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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第十六回 楊志押送金銀擔 吳用智取生辰綱(3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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楊志趕來看時,只見松林裏一字兒擺著七輛江州車兒,七個人脫得赤條條的在那裏乘涼。一個鬢邊老大一搭朱砂記,拿著一條朴刀,望楊志跟前來。七個人齊叫一聲:「阿也!」 都跳起來。楊志喝道:「你等是甚麼人?」 那七人道:「你是甚麼人?」 楊志又問道:「你等莫不是歹人?」 那七人道:「你顛倒問,我等是小本經紀,那裏有錢與你?」 楊志道:「你等小本經紀人,偏俺有大本錢!」 那七人問道:「你端的是甚麼人?」 楊志道:「你等且說那裏來的人?」 那七人道:「我等弟兄七人是濠州人,販棗子上東京去,路途打從這裏經過。聽得多人說這裏黃泥岡上時常有賊打劫客商。我等一面走,一頭自說道:『我七個只有些棗子,別無甚財貨。』只顧過岡子來。上得岡子,當不過這熱,權且在這林子裏歇一歇,待晚涼了行。只聽得有人上岡子來,我們只怕是歹人,因此使這個兄弟出來看一看。」 楊志道:「原來如此,也是一般的客人。卻纔見你們窺望,惟恐是歹人,因此趕來看一看。」 那七個人道:「客官請幾個棗子了去。」 楊志道:「不必。」 提了朴刀,再回擔邊來。 老都管道:「既是有賊,我們去休。」 楊志說道:「俺只道是歹人,原來是幾個販棗子的客人。」 老都管道:「似你方纔說時,他們都是沒命的!」 楊志道:「不必相鬧,只要沒事便好。你們且歇了,等涼些走。」 眾軍漢都笑了。楊志也把朴刀插在地上,自去一邊樹下坐了歇涼。 沒半碗飯時,只見遠遠地一個漢子挑著一副擔桶,唱上岡子來,唱道:「赤日炎炎似火燒,野田禾稻半枯焦。農夫心內如湯煮,公子王孫把扇搖。」 那漢子口裏唱著,走上岡子來,松林裏頭歇下擔桶,坐地乘涼。眾軍看見了,便問那漢子道:「你桶裏是甚麼東西?」 那漢子應道:「是白酒。」 眾軍道:「挑往那裏去?」 那漢子道:「挑出村裏賣。」 眾軍道:「多少錢一桶?」 那漢子道:「五貫足錢。」 眾軍商量道:「我們又熱又渴,何不買些喫,也解暑氣。」 正在那裏湊錢。楊志見了,喝道:「你們又做甚麼?」 眾軍道:「買碗酒喫。」 楊志調過朴刀桿便打,罵道:「你們不得洒家言語,胡亂便要買酒喫,好大膽!」 眾軍道:「沒事又來鳥亂!我們自湊錢買酒喫,干你甚事?也來打人!」 楊志道:「你這村鳥,理會的甚麼!到來只顧喫嘴!全不曉得路途上的勾當艱難,多少好漢,被蒙汗藥麻翻了!」 那挑酒的漢子看著楊志冷笑道:「你這客官好不曉事!早是我不賣與你喫,卻說出這般沒氣力的話來!」 正在松樹邊鬧動爭說,只見對面松林裏那夥販棗子的客人都提著朴刀,走出來問道:「你們做甚麼鬧?」 那挑酒的漢子道:「我自挑這酒過岡子村裏賣,熱了,在此歇涼,他眾人要問我買些喫,我又不曾賣與他。這個客官道我酒裏有甚麼蒙汗藥,你道好笑麼?說出這般話來!」 那七個客人說道:「我只道有歹人出來,原來是如此,說一聲也不打緊。我們正想酒來解渴,既是他們疑心,且賣一桶與我們喫。」 那挑酒的道:「不賣!不賣!」 這七個客人道:「你這鳥漢子也不曉事,我們須不曾說你。你左右將到村裏去賣,一般還你錢,便賣些與我們,打甚麼不緊?看你不道得捨施了茶湯,便又救了我們熱渴。」 那挑酒的漢子便道:「賣一桶與你不爭,只是被他們說的不好。又沒碗瓢舀喫。」 那七人道:「你這漢子忒認真!便說了一聲,打甚麼不緊?我們自有椰瓢在這裏。」 只見兩個客人去車子前取出兩個椰瓢來,一個捧出一大捧棗子來。七個人立在桶邊,開了桶蓋,輪替換著舀那酒喫,把棗子過口。無一時,一桶酒都喫盡了。 七個客人道:「正不曾問得你多少價錢?」 那漢道:「我一了不說價,五貫足錢一桶,十貫一擔。」 