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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九回 卜周易管輅知機 討漢賊五臣死節(1)


  【前回方寫一左慈,此回又接寫一管輅。左慈術之幻者也,管輅數之真者也。術之所變,令人不可測試;數之所定,亦令人無可奈何。誠知其無可奈何,而竭智盡能以圖逞其欲者,亦複何為哉?故不獨左慈之術所以點化老賊,而管輅之數亦所以醒悟奸雄。

  當龐統未死,孔明未入蜀之時,先有紫虛上人八句讖語以為之兆;今當夏侯淵未死,曹丕未篡漢之時,又先有管公明八句讖語以為之兆。此皆以前之閑文,為後之伏筆者也。乃紫虛八句,合作一篇,公明八句,分為兩段;紫虛則劉璝往見,公明則許芝引來;紫虛則略其生平,公明則敘其往事。或略或詳,前後更無一筆相犯,所以為佳。

  金禕若能先約劉備,俟操之出救漢中而後舉事,則備自外來,禕從中起,其事未必無成,而惜乎其發之太驟也。雖然,事之成敗不足論,而其忠肝義膽,實可對後土而告皇天,安見此五賢之有異於三傑乎?史官仍魏史之舊,誤書為耿紀、韋晃等謀反伏誅,大為背謬。自《網目》正之曰:「耿紀、韋晃討曹操不克,死之。」

  《春秋》之旨,昭於千古矣。

  或謂許昌失火之事,管輅不先言,則曹操不預防。操不預防,則操可以出漢中,而五臣之事,未必其無成矣。吉平、管輅,一醫一卜,而吉氏一門忠義,管輅為操防災,毋乃管輅之蔔,不若吉平之醫乎?雖然,此不足為管輅咎。五臣之舉火,數也;管輅之言失火,亦數也;曹操得管輅之言,亦數也。數之既定,無可複逃。但在奸雄,則當思一定之數,以戢其篡竊之心;在忠臣,則不當因一定之數,而沮其報國之志耳。

  元宵起義,董承先有其夢,而金禕乃實有其事,是前之夢早為後之事作引也。元宵相約,先有吉平飲酒於前,乃有二吉舉火於後,是後之火又因前之酒而生也。隔三十餘回,而虛實相生,父子相繼,斯亦奇矣。至於馬騰為漢名臣之後,金禕亦漢名臣之後,而騰之事泄甚遲,禕之事發甚速。吉邈、吉穆為父而死,馬休、馬鐵亦為父而死,而馬氏三人合在一處,吉氏三人分為兩時。其照耀史冊者,參差不同,種種各異,更是可觀。

  觀耿、韋五家之僮僕,而竊歎董承之不及此五人也。董承之事,以一秦慶童泄之;而五家僮僕七百餘人,竟無有一人泄其事者。使非五人之能用其人,而何以能若是哉!田橫傳,而田橫之五百人賴以傳;乃五百人傳,而田橫愈以傳。君子于五家僮僕之賢,而益信五人之賢為不可及雲。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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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卻說當日曹操見黑風中群屍皆起,驚倒於地。須臾風定,群屍皆不見。〔百化為一,一又化為空,真是仙家妙理。〕

  左右扶操回宮,驚而成疾。後人有詩贊左慈曰:

  飛步淩雲遍九州,獨憑遁甲自遨遊。
  等閒施設神仙術,點悟曹瞞不轉頭。

  曹操染病,服藥無愈。適太史丞許芝,自許昌來見操。操令芝卜《易》。芝曰:「大王曾聞神卜管輅否?」〔一個起課先生,又薦出一個起課先生,不似今之起課者,自誇靈驗,惟恐他人奪卻道路也。〕

  操曰:「頗聞其名,未知其術。汝可詳言之。」

  芝曰:「管輅字公明,平原人也。容貌粗醜,好酒疏狂。其父曾為琅琊郡丘長。輅自幼便喜仰視星辰,〔蔔必兼星,不知星者不能蔔。〕夜不肯寐,父母不能禁止。常雲『家雞野鵠,尚自知時,何況為人在世乎?』與鄰兒共戲,輒畫地為天文,分佈日月星辰。及稍長,即深明《周易》,仰觀風角,數學通神,兼善相術。〔蔔兼星,星又兼相。〕琅琊太守單子春聞其名,召輅相見。

