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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第四回 趙員外重修文殊院 魯智深大鬧五臺山(4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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智深離了鐵匠人家,行不到三二十步,見一個酒望子,挑出在房簷上。智深掀起簾子,入到裏面坐下,敲著桌子叫道:「將酒來!」 賣酒的主人家說道:「師父少罪,小人住的房屋,也是寺裏的,本錢也是寺裏的。長老已有法旨:但是小人們賣酒與寺裏僧人喫了,便要追了小人們本錢,又趕出屋。因此,只得休怪。」 智深道:「胡亂賣些與洒家喫,俺須不說是你家便了。」 店主人道:「胡亂不得,師父別處去喫。休怪休怪。」 智深只得起身,便道:「洒家別處喫得,卻來和你說話。」 出得店門,行了幾步,又望見一家酒旗兒,直挑出在門前。智深一直走進去,坐下叫道:「主人家,快把酒來賣與俺喫。」 店主人道:「師父,你好不曉事,長老已有法旨,你須也知,卻來壞我們衣飯。」 智深不肯動身,三回五次,那裏肯賣。智深情知不肯,起身又走。連走了三五家,都不肯賣。智深尋思一計,若不生個道理,如何能夠喫酒?遠遠地杏花深處,市梢盡頭,一家挑出個草帚兒來。智深走到那裏看時,卻是個傍村小酒店。但見: 傍村酒肆已多年,斜插桑麻古道邊。 白板凳鋪賓客坐,須籬笆用棘荊編。 破瓮榨成黃米酒,柴門挑出布青帘。 更有一般堪笑處,牛屎泥牆盡酒仙。 智深走入店裏來,靠窗坐下,便叫道:「主人家,過往僧人買碗酒喫。」 莊家看了一看道:「和尚,你那裏來?」 智深道:「俺是行腳僧人,游方到此經過,要買碗酒喫。」 莊家道:「和尚,若是五臺山寺裏的師父,我卻不敢賣與你喫。」 智深道:「洒家不是,你快將酒賣來。」 莊家看見魯智深這般模樣,聲音各別,便道:「你要打多少酒?」 智深道:「休問多少,大碗只顧篩來。」 約莫也喫了十來碗,智深問道:「有甚肉,把一盤來喫。」 莊家道:「早來有些牛肉,都賣沒了。」 智深猛聞得一陣肉香,走出空地上看時,只見牆邊沙鍋裏煮著一隻狗在那裏。智深道:「你家見有狗肉,如何不賣與俺喫?」 莊家道:「我怕你是出家人,不喫狗肉,因此不來問你。」 智深道:「洒家的銀子有在這裏。」 便將銀子遞與莊家道:「你且賣半隻與俺。」 那莊家連忙取半隻熟狗肉,搗些蒜泥,將來放在智深面前。智深大喜,用手扯那狗肉,蘸著蒜泥喫,一連又喫了十來碗酒。喫得口滑,只顧要喫,那裏肯住。莊家倒都呆了,叫道:「和尚,只恁地罷!」 智深睜起眼道:「洒家又不白喫你的,管俺怎地?」 莊家道:「再要多少?」 智深道:「再打一桶來。」 莊家只得又舀一桶來。智深無移時,又喫了這桶酒,剩下一腳狗腿,把來揣在懷裏,臨出門又道:「多的銀子,明日又來喫。」 嚇得莊家目瞪口呆,罔知所措。看見他早望五臺山上去了。 智深走到半山亭子上,坐了一回,酒卻湧上來,跳起身,口裏道:「俺好些時不曾拽拳使腳,覺道身體都困倦了,洒家且使幾路看。」 下得亭子,把兩隻袖子掿在手裏,上下左右,使了一回。使得力發,只一膀子,搧在亭子柱上,只聽得刮剌剌一聲響亮,把亭子柱打折了,坍了亭子半邊。門子聽得半山裏響,高處看時,只見魯智深一步一攧,搶上山來。兩個門子叫道:「苦也!這畜生今番又醉得不小!」 便把山門關上,把閂拴了。只在門縫裏張時,見智深搶到山門下,見關了門,把拳頭擂鼓也似敲門,兩個門子那裏敢開。智深敲了一回,扭過身來,看了左邊的金剛,喝一聲道:「你這個鳥大漢,不替俺敲門,卻拿著拳頭嚇洒家,俺須不怕你。」 跳上臺基,把柵刺子只一拔,卻似撧蔥般拔開了;拿起一根折木頭,去那金剛腿上便打,簌簌地泥和顏色都脫下來。門子張見道:「苦也!只得報知長老。」 智深等了一會,調轉身來,看著右邊金剛,喝一聲道:「你這廝張開大口,也來笑洒家。」 便跳過右邊臺基上,把那金剛腳上打了兩下,只聽得一聲震天價響,那尊金剛從臺基上倒撞下來,智深提著折木頭大笑。兩個門子去報長老,長老道:「休要惹他,你們自去。」 只見這首座、監寺、都寺,並一應職事僧人,都到方丈稟說:「這野貓今日醉得不好,把半山亭子,山門下金剛,都打壞了。如何是好?」 