七個客人道:「五貫便依你五貫,只饒我們一瓢喫。」 那漢道:「饒不的,做定的價錢。」 一個客人把錢還他,一個客人便去揭開桶蓋,兜了一瓢,拿上便喫。那漢去奪時,這客人手拿半瓢酒,望松林裏便走,那漢趕將去。只見這邊一個客人從松林裏走將出來,手裏拿一個瓢,便來桶裏舀了一瓢酒。那漢看見,搶來劈手奪住,望桶裏一傾,便蓋了桶蓋,將瓢望地下一丟,口裏說道:「你這客人好不君子相!戴頭識臉的,也這般羅唣!」 那對過眾軍漢見了,心內癢起來,都待要喫,數中一個看著老都管道:「老爺爺與我們說一聲,那賣棗子的客人買他一桶喫了,我們胡亂也買他這桶喫,潤一潤喉也好。其實熱渴了,沒奈何。這裏岡子上又沒討水喫處,老爺方便。」 老都管見眾軍所說,自心裏也要喫得些,竟來對楊志說:「那販棗子客人已買了他一桶酒喫,只有這一桶,胡亂教他們買喫些避暑氣。岡子上端的沒處討水喫。」 楊志尋思道:「俺在遠遠處望這廝們都買他的酒喫了,那桶裏當面也見喫了半瓢,想是好的。打了他們半日,胡亂容他買碗喫罷。」 楊志道:「既然老都管說了,教這廝們買喫了,便起身。」 眾軍健聽了這話,湊了五貫足錢,來買酒喫。那賣酒的漢子道:「不賣了!不賣了!這酒裏有蒙汗藥在裏頭!」 眾軍陪著笑說道:「大哥直得便還言語!」 那漢道:「不賣了!休纏!」 這販棗子的客人勸道:「你這個鳥漢子,他也說得差了,你也忒認真!連累我們也喫你說了幾聲。須不關他眾人之事,胡亂賣與他眾人喫些。」 那漢道:「沒事討別人疑心做甚麼?」 這販棗子客人把那賣酒的漢子推開一邊,只顧將這桶酒提與眾軍去喫。那軍漢開了桶蓋,無甚舀喫,陪個小心,問客人借這椰瓢用一用。眾客人道:「就送這幾個棗子與你們過酒。」 眾軍謝道:「甚麼道理。」 客人道:「休要相謝,都是一般客人,何爭在這百十個棗子上。」 眾軍謝了,先兜兩瓢,叫老都管喫一瓢,楊提轄喫一瓢,楊志那裏肯喫。老都管自先喫了一瓢,兩個虞候各喫一瓢。眾軍漢一發上,那桶酒登時喫盡了。 楊志見眾人喫了無事,自本不喫,一者天氣甚熱,二乃口渴難熬,拿起來只喫了一半,棗子分幾個喫了。那賣酒的漢子說道:「這桶酒被那客人饒一瓢喫了,少了你些酒,我今饒了你眾人半貫錢罷。」 眾軍漢湊出錢來還他。那漢子收了錢,挑了空桶,依然唱著山歌,自下岡子去了。 那七個販棗子的客人,立在松樹傍邊,指著這一十五人說道:「倒也!倒也!」 只見這十五個人頭重腳輕,一個個面面廝覷,都軟倒了。那七個客人從松樹林裏推出這七輛江州車兒,把車子上棗子丟在地上,將這十一擔金珠寶貝都裝在車子內,遮蓋好了,叫聲:「聒噪!」 一直望黃泥岡下推了去。正是: 誅求膏血慶生辰,不顧民生與死鄰。 始信從來招劫盜,虧心必定有緣因。 楊志口裏只是叫苦,軟了身體,掙扎不起;十五人眼睜睜地看著那七個人都把這金寶裝了去,只是起不來,掙不動,說不的。 我且問你,這七人端的是誰?不是別人,原來正是晁蓋、吳用、公孫勝、劉唐、三阮這七個。卻纔那個挑酒的漢子,便是「白日鼠」白勝。卻怎地用藥?原來挑上岡子時,兩桶都是好酒。七個人先喫了一桶,劉唐揭起桶蓋,又兜了半瓢喫,故意要他們看著,只是叫人死心搭地。次後吳用去松林裏取出藥來,抖在瓢裏,只做走來饒他酒喫,把瓢去兜時,藥已攪在酒裏,假意兜半瓢喫,那白勝劈手奪來,傾在桶裏,這個便是計策。那計較都是吳用主張,這個喚做智取「生辰綱」。 原來楊志喫的酒少,便醒得快,爬將起來,兀自捉腳不住。看那十四個人時,口角流涎,都動不得,正應俗語道:「饒你奸似鬼,喫了洗腳水。」 楊志憤悶道:「不爭你把了『生辰綱』去,教俺如何回去見得梁中書?這紙領狀須繳不得,就扯破了。如今閃得俺有家難奔,有國難投,待走那裏去?不如就這岡子上尋個死處。」 撩衣破步,望著黃泥岡下便跳。正是: 斷送落花三月雨,摧殘楊柳九秋霜。 畢竟楊志在黃泥岡上尋死,性命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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