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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八回 渡瀘水再縛番王 識詐降三擒孟獲(1)


  【二擒孟獲即《出師表》所謂「五月渡瀘」者也。詩雲:「六月萋萋,戎軍是飭。」

  孔明之征南蠻,其宣王之伐玁狁乎?然深入不毛,獨與「薄伐玁狁,至於太原」者有異,何哉?蓋孟獲于初擒之時,則有辭矣,以為彼來犯境,而擒之不足以相服,必深入彼境而擒之,乃足以相服。宣王不再傳,而有驪山之禍,正以未盡伐之之力耳。

  二擒之計,已在一擒之中也。何也?董荼那、阿會喃即初擒孟獲時之所縱也。不必我擒之,使彼之人自擒之;彼之人自擒之,而一如我之擒之。孔明不費力者在此,孟獲之不肯服者亦在此。

  兵家有必敗之法,非避之之難,而犯之之難;又非犯之之難,而犯而避之之為難。如先主猇亭之兵屯于林木之間,孔明瀘水之兵亦屯于林木之間,而先主敗而孔明勝者,先主以此自愚;而孔明以此愚敵也,則犯之之妙。

  不獨二擒止是一擒,即三擒亦止是一擒也。何也?二擒孟獲之時,使之遍觀各營虛實,正欲其來攻而中我之計也。則三擒之計,亦于二擒時早伏之也。三擒有相連而及之勢,三縱亦有相連而及之勢。二擒止是一擒,而孟獲不服,所以有三擒;三擒又止是一擒,而孟獲又不服,所以有三縱雲。

  馬岱自成都來,而孔明用其力;馬謖自成都來,而孔明用其謀。用其力所以分眾人之力也,用其謀所以合一己之謀也。知攻心之為上,是與孔明七縱之謀合;知孟獲之詐降,是與孔明三擒之謀合。妙在皆不說明,事後方見。即令讀者猜之,亦不能測其玄機,況當日孟獲遇之,安得不中其妙計乎?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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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卻說孔明放了孟獲,眾將上帳問曰:「孟獲乃南蠻渠魁,今幸被擒,南方便定;丞相何故放之?」

  孔明笑曰:「吾擒此人,如囊中取物耳。〔掌中物即囊中物。〕直須降伏其心,自然平矣。」

  諸將聞言,皆未肯信。

  當日孟獲行至瀘水,〔先在此處點瀘水。〕

  正遇手下敗殘的蠻兵,皆來尋探。眾兵見了孟獲,且驚且喜,拜問曰:「大王如何能勾回來?」

  獲曰:「蜀人監我在帳中,被我殺死十餘人,乘夜黑而走;正行間,逢著一哨馬軍,亦被我殺之,奪了此馬,因此得脫。」〔背地出醜之事,在人前遮瞞得乾乾淨淨,何近日孟獲之多也。〕

  眾皆大喜,擁孟獲渡了瀘水,下住寨柵,會集各洞酋長,陸續招聚原放回的蠻兵,約有十余萬騎。此時董荼那、阿會喃已在洞中。〔前三郡太守殺其二,而存其一;今三洞元帥殺其一,而存其二。〕

  孟獲使人去請,二人懼怕,只得也引洞兵來。〔孟獲何等倔強,二人何等疲軟。〕

  獲傳令曰:「吾已知諸葛亮之計矣,不可與戰,戰則中他詭計。彼川兵遠來勞苦,況即日天炎,彼兵豈能久住?吾等有此瀘水之險,將船筏盡拘在南岸,一帶皆築土城,深溝高壘,看諸葛亮如何施謀!」〔蠻子膽怯。〕

  眾酋長從其計,盡拘船筏,于南岸一帶築起土城:有依山傍崖之地,高豎敵樓;樓上多設弓弩炮石,準備久處之計。糧草皆是各洞供運。孟獲以為萬全之策,坦然不憂。〔蠻子膽大。〕

  卻說孔明提兵大進,前軍已至瀘水。哨馬飛報說:「瀘水之內,並無船筏;又兼水勢甚急,隔岸一帶築起土城,皆有蠻兵守把。」

  時值五月,天氣炎熱,南方之地,分外炎酷,軍馬衣甲,皆穿不得。〔南方屬火故也,仿佛似《西遊記》火焰山。〕

  孔明自至瀘水邊觀畢,回到本寨,聚諸將至帳中,傳令曰:「今孟獲兵屯瀘水之南,深溝高壘,以拒我兵。吾既提兵至此,如何空回?汝等各各引兵,依山傍樹,揀林木茂盛之處,與我將息人馬。」〔先主在猇亭,亦屯于林木茂盛之處,但孔明不是連營耳。〕

  乃遣呂凱離瀘水百里,揀陰涼之地,分作四個寨子;使王平、張嶷、張翼、關索各守一寨,內外皆搭草棚,遮蓋馬匹,將士乘涼,以避暑氣。參軍蔣琬看了,入問孔明曰:「某看呂凱所造之寨甚不好,正犯昔日先帝敗于東吳時之地勢矣。〔回顧前文。〕