長老道:「自古天子尚且避醉漢,何況老僧乎?若是打壞了金剛,請他的施主趙員外自來塑新的;倒了亭子,也要他修蓋。這個且由他。」 眾僧道:「金剛乃是山門之主,如何把來換過?」 長老道:「休說壞了金剛,便是打壞了殿上三世佛,也沒奈何,只可迴避他。你們見前日的行兇麼?」 眾僧出得方丈,都道:「好個囫圇竹的長老!門子,你且休開,只在裏面聽。」 智深在外面大叫道:「直娘的禿驢們,不放洒家入寺時,山門外討把火來,燒了這個鳥寺。」 眾僧聽得叫,只得叫門子拽了大拴,由那畜生入來;若不開時,真個做出來。門子只得捻腳捻手,把拴拽了,飛也似閃入房裏躲了,眾僧也各自迴避。 只說那魯智深雙手把山門盡力一推,撲地攧將入來,喫了一交。扒將起來,把頭摸一摸,直奔僧堂來。到得選佛場中,禪和子正打坐間,看見智深揭起簾子,鑽將入來,都喫一驚,盡低了頭,智深到得禪床邊,喉嚨裏咯咯地響,看著地下便吐。眾僧都聞不得那臭,個個道:「善哉!」 齊掩了口鼻。智深吐了一回,扒上禪床,解下絛,把直裰帶子都咇咇剝剝扯斷了,脫下那腳狗腿來。智深道:「好好,正肚饑哩!」 扯來便喫。眾僧看見,便把袖子遮了臉,上下肩兩個禪和子遠遠地躲開。智深見他躲開,便扯一塊狗肉,看著上首的道:「你也到口。」 上首的那和尚,把兩隻袖子死掩了臉。智深道:「你不喫。」 把肉望下首的禪和子嘴邊塞將去,那和尚躲不迭,卻待下禪床,智深把他劈耳朵揪住,將肉便塞。對床四五個禪和子跳過來勸時,智深撇了狗肉,提起拳頭,去那光腦袋上咇咇剝剝只顧鑿。滿堂僧眾大喊起來,都去櫃中取了衣缽要走。此亂喚做「捲堂大散。」 首座那裏禁約得住? 智深一味地打將出來,大半禪客都躲出廊下來。監寺、都寺,不與長老說知,叫起一班職事僧人,點起老郎、火工、道人、直廳、轎夫,約有一二百人,都執杖叉棍棒,盡使手巾盤頭,一齊打入僧堂來。智深見了,大吼一聲,別無器械,搶入僧堂裏,佛面前推翻供桌,撧兩條桌腳,從堂裏打將出來。但見: 心頭火起,口角雷鳴。 奮八九尺猛獸身軀,吐三千丈凌雲志氣。 按不住殺人怪膽,圓睜起捲海雙睛。 直截橫衝,似中箭投崖虎豹; 前奔後湧,如著鎗跳澗豺狼。 直饒揭帝也難當,便是金剛須拱手。 當時魯智深掄兩條桌腳,打將出來,眾多僧行見他來得兇了,都拖了棒,退到廊下。智深兩條桌腳,著地捲將來,眾僧早兩下合攏來。智深大怒,指東打西,指南打北,只饒了兩頭的。當時智深直打到法堂下,只見長老喝道:「智深不得無禮,眾僧也休動手。」 兩邊眾人,被打傷了數十個,見長老來,各自退去。智深見眾人退散,撇了桌腳,叫道:「長老,與洒家做主。」 此時酒已七八分醒了。長老道:「智深,你連累殺老僧。前番醉了一次,攪擾了一場,我教你兄趙員外得知,他寫書來,與眾僧陪話。今番你又如此大醉無禮,亂了清規,打坍了亭子,又打壞了金剛。這個且由他。你攪得眾僧捲堂而走,這個罪業非小,我這裏五臺山文殊菩薩道場,千百年清淨香火去處,如何容得你這個穢污?你且隨我來方丈裏過幾日,我安排你一個去處。」 智深隨長老到方丈去。長老一面叫職事僧人留住眾禪客,再回僧堂,自去坐禪;打傷了的和尚,自去將息。長老領智深到方丈,歇了一夜。 次日,真長老與首座商議:「收拾了些銀兩賷發他,教他別處去,可先說與趙員外知道。」 長老隨即修書一封,使兩個直廳道人,逕到趙員外莊上,說知就裏,立等回報。趙員外看了來書,好生不然。回書來拜覆長老說道:「壞了的金剛亭子,趙某隨即備價來修。智深任從長老發遣。」 長老得了回書,便叫侍者取領皂布直裰,一雙僧鞋,十兩白銀,房中喚過智深。長老道:「智深,你前番一次大醉,鬧了僧堂,便是誤犯。今次又大醉,打壞了金剛,坍了亭子,捲堂鬧了選佛場,你這罪業非輕;又把眾禪客打傷了。我這裏出家,是個清淨去處,你這等做,甚是不好。看你趙檀越面皮,與你這封書,投一個去處安身。我這裏決然安你不得了。我夜來看了,贈汝四句偈言,終身受用。」 智深道:「師父教弟子那裏去安身立命?願聽俺師四句偈言。」 真長老指著魯智深,說出這幾句言語,去這個去處。有分教這人:笑揮禪杖,戰天下英雄好漢;怒掣戒刀,砍世上逆子讒臣。直教名馳塞北三千里,果證江南第一州。畢竟真長老與智深說出甚言語來,且聽下回分解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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