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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九回 施恩重霸孟州道 武松醉打蔣門神(2)


  當時施恩、武松來到村坊酒肆門前,施恩立住了腳問道:「此間是個村醪酒店,哥哥飲麼?」武松道:「遮莫酸鹹苦澀,是酒還須飲三碗。若是無三,不過簾便了。」兩個人來坐下,僕人排了果品按酒。武松連吃了三碗,便起身走。僕人急急收了家火什物,趕前去了。兩個出得店門來,又行不到一二裡,路上又見個酒店。武松入來,又吃了三碗便走。

  話休絮繁。武松、施恩兩個一處走著,但遇酒店,便入去吃三碗。約莫也吃過十來處好酒肆,施恩看武松時,不十分醉。武松問施恩道:「此去快活林,還有多少路?」

  施恩道:「沒多了。你在前面遠遠地望見那個林子便是。」武松道:「既是到了,你且在別處等我,我自去尋他。」施恩道:「這話最好。小弟自有安身去處。望兄長在意,切不可輕敵。」武松道:「這個卻不妨,你只要叫僕人送我。前面再有酒店時,我還要吃。」施恩叫僕人仍舊送武松。施恩自去了。

  武松又行不到三四裡路,再吃過十來碗酒。此時已有午牌時分,天色正熱,卻有些微風。武松酒卻湧上來,把布衫攤開。雖然帶著五七分酒,卻裝做十分醉的,前顛後偃,東倒西歪。來到林子前,那僕人用手指道:「只前頭丁字路口,便是『蔣門神』酒店。」武松道:「既是到了,你自去躲得遠著。等我打倒了,你們卻來。」

  武松搶過林子背後,見一個金剛來大漢,披著一領白布衫,撒開一把交椅,拿著蠅拂子,坐在綠槐樹下乘涼。武松看那人時,生得如何,但見:

  形容醜惡,相貌粗疏。一身紫肉橫鋪,幾道青筋暴起。黃髯斜卷,唇邊幾陣風生;怪眼圓睜,眉下一雙星閃。真是神荼鬱壘象,卻非立地頂天人。

  這武松假醉佯顛,斜著眼看了一看,心中自忖道:「這個大漢,以定是『蔣門神』了。」直搶過去。

  又行不到三五十步,早見丁字路口一個大酒店,簷前立著望竿,上面掛著一個酒望子,寫著四個大字道:「河陽風月」。轉過來看時,門前一帶綠油欄杆,插著兩把銷金旗,每把上五個金字,寫道:「醉裡乾坤大,壺中日月長。」一壁廂肉案、砧頭、操刀的家生,一壁廂蒸作饅頭燒柴的廚灶。去裡面一字兒擺著三隻大酒缸,半截埋在地裡,缸裡面各有大半缸酒;正中間裝列著櫃身子,裡面坐著一個年紀小的婦人,正是「蔣門神」初來孟州新娶的妾,原是西瓦子裡唱說諸般宮調的頂老。那婦人生得如何:

  眉橫翠岫,眼露秋波。櫻桃口淺暈微紅,春筍手輕舒嫩玉。冠兒小明鋪魚魫,掩映烏雲;衫袖窄巧染榴花,薄籠瑞雪。金釵插鳳,寶釧圍龍。盡教崔護去尋漿,疑是文君重賣酒。

  【頂老:妓女、歌妓。】

  武松看了,瞅著醉眼,徑奔入酒店裡來,便去櫃身相對一付座頭上坐了。把雙手按著桌子上,不轉眼看那婦人。那婦人瞧見,回轉頭看了別處。

  武松看那店裡時,也有五七個當撐的酒保。武松卻敲著桌子叫道:「賣酒的主人家在那裡?」一個當頭的酒保過來,看著武松道:「客人要打多少酒?」武松道:「打兩角酒。先把些來嘗看。」那酒保去櫃上叫那婦人舀兩角酒下來,傾放桶裡,燙一碗過來道:「客人嘗酒。」武松拿起來聞一聞,搖著頭道:「不好,不好,換將來!」

