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古典文學 > 水滸全傳 | 上頁 下頁
第二十八回 武松威鎮安平寨 施恩義奪快活林(2)


  武松把門關上,拴了,自在裡面思想道:「這個是甚麼意思?隨他便了,且看如何。」放倒頭,便自睡了,一夜無事。

  天明起來,才開得房門,只見夜來那個人,提著桶洗麵湯進來,教武松洗了面,又取漱口水漱了口;又帶個篦頭待詔來,替武松篦了頭,綰個髻子,裹了巾幘。又是一個人,將個盒子入來,取出菜蔬下飯,一大碗肉湯,一大碗飯。武松想道:「由你走道兒,我且落得吃了。」武松吃罷飯,便是一盞茶。卻才茶罷,只見送飯的那個人來請道:「這裡不好安歇,請都頭去那壁房裡安歇,搬茶搬飯卻便當。」武松道:「這番來了!……我且跟他去看如何……」一個便來收拾行李被臥,一個引著武松,離了單身房裡,來到前面一個去處。推開房門來,裡面乾乾淨淨的床帳,兩邊都是新安排的桌凳什物。武松來到房裡看了,存想道:「我只道送我入土牢裡去,卻如何來到這般去處?比單身房好生齊整!」

  雞鳴狗盜君休笑,曾向函關出孟嘗。
  今日配軍為上客,孟州贏得姓名揚。

  武松坐到日中,那個人又將一個提盒子入來,手裡提著一注子酒。將到房中,打開看時,擺下四般果子,一隻熟雞,又有許多蒸卷兒。那人便把熟雞來撕了,將注子裡好酒篩下,請都頭吃。武松心裡忖道:「畢竟是何如?……」到晚又是許多下飯;又請武松洗浴了,乘涼歇息。武松自思道:「眾囚徒也是這般說,我也這般想,卻是怎地這般請我?……」

  到第三日,依前又是如此送飯送酒。武松那日早飯罷,行出寨裡來閑走,只見一般的囚徒,都在那裡擔水的,劈柴的,做雜工的,卻在晴日頭裡曬著。正是五六月炎天,那裡去躲這熱。武松卻背叉著手,問道:「你們卻如何在這日頭裡做工?」眾囚徒都笑起來,回說道:「好漢,你自不知,我們撥在這裡做生活時,便是人間天上了!如何敢指望嫌熱坐地?還別有那沒人情的,將去鎖在大牢裡,求生不得生,求死不得死,大鐵鍊鎖著,也要過哩!」

  武松聽罷,去天王堂前後轉了一遭,見紙爐邊一個青石墩,有個關眼,是縛竿腳的,好塊大石。武松就石上坐了一會,便回房裡來,坐地了自存想,只見那個人又搬酒和肉來。

  話休絮煩。武松自到那房裡,住了數日,每日好酒好食,搬來請武松吃,並不見害他的意。武松心裡正委決不下。當日晌午,那人又搬將酒食來,武松忍耐不住,按定盒子問那人道:「你是誰家伴當?怎地只顧將酒食來請我?」那人答道:「小人前日已稟都頭說了,小人是管營相公家裡梯己人。」武松道:「我且問你:每日送的酒食,正是誰教你將來請我?吃了怎地?」那人道:「是管營相公家裡的小管營教送與都頭吃。」武松道:「我是個囚徒犯罪的人,又不曾有半點好處到管營相公處,他如何送東西與我吃?」

  那人道:「小人如何省得?小管營吩咐道,教小人且送半年三個月卻說話。」武松道:「卻又作怪!終不成將息得我肥胖了,卻來結果我。──這個鳥悶葫蘆,教我如何猜得破?這酒食不明,我如何吃得安穩?你只說與我:你那小管營是甚麼樣人?在那裡曾和我相會?我便吃他的酒食。」那個人道:「便是前日都頭初來時,廳上立的那個白手帕包頭絡著右手,那人便是小管營。」武松道:「莫不是穿青紗上蓋立在管營相公身邊的那個人?」

  那人道:「正是老管營相公兒子。」武松道:「我待吃殺威棒時,敢是他說,救了我,是麼?」那人道:「正是。小管營對他父親說了,因此不打都頭。」武松道:「卻又蹺蹊!我自是清河縣人氏,他自是孟州人,自來素不相識,如何這般看覷我,必有個緣故。我且問你:那小管營姓甚名誰?」那人道:「姓施,名恩,使得好拳棒,人都叫他做『金眼彪』施恩。」

