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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八回 美髯公智穩插翅虎 宋公明私放晁天王(2)


  宋江聽罷,吃了一驚,肚裡尋思道:「晁蓋是我心腹弟兄。他如今犯了迷天大罪,我不救他時,捕獲將去,性命便休了!」心內自慌,卻答應道:「晁蓋這廝,奸頑役戶,本縣內上下人,沒一個不怪他。今番做出來了,好教他受!」何濤道:「相煩押司便行此事。」宋江道:「不妨,這事容易,『甕中捉鼈,手到拿來。』只是一件,這實封公文,須是觀察自己當廳投下,本官看了,便好施行發落,差人去捉,小吏如何敢私下擅開?這件公事,非是小可,不當輕泄於人。」何濤道:「押司高見極明,相煩引進。」宋江道:「本官發放一早晨事務,倦怠了少歇。觀察略待一時,少刻坐廳時,小吏來請。」何濤道:「望押司千萬作成。」宋江道:「理之當然,休這等說話。小吏略到寒舍,分撥了些家務便到,觀察少坐一坐。」何濤道:「押司尊便,小弟只在此尋等。」

  宋江起身,出得閣兒,分付茶博士道:「那官人要再用茶,一發我還茶錢。」離了茶坊,飛也似跑到下處。先分付伴當去叫直司在茶坊門前伺候:「若知縣坐衙時,便可去茶坊裡安撫那公人道:『押司穩便』,叫他略待一待。」卻自槽上鞁了馬,牽出後門外去;拿了鞭子,慌忙的跳上馬,慢慢地離了縣治。出得東門,打上兩鞭,那馬撥喇喇的望東溪村攛將去,沒半個時辰,早到晁蓋莊上。莊客見了,入去莊裡報知。正是:

  義重輕他不義財,奉天法網有時開。
  剝民官府過於賊,應為知交放賊來。

  且說晁蓋正和吳用、公孫勝、劉唐在後園葡萄樹下吃酒。此時三阮已得了錢財,自回石碣村去了。晁蓋見莊客報說宋押司在門前。晁蓋問道:「有多少人隨從著?」莊客道:「只獨自一個飛馬而來,說快要見保正。」晁蓋道:「必然有事。」慌忙出來迎接。宋江道了一個喏,攜了晁蓋手,便投側邊小房裡來。晁蓋問道:「押司如何來的慌速?」

  宋江道:「哥哥不知,兄弟是心腹弟兄,我舍著條性命來救你。如今黃泥岡事發了!白勝已自拿在濟州大牢裡了,供出你等七人。濟州府差一個何緝捕,帶著若干人,奉著太師府鈞帖並本州文書,來捉你等七人,道你為首。天幸撞在我手裡,我只推說知縣睡著,且教何觀察在縣對門茶坊裡等我。以此飛馬而來,報道哥哥。『三十六計,走為上計』。若不快走時,更待甚麼?我回去引他當廳下了公文,知縣不移時便差人連夜下來。你們不可耽擱。倘有些疏失,如之奈何!休怨小弟不來救你。」

  晁蓋聽罷,吃了一驚道:「賢弟大恩難報!」宋江道:「哥哥,你休要多說,只顧安排走路,不要纏障。我便回去也。」晁蓋道:「七個人:三個是阮小二、阮小五、阮小七,已得了財,自回石碣村去了;後面有三個在這裡,賢弟且見他一面。」宋江來到後園,晁蓋指著道:「這三位:一個吳學究;一個公孫勝,薊州來的;一個劉唐,東潞州人。」

  宋江略講一禮,回身便走,囑咐道:「哥哥保重,作急快走,兄弟去也。」宋江出到莊前,上了馬,打上兩鞭,飛也似望縣裡來了。當時有個學究,為此事作詩一首,也說得是。詩曰:

  保正緣何養賊曹,押司縱賊罪難逃。
  須知守法清名重,莫謂通情義氣高。
  爵固畏鸇能害爵,貓如伴鼠豈成貓。
  空持刀筆稱文吏,羞說當年漢相蕭。

  且說晁蓋與吳用、公孫勝、劉唐三人道:「你們認得那來相見的這個人麼?」吳用道:「卻怎地慌慌忙忙便去了?正是誰人?」晁蓋道:「你三位還不知哩!我們不是他來時,性命只在咫尺休了!」三人大驚道:「莫不走了消息,這件事發了?」晁蓋道:「虧殺這個兄弟,擔著血海也似干係,來報與我們。原來白勝已自捉在濟州大牢裡了,供出我等七人。本州差個緝捕何觀察,將帶若干人,奉著太師鈞帖來,著落鄆城縣,立等要拿我們七個。虧了他穩住那公人在茶坊裡俟候,他飛馬先來報知我們,如今回去下了公文,少刻便差人連夜到來捕獲我們,卻是怎地好!」吳用道:「若非此人來報,都打在網裡。這大恩人姓甚名誰?」

