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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三回 關雲長義釋黃漢升 孫仲謀大戰張文遠(1)


  【孔明取七郡之地,前三郡用襲,後四郡用攻。而後四郡之中,兩郡太守是降,兩郡太守是死。零陵、桂陽是太守不欲戰,手下人欲戰;武陵、長沙是太守欲戰,手下人不欲戰。至於零陵與桂陽不同,武陵與長沙又異,求其一筆之相犯而不可得。事之天然變幻,於如此。後之作稗官者,即執筆效之,安能仿佛耶!

  雲長不殺黃忠,是好勝處,不是慈悲處,以為殺墮馬之人,不足為勇故耳。若認作慈悲,則為宋襄公之仁義,豈所以論雲長哉!設以宋襄公處此,不但墮馬不殺,即不墮馬亦不殺。何也?白髮黃忠,已在不禽二毛之例也。

  此處有雲長義釋黃忠,後複有翼德義釋嚴顏以對之;此處有黃忠射盔纓不射關公,前卻有趙雲射篷索不射徐盛以對之。然關公不殺黃忠,是不便殺,欲留待後殺;翼德不殺嚴顏,是竟不殺;趙雲不殺徐盛,是本當殺姑不殺;黃忠不殺關公,是直不忍殺:四人各有肚腸,寫來更不相犯。

  文章之妙,有前文方于此應,後文又於此伏者,如魏延之獻長沙是也。前在襄陽城下大戰文聘,今在長沙城上殺卻韓玄,是前文于此應也;孔明既死,魏延乃有反漢之謀;魏延初降,孔明已有欲殺之志:是後文又於此伏也。通觀全部,雖人與事紛紛,而伏應之妙,則一篇如一句,斯真有數文字。

  黃忠者,五虎將之一也,於此回方才出名,寫來亦極出色。寫其刀,寫其箭,猶但寫其勇耳;至於不射關公,知重義;敦請始出,能自愛也;請葬韓玄,不記怨也;請以劉表之侄為郡守,不忘本也。不獨勇略過人,而其人品亦有不可及,與關、張、趙雲並列,夫何愧焉。

  方敘玄德取四郡,便接敘孫權戰合淝,蓋玄德取四郡之時,正孫權戰合淝之時也。若不按下周瑜,召去程普,牽制孫權,則玄德安能從容而取漢上之地?故夾敘孫權一邊,特為玄德一邊發明也。且孫權雖失南郡,而猶能取合淝;則以此之得,償彼之失,而索荊州之意不至於甚急耳。是合淝之役,不獨為上文發明,又將為下文伏線也。

  周瑜破曹仁,而孫權不能破張遼,非獨張遼之智過於曹仁,亦孫權之智不如周瑜也。天下豈有一養馬之後槽而可以殺大將?又豈有一小卒為細作而可放火開城門者乎?太史慈而死於是役,使周郎而在軍中,必不至此。故凡權之所以敗,皆以周郎怒氣衝激,養病柴桑之故。則不但南郡之失,當致怨于孔明;而合淝之戰,亦當歸怨孔明耳。

  張遼之守合淝,其真大將之才乎!赤壁之戰,射黃蓋以救曹操,猶不過戰將之能耳。觀于此回,有大將之才三:既勝而能懼,是其慎也;聞變而不亂,是其定也;乘機以誘敵,是其謀也。宜其為關公之器重歟!惟大將不懼大將,亦惟大將能知大將。於是黃忠見關公之神武,于張遼亦見關公之知人。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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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卻說孔明謂張飛曰:「前者子龍取桂陽郡時,責下軍令狀而去。今日翼德要取武陵,必須也責下軍令狀,方可領兵去。」〔趙雲軍令狀,是趙雲情願;張飛軍令狀,是孔明索取。〕

  張飛遂立軍令狀,欣然領三千軍,星夜投武陵界上來。金旋聽得張飛引兵到,乃集將校,整點精兵器械,出城迎敵。從事鞏志諫曰:「劉玄德乃大漢皇叔,仁義布於天下;加之張翼德驍勇非常。不可迎敵,不如納降為上。」〔此處獨與桂陽相反。〕