  武松聽了道:「想他必是個好男子,你且去請他出來,和我相見了,這酒食便可吃你的;你若不請他出來和我廝見時,我半點兒也不吃。」那人道:「小管營吩咐小人道,休要說知備細,教小人待半年三個月方才說知相見。」武松道:「休要胡說!你只去請小管營出來,和我相會了便罷。」那人害怕,那裡肯去。武松焦躁起來,那人只得去裡面說知。

  多時,只見施恩從裡面跑將出來,看著武松便拜。武松慌忙答禮,說道:「小人是個治下的囚徒,自來未曾拜識尊顏;前日又蒙救了一頓大棒,今又蒙每日好酒好食相待,甚是不當;又沒半點兒差遣,正是無功受祿,寢食不安。」施恩答道:「小人久聞兄長大名,如雷灌耳,只恨雲程阻隔,不能夠相見。今日幸得兄長到此,正要拜識威顏;只恨無物款待,因此懷羞,不敢相見。」武松問道:「卻才聽得伴當所說,且教武松過半年三個月,卻有話說。正是小管營要與小人說甚麼?」施恩道:「村僕不省得事,脫口便對兄長說知道,卻如何造次說得?」武松道:「管營恁地時,卻是秀才耍!倒教武松憋破肚皮悶了,怎地過得?你且說正是要我怎地?」

  施恩道:「既是村僕說出了,小弟只得告訴:因為兄長是個大丈夫,真男子,有件事欲要相央,除是兄長便行得;只是兄長遠路到此,氣力有虧,未經完足;且請將息半年三五個月,待兄長氣力完足,那時卻對兄長說知備細。」武松聽了,呵呵大笑道:「管營聽稟:我去年害了三個月瘧疾,景陽岡上,酒醉裡打翻了一隻大蟲,也只三拳兩腳,便自打死了,何況今日!」

  施恩道:「而今且未可說。且等兄長再將養幾時,待貴體完完備備,那時方敢告訴。」武松道:「只是道我沒氣力了。既是如此說時,我昨日看見天王堂前那個石墩,約有多少斤重?」施恩道:「敢怕有四五百斤重。」武松道:「我且和你去看一看,武松不知拔得動也不。」施恩道:「請吃罷酒了同去。」武松道:「且去了回來吃未遲。」

  兩個來到天王堂前,眾囚徒見武松和小管營同來,都躬身唱喏。武松把石墩略搖一搖,大笑道:「小人真個嬌惰了,那裡拔得動。」施恩道:「三五百斤石頭,如何輕視得他!」武松笑道:「小管營,也信真個拿不起?你眾人且躲開,看武松拿一拿。」武松便把上半截衣裳脫下來,拴在腰裡;把那個石墩只一抱,輕輕地抱將起來;雙手把石墩只一撇,撲地打下地裡一尺來深。眾囚徒見了,盡皆駭然。

  武松再把右手去地裡一提,提將起來,望空只一擲,擲起去離地一丈來高;武松雙手只一接,接來輕輕地放在原舊安處。回過身來,看著施恩並眾囚徒,武松面上不紅,心頭不跳,口裡不喘。施恩近前抱住武松便拜道:「兄長非凡人也!真天神!」眾囚徒一齊都拜道:「真神人也!」詩曰:

  神力驚人心膽寒,皆因義勇氣彌漫。
  掀天揭地英雄手,拔石應宜似弄丸。

  施恩便請武松到私宅堂上請坐了。武松道:「小管營今番須用說知,有甚事使令我去?」施恩道:「且請少坐,待家尊出來相見了時,卻得相煩告訴。」武松道:「你要教人幹事,不要這等兒女像,顛倒恁地,不是幹事的人了。便是一刀一割的勾當,武松也替你去幹!若是有些諂佞的,非為人也!」那施恩叉手不離方寸,才說出這件事來。有分教,武松顯出那殺人的手段,重施這打虎的威風。正是:雙拳起處雲雷吼,飛腳來時風雨驚。畢竟施恩對武松說出甚事來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