  酒保見他醉了,將來櫃上道:「娘子,胡亂換些與他。」那婦人接來,傾了那酒,又舀些上等酒下來。酒保將去,又燙一碗過來。武松提起來呷了一口,叫道:「這酒也不好,快換來,便饒你!」

  酒保忍氣吞聲,拿了酒去櫃邊道:「娘子,胡亂再換些好的與他,休和他一般見識。這客人醉了,只要尋鬧相似,便換些上好的與他罷。」那婦人又舀了一等上色的好酒來與酒保,酒保把桶兒放在面前,又燙一碗過來。武松吃了道:「這酒略有些意思。」問道:「過賣,你那主人家姓甚麼?」酒保答道:「姓蔣。」武松道:「卻如何不姓李?」那婦人聽了道:「這廝那裡吃醉了,來這裡討野火麼!」酒保道:「眼見得是個外鄉蠻子,不省得了,休聽他放屁!」武松問道:「你說甚麼?」酒保道:「我們自說話,客人,你休管,自吃酒。」

  武松道:「過賣,叫你櫃上那婦人下來,相伴我吃酒。」酒保喝道:「休胡說!這是主人家娘子。」武松道:「便是主人家娘子,待怎地?相伴我吃酒也不打緊!」那婦人大怒,便罵道:「殺才!該死的賊!」推開櫃身子,卻待奔出來。

  武松早把土色布衫脫下,上半截揣在懷裡,便把那桶酒只一潑,潑在地上,搶入櫃身子裡,卻好接著那婦人。武松手硬,那裡掙扎得;被武松一手接住腰胯,一手把冠兒捏做粉碎,揪住雲髻,隔櫃身子提將出來,望渾酒缸裡只一丟。聽得撲通的一聲響,可憐這婦人,正被直丟在大酒缸裡。武松托地從櫃身前踏將出來。有幾個當撐的酒保,手腳活些個的,都搶來奔武松。武松手到,輕輕地只一提,提一個過來,兩手揪住,也望大酒缸裡只一丟,樁在裡面;又一個酒保奔來,提著頭只一掠,也丟在酒缸裡;再有兩個來的酒保,一拳一腳,卻被武松打倒了。先頭三個人,在三隻酒缸裡,那裡掙扎得起。後面兩個人,在地下爬不動。這幾個火家搗子,打得屁滾尿流,乖的走了一個。武松道:「那廝必然去報『蔣門神』來,我就接將去,大路上打倒他好看,教眾人笑一笑。」武松大踏步趕將出來。

  那個搗子徑奔去報了「蔣門神」。「蔣門神」見說,吃了一驚,踢翻了交椅,丟去蠅拂子,便鑽將來。武松卻好迎著,正在大闊路上撞見。「蔣門神」雖然長大,近因酒色所迷,淘虛了身子,先自吃了那一驚,奔將來,那步不曾停住,怎地及得武松虎一般似健的人,又有心來算他。「蔣門神」見了武松,心裡先欺他醉,只顧趕將入來。

  說時遲,那時快,武松先把兩個拳頭去「蔣門神」臉上虛影一影,忽地轉身便走。「蔣門神」大怒,搶將來;被武松一飛腳踢起,踢中「蔣門神」小腹上,雙手按了,便蹲下去。武松一踅,踅將過來,那只右腳早踢起,直飛在「蔣門神」額角上,踢著正中,望後便倒。

  武松追入一步,踏住胸脯,提起這醋缽兒大小拳頭,望「蔣門神」臉上便打。原來說過的打「蔣門神」撲手:先把拳頭虛影一影,便轉身,卻先飛起左腳,踢中了,便轉過身來,再飛起右腳。這一撲有名喚做「玉環步、鴛鴦腳。」──這是武松平生的真才實學,非同小可。打的「蔣門神」在地下叫饒。武松喝道:「若要我饒你性命,只要依我三件事。」「蔣門神」在地下叫道:「好漢饒我!休說三件,便是三百件,我也依得!」武松指定「蔣門神」,說出那三件事來。有分教:改頭換面來尋主,剪髮齊眉去殺人。畢竟武松說出那三件事來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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