思是夢非夢。回頭看那土兵時,正睡著。武松想道:「哥哥這一死,必然不明……卻纔正要報我知道,又被我的神氣衝散了他的魂魄……」 直在心裏不題,等天明卻又理會。詩曰: 可怪人稱三寸丁,生前混沌死精靈。 不因同氣能相感,冤鬼何從夜現形? 天色漸明了,土兵起來燒湯。武松洗漱了。那婦人也下樓來,看著武松道:「叔叔夜來煩惱?」 武松道:「嫂嫂,我哥哥端的甚麼病死了?」 那婦人道:「叔叔卻怎地忘了,夜來已對叔叔說了,害心疼病死了。」 武松道:「卻贖誰的藥喫?」 那婦人道:「見有藥貼在這裏。」 武松道:「卻是誰買棺材?」 那婦人道:「央及隔壁王干娘去買。」 武松道:「誰來扛抬出去?」 那婦人道:「是本處團頭何九叔。盡是他維持出去。」 武松道:「原來恁地。且去縣裏畫卯,卻來。」 便起身帶了土兵,走到紫石街巷口,問土兵道:「你認得團頭何九叔麼?」 土兵道:「都頭恁地忘了?前項他也曾來與都頭作慶。他家只在獅子街巷內住。」 武松道:「你引我去。」 土兵引武松到何九叔門前,武松道:「你自先去。」 土兵去了。武松卻揭起簾子,叫聲:「何九叔在家麼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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