  倘蠻兵偷渡瀘水,前來劫寨,若用火攻,如何解救?」

  孔明笑曰:「公勿多疑,吾自有妙算。」〔可知孔明在猇亭必不被燒。〕

  蔣琬等皆不曉其意。忽報蜀中差馬岱解暑藥並糧米到。孔明令入。岱參拜畢,一面將米藥分派四寨。〔此時用得幾服香薷飲。〕

  孔明問曰:「汝將帶多少軍來?」

  馬岱曰:「有三千軍。」

  孔明曰:「吾軍累戰疲困,欲用汝軍,未知肯向前否?」

  岱曰:「皆是朝廷軍馬,何分彼我?丞相要用,雖死不辭。」〔說出一個死字,果應下文死了一半。〕

  孔明曰:「今孟獲拒住瀘水,無路可渡。吾欲先斷其糧道,令彼軍自亂。」

  岱曰:「如何斷得?」

  孔明曰:「離此一百五十裡,瀘水下流沙口,此處水慢,可以紮筏而渡。〔觀呂凱圖本,連水之急慢亦多曉得。〕汝提本部三千軍渡水,直入蠻洞,先斷其糧,然後會合董荼那、阿會喃兩個洞主,便為內應。不可有誤。」〔亦如前回中之用鄂煥。〕

  馬岱欣然去了,領兵前到沙口,驅兵渡水。因見水淺,大半不下筏,只裸衣而過,半渡皆倒;急救傍岸,口鼻出血而死。〔仿佛《西遊記》通天河。〕

  馬岱大驚,連夜回告孔明。孔明隨喚嚮導土人問之。土人曰:「目今炎天,毒聚瀘水,日間甚熱,毒氣正發。有人渡水,必中其毒;或飲此水,其人必死。若要渡時,須待夜靜水冷,毒氣不起,飽食渡之,方可無事。」〔此又呂凱圖中所未及。〕

  孔明遂令土人引路,又選精壯軍五六百,隨著馬岱,來到瀘水沙口,紮起木筏,半夜渡水,果然無事,岱領著二千壯軍,令土人引路,徑取蠻洞運糧總路口夾山峪而來。那夾山峪,兩下是山,中間一條路,止容一人一馬而過。〔與後文鄧艾渡陰平嶺仿佛相似。〕

  馬岱占了夾山峪,分撥軍士,立起寨柵。洞蠻不知,正解糧到,被岱前後截住,奪糧百余車,蠻人報入孟獲大寨中。此時孟獲在寨中,終日飲酒取樂,不理軍務。〔如避暑九成宮。〕

  謂眾酋長曰:「吾若與諸葛亮對敵,必中奸計。今靠此瀘水之險,深溝高壘以待之。蜀人受不過酷熱,必然退走。那時吾與汝等隨後擊之,便可擒諸葛亮也。」

  言訖,呵呵大笑。〔蠻子且慢作樂,苦便到也。〕

  忽然班內一酋長曰:「沙口水淺,倘蜀兵透漏過來,深為利害;當分軍守把。」

  獲笑曰:「汝是本處土人,如何不知?吾正要蜀兵來渡此水,渡則必死于水中矣。」〔土人之語,又在孟獲口中說一遍。〕

  酋長又曰:「倘有土人說與夜渡之法,當複何如?」

  獲曰:「不必多疑。吾境內之人安肯助敵人耶?」〔癡蠻子。〕

  正言之間,忽報蜀兵不知多少,暗渡瀘水,絕斷了夾山糧道,打著平北將軍馬岱旗號。〔馬岱名字妙在旗號上看出。○平北將軍今作平南將軍矣。〕

  獲笑曰:「量此小輩,何足道哉!」即遣副將忙牙長,引三千兵投夾山峪來。

  卻說馬岱望見蠻兵已到,遂將二千軍擺在山前。兩陣對圓,忙牙長出馬,與馬岱交鋒;只一合,被岱一刀斬于馬下。〔蠻子無用。〕

  蠻兵大敗走回,來見孟獲,細言其事。獲喚諸將問曰:「誰敢去敵馬岱?」

  言未畢,董荼那出曰:「某願往。」

  孟獲大喜,遂與三千兵而去。獲又恐有人再渡瀘水,即遣阿會喃引三千兵,去守把沙口。

  卻說董荼那引蠻兵到了夾山峪下寨,馬岱引兵來迎。部內軍有認得是董荼那,說與馬岱如此如此。〔妙在部下人認得,不然馬岱如何知之?方知孔明撥與五六百軍,正為此時用也。〕

  岱縱馬向前,大罵曰:「無義背恩之徒!吾丞相饒汝性命,今又背反,豈不自羞?」

  董荼那滿面慚愧,無言可答,不戰而退。〔蠻子原有良心。〕

  馬岱掩殺一陣而回。董荼那回見孟獲曰:「馬岱英雄,抵敵不住。」

  獲大怒曰:「吾知汝原受諸葛亮之恩,今故不戰而退,正是賣陣之計!」

  喝教推出斬了。眾酋長再三哀告,方才免死。叱武士將董荼那打了一百大棍,放歸本寨。〔孟獲取禍之道。〕

  諸多酋長皆來告董荼那曰:「我等雖居蠻方,未嘗敢犯中國,中國亦不曾侵我。今因孟獲勢力相逼,不得已而造反。想孔明神機莫測,曹操、孫權尚自懼之,何況我等蠻方乎?況我等皆受其活命之恩,無可為報。〔是說孔明之仁。〕

  今欲舍一死命,殺孟獲去投孔明,以免洞中百姓塗炭之苦。」〔勢所必然。〕

  董荼那曰:「未知汝等心下若何?」

  內有原蒙孔明放回的人,一齊同聲應曰:「願往!」

  於是董荼那手執鋼刀,引百餘人,直奔大寨而來,時孟獲大醉於帳中。董荼那引眾人持刀而入,帳下有兩將侍立。董荼那以刀指曰:「汝等亦受諸葛丞相活命之恩,宜當報效。」

  二將曰:「不須將軍下手,某當生擒孟獲,去獻丞相。」〔皆在孔明算中。〕

  於是一齊入帳,將孟獲執縛已定,押到瀘水邊,駕船直過北岸,〔蠻子此時卻蠻不過。○此是二擒。〕先使人報知孔明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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