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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第二十四回 王婆貪賄說風情 鄆哥不忿鬧茶肆(6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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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門慶道:「前日小人不認得,原來卻是武大郎的娘子。小人只認的大郎一箇養家經紀人,且是在街上做些買賣,大大小小,不曾惡了一箇人;又會賺錢,又且好性格:真箇難得這等人。」 王婆道:「可知哩。娘子自從嫁得這箇大郎,但是有事,百依百隨。」 那婦人應道:「拙夫是無用之人,官人休要笑話。」 西門慶道:「娘子差矣。古人道:『柔軟是立身之本,剛強是惹禍之胎。』似娘子的大郎所為良善時,『萬丈水無涓滴漏』。」 王婆打著攛鼓兒道:「說的是。」 西門慶獎了一回,便坐在婦人對面。王婆又道:「娘子,你認的這箇官人麼?」 那婦人道:「奴不認的。」 婆子道:「這箇大官人,是這本縣一箇財主,知縣相公也和他來往,叫做西門大官人。萬萬貫錢財,開著箇生藥鋪在縣前。家裏錢過北斗,米爛陳倉;赤的是金,白的是銀,圓的是珠,光的是寶。也有犀牛頭上角,亦有大象口中牙……」 那婆子只顧誇獎西門慶,口裏假嘈。那婦人就低了頭縫針線。西門慶得見潘金蓮十分情思,恨不就做一處。王婆便去點兩盞茶來,遞一盞與西門慶,一盞遞與這婦人,說道:「娘子相待大官人則箇。」 喫罷茶,便覺有些眉目送情。王婆看著西門慶,把一隻手在臉上摸。西門慶心裏瞧科,已知有五分了。 王婆便道:「大官人不來時,老身也不敢來宅上相請;一者緣法,二乃來得恰好。常言道:『一客不煩二主。』大官人便是出錢的,這位娘子便是出力的。不是老身路歧相煩,難得這位娘子在這裏,官人好做箇主人,替老身與娘子澆手。」 西門慶道:「小人也見不到,這裏有銀子在此。」 便取出來,和帕子遞與王婆,備辦些酒食。那婦人便道:「不消生受得。」 口裏說,卻不動身。王婆將了銀子便去,那婦人又不起身,婆子便出門,又道:「有勞娘子相陪大官人坐一坐。」 那婦人道:「乾娘,免了。」 卻亦是不動身。也是因緣,卻都有意了。西門慶這廝一雙眼只看著那婦人;這婆娘一雙眼也把來偷睃西門慶,見了這表人物,心中倒有五七分意了,又低著頭自做生活。 不多時,王婆買了些現成的肥鵝、熟肉、細巧果子歸來,盡把盤子盛了;果子菜蔬,盡都裝了,搬來房裏桌子上。看著那婦人道:「娘子且收拾過生活,喫一杯兒酒。」 那婦人道:「乾娘自便,相待大官人,奴卻不當。」 依舊原不動身。那婆子道:「正是專與娘子澆手,如何卻說這話?」 王婆將盤饌都擺在桌子上,三人坐定,把酒來斟。這西門慶拿起酒盞來說道:「娘子,滿飲此杯。」 那婦人謝道:「多感官人厚意。」 王婆道:「老身知得娘子洪飲,且請開懷喫兩盞兒。」 有詩為證: 從來男女不同筵,賣俏迎姦最可憐。 不記都頭昔日語,犬兒今已到籬邊。 又詩曰: 須知酒色本相連,飲食能成男女緣。 不必都頭多囑付,開籬日待犬來眠。 卻說那婦人接酒在手,那西門慶拿起箸來道:「乾娘,替我勸娘子請些箇。」 那婆子揀好的遞將過來,與那婦人喫。一連斟了三巡酒,那婆子便去盪酒來。 西門慶道:「不敢動問娘子青春多少?」 那婦人應道:「奴家虛度二十三歲。」 西門慶道:「小人痴長五歲。」 那婦人道:「官人將天比地。」 王婆便插口道:「好箇精細的娘子,不惟做得好針線,諸子百家皆通。」 西門慶道:「卻是那裏去討?武大郎好生有福!」 王婆便道:「不是老身說是非,大官人宅裏枉有許多,那裏討一箇趕得上這娘子的!」 西門慶道:「便是這等一言難盡!只是小人命薄,不曾招得一箇好的。」 王婆道:「大官人先頭娘子須好。」 西門慶道:「休說!若是我先妻在時,卻不怎地家無主,屋倒豎。如今枉自有三五七口人喫飯,都不管事。」 那婦人問道:「官人恁地時,歿了大娘子得幾年了?」 西門慶道:「說不得。