  「時有坐客百餘人,皆能言之士。輅謂子春曰:『輅年少,膽氣未堅,先請美酒三升,飲而後言。』〔以兵戰者,以酒壯膽;以舌戰者,亦欲以酒壯膽。〕子春奇之,遂與酒三升。飲畢,輅問子春:『今欲與輅為對者,若府君四座之士耶?』子春曰:『吾自與卿旗鼓相當。』於是與輅講論《易》理。輅亹亹而談,言言精奧。子春反復辯難,輅對答如流。從曉至暮,酒食不行。〔晉人清談,已兆於此。〕子春及眾賓客,無不嘆服。於是天下號為『神童』。後有居民郭恩者,兄弟三人皆得躄疾,請輅蔔之。

  「輅曰:『卦中有君家本墓中女鬼,非君伯母即叔母也。昔饑荒之年,謀數升米之利,推之落井,以大石壓破其頭,孤魂痛苦,自訴於天,故君兄弟有此報。不可禳也。』〔曹操聞之,若想起董貴人、伏皇后之事,當為寒心。〕郭恩等涕泣伏罪。安平太守王基,知輅神蔔,延輅至家。適信都令妻常患頭風,〔正與曹操頭風相映。〕其子又患心痛,〔若曹操不是心痛,當是心黑。心痛可醫,心黑不可醫。〕因請輅蔔之。

  「輅曰:『此堂之西角,有二死屍:一男持矛,一男持弓箭。頭在壁內,腳在壁外。持矛者主刺頭,故頭痛;持弓箭者主刺胸腹,故心痛。』乃掘之。入地八尺,果有二棺。一棺中有矛,一棺中有角弓及箭,木俱已朽爛。輅令徙骸骨去城外十裡埋之,妻與子遂無恙。〔能以蔔治病,則又以蔔而兼醫。〕館陶令諸葛原,遷新興太守,輅往送行。客言輅能覆射。諸葛原不信,暗取燕卵、蜂窠、蜘蛛三物,分置三盒之中,令輅蔔之。卦成,各寫四句於盒上。〔左慈能取石中之書,管輅能猜盒中之物,又相映成趣。〕

  「其一曰:『含氣須變,依乎宇堂;雌雄以形,羽翼舒張:此燕卵也。』其二曰:『家室倒懸,門戶眾多;藏精育毒,得秋乃化:此蜂窠也。』其三曰:『觳觫長足,吐絲成羅;尋網求食,利在昏夜:此蜘蛛也。』滿座驚駭。〔管輅能猜燕卵、蜂窠等物,與左慈能取龍肝、魚膾,相映成趣。〕鄉中有老婦失牛,求蔔之。輅判曰:『北溪之濱,七人宰烹;急往追尋,皮肉尚存。』;老婦果往尋之:七人於茅舍後煮食,皮肉猶存。〔左慈能使死羊復活,管輅能使失牛複得,又相映成趣。〕婦告本郡太守劉邠,捕七人罪之。因問老婦曰:『汝何以知之?』婦告以管輅之神蔔。

  「劉邠不信,請輅至府,取印囊及山雞毛藏於盒中,令蔔之。輅蔔其一曰:『內方外圓,五色成文;含寶守信,出則有章:此印囊也。』其二曰:『岩岩有鳥,錦體朱衣;羽翼玄黃,鳴不失晨:此山雞毛也。』〔玉印有囊,山雞有毛,與玉杯、白鳩,又相映成趣。〕劉邠大驚,遂待為上賓。一日,出郊閑行,見一少年耕于田中,輅立道傍觀之良久,問之曰:『少年高姓貴庚?』答曰:『姓趙,名顏,年十九歲矣。敢問先生為誰?』輅曰:『吾管輅也。吾見汝眉間有死氣,三日內必死。〔此是相術之驗。〕汝貌美,可惜無壽。』