  晁蓋道:「他便是本縣押司『呼保義』宋江的便是。」吳用道:「只聞宋押司大名,小生卻不曾得會。雖是住居咫尺,無緣難得見面。」公孫勝、劉唐都道:「莫不是江湖上傳說的『及時雨』宋公明?」晁蓋點頭道:「正是此人。他和我心腹相交,結義弟兄。吳先生不曾得會。四海之內,名不虛傳。結義得這個兄弟,也不枉了。」

  晁蓋問吳用道:「我們事在危急,卻是怎地解救?」吳學究道:「兄長不須商議,『三十六計,走為上計』。」晁蓋道:「卻才宋押司也教我們走為上計,卻是走那裡去好?」吳用道:「我已尋思在肚裡了。如今我們收拾五七擔挑了,一徑都走奔石碣村三阮家裡去。今急遣一人,先與他弟兄說知。」晁蓋道:「三阮是個打魚人家,如何安得我等許多人?」吳用道:「兄長,你好不精細!石碣村那裡一步步近去,便是梁山泊。如今山寨裡好生興旺。官軍捕盜,不敢正眼兒看他。若是趕得緊,我們一發入了夥。」晁蓋道:「這一論極是上策,只恐怕他們不肯收留我們。」吳用道:「我等有的是金銀,送獻些與他,便入夥了。」正是:

  無道之時多有盜,英雄進退兩俱難。
  只因秀士居山寨,買盜猶然似買官。

  當時晁蓋道:「既然恁地商量定了,事不宜遲。吳先生,你便和劉唐帶了幾個莊客,挑擔先去阮家安頓了,卻來旱路上接我們。我和公孫先生兩個打並了便來。」吳用、劉唐把這「生辰綱」打劫得金珠寶貝,做五六擔裝了,叫五六個莊客,一發吃了酒食。吳用袖了銅煉,劉唐提了樸刀,監押著五七擔,一行十數人,投石碣村來。晁蓋和公孫勝在莊上收拾。有些不肯去的莊客,齎發他些錢物,從他去投別主。有願去的,都在莊上並迭財物,打拴行李。正是:

  須信錢財是毒蛇,錢財聚處即亡家。
  人稱義士猶難保,天鑒貪官漫自誇。

  再說宋江飛馬去到下處,連忙到茶坊裡來,只見何觀察正在門前望。宋江道:「觀察久等。卻被村裡有個親戚,在下處說些家務,因此耽擱了些。」何濤道:「有煩押司引進。」宋江道:「請觀察到縣裡。」

  兩個人得衙門來,正值知縣時文彬在廳上發落事務。宋江將著實封公文,引著何觀察直至書案邊,叫左右掛上回避牌。宋江向前稟道:「奉濟州府公文,為賊情緊急公務,特差緝捕使臣何觀察到此下文書。」知縣接來拆開,就當廳看了,大驚,對宋江道:「這是太師府差幹辦來立等要回話的勾當。這一干賊,便可差人去捉。」宋江道:「日間去,只怕走了消息,只可差人就夜去捉。拿得晁保正來,那六人便有下落。」時知縣道:「這東溪村晁保正,聞名是個好漢,他如何肯做這等勻當?」隨即叫喚尉司並兩個都頭:一個姓朱,名仝;一個姓雷,名橫。他兩個,非是等閒人也。

  當下朱仝、雷橫兩個來到後堂,領了知縣言語,和縣尉上了馬,徑到尉司,點起馬步弓手並土兵一百餘人,就同何觀察並兩個虞候,作眼拿人。當晚都帶了繩索軍器,縣尉騎著馬,兩個都頭亦各乘馬,各帶了腰刀弓箭,手拿樸刀,前後馬步弓手簇擁著,出得東門,飛奔東溪村晁家來。到得東溪村裡,已是一更天氣,都到一個觀音庵取齊。

  朱仝道:「前面便是晁家莊。晁蓋家有前後兩條路。若是一齊去打他前門,他望後門走了;一齊哄去打他後門,他奔前門走了。我須知晁蓋好生了得,又不知那六個是甚麼人,必須也不是善良君子。那廝們都是死命,倘或一齊殺出來,又有莊客協助,卻如何抵敵他?只好聲東擊西,等那廝們亂攛,便好下手。不若我和雷都頭分做兩路:我與你分一半人,都是步行去,先望他後門埋伏了。等候呼哨響為號,你等向前門只顧打入來,見一個捉一個,見兩個捉一雙。」雷橫道:「也說的是。朱都頭,你和縣尉相公從前門打入來,我去截住後路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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