小人先妻是,微末出身,卻倒百伶百俐,是件件都替的小人;如今不幸他歿了,已得三年,家裏的事,都七顛八倒。為何小人只是走了出來?在家裏時,便要慪氣!」 那婆子道:「大官人,休怪老身直言:你先頭娘子,也沒有武大娘子這手針線。」 西門慶道:「便是小人先妻,也沒此娘子這表人物。」 那婆子笑道:「官人,你養的外宅在東街上,如何不請老身去喫茶?」 西門慶道:「便是唱慢曲兒的張惜惜。我見他是路歧人,不喜歡。」 【路歧人:指那種穿州過府浪跡江湖的藝人。】 婆子又道:「官人,你和李嬌嬌卻長久。」 西門慶道:「這箇人現今取在家裏。若得他會當家時,自冊正了他多時。」 王婆道:「若有這般中的官人意的來宅上說,沒妨事麼?」 西門慶道:「我的爹娘俱已沒了,我自主張,誰敢道箇『不』字!」 王婆道:「我自說耍,急切那裏有中得官人意的?」 西門慶道:「做甚麼了便沒!只恨我夫妻緣分上薄,自不撞著。」 西門慶和這婆子,一遞一句,說了一回。王婆便道:「正好喫酒,卻又沒了。官人休怪老身差撥,再買一瓶兒酒來喫如何?」 西門慶道:「我手帕裏有五兩來碎銀子,一發撒在你處,要喫時只顧取來,多的乾娘便就收了。」 那婆了謝了官人,起身睃這粉頭時,一鍾酒落肚,鬨動春心;又自兩箇言來語去,都有意了,只低了頭,卻不起身。那婆子滿臉堆下笑來說道:「老身去取瓶兒酒來,與娘子再喫一杯兒。有勞娘子相待大官人坐一坐。注子裏有酒沒?便再篩兩盞兒,和大官人喫。老身直去縣前那家,有好酒買一瓶來,有好歇兒耽擱。」 那婦人口裏說道:「不用了。」 坐著卻不動身。婆子出到房門前,便把索兒縛了房門,卻來當路坐了。 且說西門慶自在房裏,便斟酒來勸那婦人,卻把袖子在桌上一拂,把那雙箸拂落地下。也是緣法湊巧,那雙箸正落在婦人腳邊。西門慶連忙蹲身下去拾,只見那婦人尖尖的一雙小腳兒,正蹻在箸邊。西門慶且不拾箸,便去那婦人繡花鞋兒上捏一把。那婦人便笑將起來,說道:「官人休要囉嗥!你真箇要勾搭我?」 西門慶便跪下道:「只是娘子作成小生。」 那婦人便把西門慶摟將起來。當時兩箇就王婆房裏脫衣解帶,共枕同歡。正似:交頸鴛鴦戲水,並頭鸞鳳穿花。喜孜孜連理枝生,美甘甘同心帶結,將朱脣緊貼,把粉面斜偎。羅襪高挑,肩膊上露,一灣新月;金釵倒溜,枕頭邊堆一朵烏雲。誓海盟山,搏弄得千般旖旎;羞雲怯雨,揉搓的萬種妖嬈。恰恰鶯聲,不離耳畔。津津甜唾,笑吐舌尖。楊柳腰脈脈春濃,櫻桃口呀呀氣喘。星眼朦朧,細細汗流香玉顆;酥胸蕩漾,涓涓露滴牡丹心。直饒匹配眷姻偕,真實偷期滋味美。 當下二人雲雨纔罷,正欲各整衣襟,只見王婆推開房門入來,說道:「你兩箇做得好事!」 西門慶和那婦人都喫了一驚。那婆子便道:「好呀,好呀!我請你來做衣裳,不曾叫你來偷漢子。武大得知,須連累我,不若我先去出首。」 回身便走。那婦人扯住裙兒道:「餘娘饒恕則箇。」 西門慶道:「餘娘低聲。」 王婆笑道:「若要我饒恕你們,都要依我一件事。」 那婦人便道:「休說一件,便是十件,奴也依乾娘。」 王婆道:「你從今日為始,瞞著武大,每日不要失約,負了大官人,我便罷休;若是一日不來,我便對你武大說。」 那婦人道:「只依著乾娘便了。」 王婆又道:「西門大官人,你自不用老身說得。這十分好事已都完了。所許之物,不可失信。你若負心,我也要對武大說。」 西門慶道:「乾娘放心,並不失信。」 三人又喫幾杯酒,已是下午的時分。那婦人便起身道:「武大那廝將歸來,奴自回去。」 便踅過後門歸家,先去下了簾子,武大恰好進門。且說王婆看著西門慶道:「好手段麼?」 西門慶道:「端的虧了乾娘!我到家裏,便取一錠銀送來與你,所許之物,豈敢昧心。」 王婆道:「『眼望旌節至,專等好消息。』不要叫老身『棺材出了討挽歌郎錢』。」 西門慶笑了去,不在話下。 那婦人自當日為始,每日踅過王婆家裏來,和西門慶做一處,恩情似漆,心意如膠。自古道:「好事不出門,惡事傳千里。」 不到半月之間,街坊鄰舍,都知得了,只瞞著武大一箇不知。有詩為證: 半響風流有何益,一般滋味不須誇。 他時禍起蕭牆內,悔殺今朝戀野花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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