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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三回 橫海郡柴進留賓 景陽岡武松打虎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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酒家趕出來叫道:「客官那裡去!」 武松立住了,問道:「叫我做甚麼?我又不少你酒錢,喚我怎地?」酒家叫道:「我是好意。你且回來我家,看抄白官司榜文。」 武松道:「甚麼榜文?」 酒家道:「如今前面景陽岡上有只吊睛白額大蟲,晚了出來傷人,壞了三二十條大漢性命。官司如今杖限獵戶擒捉發落。岡子路口,多有榜文:可教往來客人,結夥成隊,於巳、午、未三個時辰過岡,其餘寅、卵、申、酉、戌、亥六個時辰,不許過岡。更兼單身客人,務要等伴結夥而過。這早晚正是未末申初時分,我見你走都不問人,枉送了自家性命。不如就我此間歇了,等明日慢慢湊的三二十人,一齊好過岡子。」 武松聽了,笑道:「我是清河縣人氏,這條景陽岡上,少也走過了一二十遭,幾時見說有大蟲?你休說這般鳥話來嚇我。──便有大蟲,我也不怕!」酒家道:「我是好意救你,你不信時,進來看官司榜文。」武松道:「你鳥子聲!便真個有虎,老爺也不怕!你留我在家裡歇,莫不半夜三更要謀我財,害我性命,卻把鳥大蟲唬嚇我。」酒家道:「你看麼!我是一片好心,反做惡意,倒落得你恁地!你不信我時,請尊便自行!」正是: 前車倒了千千輛,後車過了亦如然。 分明指與平川路,卻把忠言當惡言。那酒店裡主人搖著頭,自進店裡去了。這武松提了哨棒,大著步,自過景陽岡來。約行了四五裡路,來到岡子下,見一大樹,刮去了皮,一片白,上寫兩行字。武松也頗識幾字,抬頭看時,上面寫道: 近因景陽岡大蟲傷人,但有過往客商,可于巳、午、未三個時辰,結夥成隊過岡,勿請自誤。 武松看了,笑道:「這是酒家詭詐,驚嚇那等客人,便去那廝家裡宿歇。我卻怕甚麼鳥!」橫拖著哨棒,便上岡子來。 那時已有申牌時分,這輪紅日,厭厭地相傍下山。武松乘著酒興,只管走上岡子來。走不到半裡多路,見一個敗落的山神廟。行到廟前,見這廟門上貼著一張印信榜文。武松住了腳讀時,上面寫道: 陽穀縣示:為景陽岡上,新有一隻大蟲,傷害人命。現今杖限各鄉里正並獵戶人等行捕,未獲。如有過往客商人等,可於巳、午、未三個時辰,結伴過岡;其餘時分及單身客人,不許過岡,恐被傷害性命。各宜知悉。 武松讀了印信榜文,方知端的有虎。欲待轉身再回酒店裡來,尋思道:「我回去時,須吃他恥笑,不是好漢,難以轉去。」存想了一回,說道:「怕甚麼鳥!且只顧上去看怎地!」 武松正走,看看酒湧上來,便把氈笠兒背在脊樑上,將哨棒綰在肋下,一步步上那岡子來。回頭看這日色時,漸漸地墜下去了。此時正是十月間天氣,日短夜長,容易得晚。武松自言自說道:「那得甚麼大蟲?人自怕了,不敢上山。」武松走了一直,酒力發作,焦熱起來。一隻手提著哨棒,一隻手把胸膛前袒開,踉踉蹌蹌,直奔過亂樹林來。見一塊光撻撻大青石,把那哨棒倚在一邊,放翻身體,卻待要睡,只見發起一陣狂風來。