  「趙顏回家,急告其父。父聞之,趕上管輅,哭拜於地曰:『請歸救吾子!』輅曰:『此乃天命也,安可禳乎?』父告曰:『老夫止有此子,望乞垂救!』趙顏亦哭求。輅見其父子情切,乃謂趙顏曰:『汝可備淨酒一瓶,鹿脯一塊,來日齎往南山之中,大樹之下,看磐石上有二人弈棋:一人向南坐,穿白袍,其貌甚惡;一人向北坐,穿紅袍,其貌甚美。汝可乘其弈興濃時,將酒及鹿脯跑進之。待其飲食畢,汝乃哭拜求壽,必得益算矣。但切勿言是吾所教。』〔管輅幼時能觀星於天,畫星於地,今又能使人見星於山,此時星學之奇。〕老人留輅在家。

  「次日,趙顏攜酒脯杯盤入南山之中。約行五六裡,果有二人于大松樹下磐石上著棋,全然不顧。趙顏跪進酒脯。二人貪著棋,不覺飲酒已盡。〔左慈飲酒食肉,兩星君亦飲酒食肉,想他家原不忌酒肉也。今之不飲酒、不食肉者,吾知之矣。〕趙顏哭拜於地而求壽,二人大驚。穿紅袍者曰:『此必管子之言也。吾二人既受其私,必須憐之。』穿白袍者乃於身邊取出簿籍檢看,謂趙顏曰:『汝今年十九歲當死。吾今於十字上添一九字,汝壽可至九十九。〔一酒一脯,換了八十年之壽。則淳於髠所謂一豚蹄,酒一盂,而祝滿篝滿車者,不為過也。〕回見管輅,教再休洩漏天機;不然必致天譴。』穿紅者出筆添訖,一陣香風過處,二人化作二白鶴,沖天而去。〔與左慈騎白鶴,相映成趣。〕

  「趙顏歸問管輅。輅曰:『穿紅者,南斗也;穿白者,北斗也。』顏曰:『吾聞北斗九星,何止一人?』輅曰:『散而為九,合而為一也。〔一左慈能化眾左慈,眾左慈只是一左慈,又與星君變化相映。〕北斗注死,南斗注生。今已添注壽算,子複何憂?』父子拜謝。自此管輅恐泄天機,更不輕為人蔔。〔以上忽借許芝口中,夾敘管輅生平,百中偏有此等閒筆。〕此人現在平原,大王欲知休咎,何不召之?」〔此處方總接入正文。〕

  操大喜,即差人往平原召輅。

  輅至,參拜訖,操令蔔之。輅答曰:「此幻術耳,何必為憂?」

  操心安,病乃漸可。操令蔔天下之事。輅蔔曰:「二八縱橫,黃豬遇虎;定軍之南,傷折一股。」〔為夏侯淵被斬伏筆。〕

  又令卜傳祚修短之數。輅蔔曰:「獅子宮中,以安神位;王道鼎新,子孫極貴。」〔為曹丕篡漢伏筆。〕

  操問其詳。輅曰:「茫茫天數,不可預知。待後自驗。」

  操欲封輅為太史。輅曰:「命薄相窮,不稱此職,不敢受也。」

  操問其故,答曰:「輅額無主骨,眼無守睛;鼻無樑柱,腳無天根;背無三甲,腹無三壬:只可泰山治鬼,不能治生人也。」〔不說命,但說相,相窮便是命薄。〕

  操曰:「汝相吾若何?」

  輅曰:「位極人臣,又何必相?」〔相君之面,位止人臣;相君之背,貴不可言。〕

  再三問之,輅但笑而不答。操令輅遍相文武官僚。輅曰:「皆治世之臣也。」〔皆事亂世之奸雄者也,管輅不肯直言耳。若許劭之相曹操,便直說出來。〕

  操問休咎,皆不肯盡言。後人有詩贊曰:

  平原神卜管公明,能算南辰北斗星。
  八封幽微通鬼竅,六爻玄奧究天庭。
  預知相法應無壽,自覺心源極有靈。
  可惜當年奇異術,後人無複授遺經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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