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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八回 丁奉雪中奮短兵 孫峻席間施密計(1)


  【今人將曹操、司馬懿並稱。及觀司馬懿臨終之語,而懿之與操則有別矣。操之事,皆懿之子為之,而懿則終其身未敢為操之事也。操之忌先主,是欲除宗室之賢者;懿之謀曹爽,是特殺宗室之不賢者。至於弒主後,害皇嗣,僭皇號,受九錫,但見之於操,而未見之於懿。故君子于懿有恕辭焉。

  曹丕乘喪以伐劉禪,曹芳亦乘喪以伐孫亮。而前之伐則丕自主之;後之伐非芳主之,而司馬師主之:其不同者一。前之兵有五路,而止一路是魏兵;後之兵有三路,而三路皆魏兵:其不同者二。前之兵不戰而自解;後之兵戰而後退:其不同者三。前之兵四路實,而一路是虛;後之兵一路敗,而兩路皆走:其不同者四。前後更無一毫相犯,豈非奇事奇文!

  乘雪以誘敵者有之矣,武侯之破鐵車兵是也;而冒雪以犯敵,則未之有也。以黑夜劫營者有之矣,甘寧百騎之劫是也;而白日劫營,則未之有也。用短兵步卒于險峻無人之處者有之矣,鄧艾之襲陰平嶺是也;用之于平川大寨則未之有也。以舟師破舟師者有之矣,黃蓋之燒北船是也;而以舟師入旱寨則未之有也。以前後所未有者,而獨于丁奉之戰徐塘見之,真異樣驚人。

  丁奉成東興之功,而諸葛恪不能奏新城之績,其故何也?曰:魏來而我禦之則克,我往攻魏則不克,則明驗已見於前事矣。自周郎之禦赤壁,而吳一勝;及孫權之攻合淝,而吳不勝。當曹操之攻濡須,而吳再勝;及張遼之拒逍遙津,而吳又不勝。及曹丕之攻三郡,而吳三勝;有徐盛之守南徐,而吳四勝;又曹休之取石亭,而吳五勝;及諸葛瑾之被燒于滿寵,而吳又不勝。此非其章章者哉?畫江而守,自顧有餘,而取人不足。在孫權未死,周瑜、魯肅、呂蒙、陸遜未亡之時,猶然如是,而乃欲于孫亮之日進圖中原,吾知其難耳。

  司馬懿之殺曹爽,是以異姓而滅宗室;孫峻之殺諸葛恪,是以宗室而滅異姓。恪與爽之才不才不同,而其氣驕而計疏則一也。外不能測張特之詐,內不能燭孫峻之奸,而又剛愎自矜,果于殺戮,聰明雖過於其父,而卒以恃才取禍,哀哉!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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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卻說薑維正走,遇著司馬師引兵攔截。原來薑維取雍州之時,郭淮飛報入朝,魏主與司馬懿商議停當,懿遣長子司馬師引兵五萬,前來雍州助戰。〔司馬師發兵,補敘在此。省筆法。〕

  師聽知郭淮敵退蜀兵,師料蜀兵勢弱,就來半路擊之。直趕到陽平關,卻被姜維用武侯所傳連弩法,於兩邊暗伏連弩百余張,一弩發十矢,皆是藥箭。兩邊弩箭齊發,前軍連人帶馬射死不知其數。司馬師於亂軍之中逃命而回。〔幾同上方穀之難。〕

  卻說曲山城中,蜀將句安見援兵不至,乃開門降魏。姜維折兵數萬,領敗兵回漢中屯紮。〔以上按下蜀漢,以下再敘魏國。〕

  司馬師自還洛陽,至嘉平三年秋八月,司馬懿染病漸漸沉重,〔前是詐病,此是真病了。〕乃喚二子至榻前囑曰:「吾事魏歷年,官授太傅,人臣之位極矣。人皆疑吾有異志,吾嘗懷恐懼。吾死之後,汝二人善理國政。慎之!慎之!」〔與曹操銅雀台語相似。○此時偏不耳聾,偏不錯亂。〕

  言訖而亡。長子司馬師,次子司馬昭,二人申奏魏主曹芳。芳厚加祭葬,優錫贈諡;封師為大將軍,總領尚書機密大事,昭為驃騎上將軍。〔以上按下魏國,以下接敘東吳。〕

  卻說吳主孫權,先有太子孫登,乃徐夫人所生,于吳赤烏四年身亡,遂立次子孫和為太子,乃琅琊王夫人所生。和因與全公主不睦,被公主所譖,權廢之,和憂恨而死,又立三子孫亮為太子,乃潘夫人所生。此時陸遜、諸葛瑾皆亡,一應大小事務皆歸於諸葛恪。〔補前文所未及。〕

  太和元年秋八月初一日,忽起大風,江海湧濤,平地水深八尺。吳主先陵所種松柏,盡皆拔起,直飛到建業城南門外,倒插於道上。〔孫權將亡,先書災異,與後諸葛恪將亡,亦先書災異,正是相映對。〕