古人有四句詩單道那風: 無形無影透人懷,四季能吹萬物開。 就樹撮將黃葉去,入山推出白雲來。 原來但凡世上雲生從龍,風生從虎。那一陣風過處,只聽得亂樹背後撲地一聲響,跳出一隻吊睛白額大蟲來。武松見了,叫聲:「阿呀!」從青石上翻將下來,便拿那條哨棒在手裡,閃在青石邊。 那個大蟲又饑又渴,把兩隻爪在地下略按一按,和身望上一撲,從半空裡攛將下來。武松被那一驚,酒都做冷汗出了。說時遲,那時快,武松見大蟲撲來,只一閃,閃在大蟲背後。那大蟲背後看人最難,便把前爪搭在地下,把腰胯一掀,掀將起來。武松只一躲,躲在一邊。大蟲見掀他不著,吼一聲,卻似半天裡起個霹靂,振得那山岡也動,把這鐵棒也似虎尾,倒豎起來隻一剪。武松卻又閃在一邊。 原來那大蟲拿人,只是一撲,一掀,一剪;三般提不著時,氣性先自沒了一半。那大蟲又剪不著,再吼了一聲,一兜兜將回來。武松見那大蟲複翻身回來,雙手輪起哨棒,盡平生氣力只一棒,從半空劈將下來。只聽得一聲響,簌簌地將那樹連枝帶葉劈臉打將下來。定睛看時,一棒劈不著大蟲,原來打急了,正打在枯樹上,把那條哨棒折做兩截,只拿得一半在手裡。 那大蟲咆哮,性發起來,翻身又只一撲,撲將來。武松又只一跳,卻退了十步遠。那大蟲恰好把兩隻前爪搭在武松面前。武松將半截棒丟在一邊,兩隻手就勢把大蟲頂花皮肐瘩地揪住,一按按將下來。那只大蟲急要掙扎,被武松盡氣力納定,那裡肯放半點兒松寬。武松把只腳望大蟲面門上、眼睛裡,只顧亂踢。那大蟲咆哮起來,把身底下爬起兩堆黃泥,做了一個土坑。 武松把那大蟲嘴直按下黃泥坑裡去。那大蟲吃武松奈何得沒了些氣力。武松把左手緊緊地揪住頂花皮,偷出右手來,提起鐵錘般大小拳頭,盡平生之力,只顧打。打到五七十拳,那大蟲眼裡、口裡、鼻子裡、耳朵裡,都迸出鮮血來。那武松盡平昔神威,仗胸中武藝,半歇兒把大蟲打做一堆,卻似擋著一個錦皮袋。有一篇古風單道景陽岡武松打虎: 景陽岡頭風正狂,萬里陰雲霾日光。 觸目晚霞掛林蔽,侵人冷霧彌穹蒼。 忽聞一聲霹靂響,山腰飛出獸中王。 昂頭踴躍逞牙爪,麋鹿之屬皆奔忙。 清河壯士酒未醒,岡頭獨坐忙相迎。 上下尋人虎饑渴,一掀一撲何猙獰! 虎來撲人似山倒,人往迎虎如岩傾。 臂腕落時墜飛炮,爪牙爬處成泥坑。 拳頭腳尖如雨點,淋漓兩手猩紅染。 腥風血雨滿松林,散亂毛須墜山奄。 近看千鈞勢有餘,遠觀八面威風斂。 身橫野草錦斑銷,緊閉雙睛光不閃。 當下景陽岡上那只猛虎,被武松沒頓飯之間,一頓拳腳,打得那大蟲動彈不得,諫得口裡兀自氣喘。武松放了手,來松樹邊尋那打折的棒橛,拿在手裡,只怕大蟲不死,把棒橛又打了一回。那大蟲氣都沒了。武松再尋思道:「我就地拖得這死大蟲下岡子去?……」 就血泊裡雙手來提時,那裡提得動。原來使盡了氣力,手腳都蘇軟了。武松再來青石坐了半歇,尋思道:「天色看看黑了,倘或又跳出一隻大蟲來時,卻怎地鬥得他過?且掙扎下岡子去,明早卻來理會。」就石頭邊尋了氈笠兒,轉過亂樹林邊,一步步捱下岡子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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