  權因此受驚成病。至次年四月內,病勢沉重,乃召太傅諸葛恪、大司馬呂岱至榻前,囑以後事。囑訖而薨。在位二十四年,壽七十一歲,〔紫髯白矣。〕乃蜀漢延熙十五年也。後人詩曰:

  紫髯碧眼號英雄,能使臣僚肯盡忠。
  二十四年興大業,龍盤虎踞在江東。

  孫權既亡,諸葛恪立孫亮為帝,大赦天下,改元建興元年;諡權曰大皇帝,葬于蔣陵。早有細作探知其事,報入洛陽。司馬師聞孫權已死,遂議起兵伐吳。尚書傅嘏曰:「吳有長江之險,先帝屢次征伐,皆不遂意。〔照應前事。〕不如各守邊疆,乃為上策。」

  師曰:「天道三十年一變,〔不但欲滅吳,亦有吞魏之意。吳將變,魏亦將變也。〕豈得常為鼎峙乎?吾欲伐吳。」

  昭曰:「今孫權新亡,孫亮幼懦,其隙正可乘也。」

  遂令征南大將軍王昶引兵十萬攻南郡,征東將軍胡遵引兵十萬攻東興,鎮南都督毋丘儉引兵十萬攻武昌:三路進發。〔前曹丕用三路取吳,今司馬師亦用三路取吳,正複相似。〕

  又遣弟司馬昭為大都督,總領三路軍馬。是年冬十月,〔為雪天伏筆。〕司馬昭兵至東吳邊界,屯住人馬,喚王昶、胡遵、毋丘儉到帳中計議曰:「東吳最緊要處,惟東興郡也。今他築起大堤,左右又築兩城,以防巢湖後面攻擊,諸公須要仔細。」

  遂令王昶、毋丘儉各引一萬兵,列在左右:「且勿進發。待取了東興郡,那時一齊進兵。」

  昶、儉二人,受令而去。昭又令胡遵為先鋒,總領三路兵前去:「先搭浮橋,取東興大堤。若奪得左右二城,便是大功。」

  遵領兵來搭浮橋。

  卻說吳太傅諸葛恪聽知魏兵三路而來,聚眾商議。平北將軍丁奉曰:「東興乃東吳緊要處所,若有失,則南郡、武昌危矣。」〔寫丁奉能謀,是老將之智。〕

  恪曰:「此論正合吾意。公可就引三千水兵從江中去,吾隨後令呂據、唐諮、劉纂各引一萬馬步兵,分三路來接應。但聽連珠炮響,一齊進兵。吾自引大兵後至。」

  丁奉得令,即引三千水兵,分作三十只船,望東興而來。

  卻說胡遵渡過浮橋,屯軍於堤上,差桓嘉、韓綜攻打二城。左城中乃吳將全端守把,右城中乃吳將劉略守把。此二城高峻堅固,急切攻打不下。全、留二人見魏兵勢大,不敢出戰,死守城池。〔蜀有句安、李歆守二城,吳亦有全懌、劉略守二城。仿佛相似,而勝敗不同。〕

  胡遵在徐塘下寨。時值嚴寒,天降大雪,胡遵與眾將設席高會。〔前回蜀兵取雪當水,此回魏兵對雪飲酒。同一雪也,而憂樂大異。〕

  忽報水上有三十只戰船來到。遵出寨視之,見船將次傍岸,每船上約有百人。遂還帳中,謂諸將曰:「不過三千人耳,何足懼哉!」

  只令部將哨探,仍前飲酒。〔何貪杯至此!〕

  丁奉將船一字兒拋在水上,乃謂部將曰:「大丈夫立功名,取富貴,正在今日!」

  遂令眾軍脫去衣甲,卸了頭盔,不用長槍大戟,止帶短刀。〔「狹巷短兵相接處,殺人如草不聞聲。」此用之狹巷耳。今用之平川,則奇矣。〕

  魏兵見之大笑,更不準備。忽然連珠炮響了三聲,丁奉扯刀當先,一躍上岸。〔寫丁奉能戰,是老將之勇。〕

  眾軍皆拔短刀,隨奉上岸,砍入魏寨,〔以水兵劫旱寨,奇絕。〕魏兵措手不及。韓綜急拔帳前大戟迎之,早被丁奉搶入懷內,手起刀落,砍翻在地。〔雪天遇雪刀,兩白相照,可不更以酒賞之?〕

  桓嘉從左邊轉出,忙綽槍刺丁奉,被奉挾住槍桿。嘉棄槍而走,奉一刀飛去,正中左肩,嘉望後便倒。〔以我之短,勝彼之長。〕

  奉趕上,就以槍刺之。〔即用彼之長,濟我之短。〕

  三千吳兵,在魏寨中左沖右突。胡遵急上馬奪路而走。魏兵齊奔上浮橋,浮橋已斷,〔斷橋雪景,大有可觀。惜此時魏兵心忙,無暇吃酒耳。〕大半落水而死;殺倒在雪地者,不知其數。〔魏兵此時可謂紅雪齊腰。〕

  車仗馬匹軍器,皆被吳兵所獲。司馬昭、王昶、毋丘儉聽知東興兵敗,亦勒兵而退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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