  金旋大怒曰:「汝欲與賊通連為內變耶?」

  喝令武士推出斬之。眾官皆告曰:「先斬家人,于軍不利。」

  金旋乃喝退鞏志,自率兵出。離城二十裡,正迎張飛。飛挺矛立馬,大喝金旋。旋問部將:「誰敢出戰?」

  眾皆畏懼,莫敢向前。〔如此將士而欲迎敵,多見其不知量也。〕

  旋自驟馬舞刀迎之。張飛大喝一聲,渾如巨雷,金旋失色,不敢交鋒,撥馬便走。〔張飛不消戰得,又與前兩處不同。〕

  飛引眾軍隨後掩殺。金旋走至城邊,城上亂箭射下。旋驚視之,見鞏志立於城上曰:「汝不順天時,自取敗亡,吾與百姓自降劉矣。」

  言未畢,一箭射中金旋面門,墜于馬下。〔將寫黃忠之箭,先寫鞏志之射,天然一個引子。〕

  軍士割頭獻張飛。鞏志出城納降,飛就令鞏志齎印綬,往桂陽見玄德。玄德大喜,遂令鞏志代金旋之職。

  玄德親至武陵安民畢,馳書報雲長,言翼德、子龍各得一郡。〔明明挑動雲長。〕

  雲長乃回書上請曰:「聞長沙尚未取,如兄長不以弟為不才,教關某幹這件功勞甚好。」〔前既寫過趙、張,此處卻寫關公。〕

  玄德大喜,遂教張飛星夜去替雲長守荊州,令雲長來取長沙。雲長既至,入見玄德、孔明。孔明曰:「子龍取桂陽,翼德取武陵,都是三千軍去。今長沙太守韓玄,固不足道。只是他有一員大將,乃南陽人,姓黃,名忠,字漢升,〔黃忠名字,卻用孔明口中說出。敘法變換。〕是劉表帳下中郎將,與劉表之侄劉盤共守長沙,〔為後文廌劉盤張本。〕後事韓玄;雖今年近六旬卻有萬夫不當之勇,不可輕敵。〔先在孔明口中寫黃忠。〕雲長去,必須多帶軍馬。」

  雲長曰:「軍師何故長別人銳氣,滅自己威風?量一老卒,何足道哉!關某不須用三千軍,只消本部下五百名校刀手,決定斬黃忠、韓玄之首,獻來麾下。」〔寫雲長好勝,更自出色。〕

  玄德苦擋。雲長不依,只領五百校刀手而去。孔明謂玄德曰:「雲長輕敵黃忠,只恐有失。主公當往接應。」

  玄德從之,隨後引兵望長沙進發。〔獨長沙卻用孔明、玄德自去,與零陵相似,與桂陽、武陵相反。〕

  卻說長沙太守韓玄,平生性急,輕於殺戮,眾皆惡之。〔為後文百姓助魏延張本。〕

  是時聽知雲長軍到,便喚老將黃忠商議。忠曰:「不須主公憂慮。憑某這口刀,這張弓,一千個來,一千個死!」〔誇刀又誇弓,為射關公伏線。〕

  原來黃忠能開二石力之弓,百發百中。言未畢,階下一人應聲而出曰:「不須老將軍出戰,只就某手中定活捉關某。」

  韓玄視之,乃管軍校尉楊齡。韓玄大喜,遂令楊齡引軍一千,飛奔出城。約行五十裡,望見塵頭起處,雲長軍馬早到。楊齡挺槍出馬,立於陣前罵戰。雲長大怒,更不打話,飛馬舞刀,直取楊齡。齡挺槍來迎。不三合,雲長手起刀落,砍楊齡于馬下。〔先寫楊齡之死,以反襯黃忠之勇。〕

  追殺敗兵,直至城下。韓玄聞之大驚,便教黃忠出馬。玄自來城上觀看。忠提刀縱馬,引五百騎兵飛過吊橋。雲長見一老將出馬,知是黃忠,把五百校刀手一字擺開,橫刀立馬而問曰:「來將莫非黃忠否?」〔寫得關公儒雅之極。〕

  忠曰:「既知我名,焉敢犯我境!」

  雲長曰:「特來取汝首級!」〔趣甚。〕

  言罷,兩馬交鋒。鬥一百餘合,不分勝負。〔寫黃忠第一日。〕

  韓玄恐黃忠有失,鳴金收軍。黃忠收軍入城。雲長也退軍,離城十裡下寨,心中暗忖:「老將黃忠,名不虛傳:鬥一百合,全無破綻。〔又在關公意中寫一黃忠。〕來日必用拖刀計,背砍贏之。」

  次日早飯畢,又來城下搦戰。韓玄坐在城上,教黃忠出馬。忠自引數百騎殺過吊橋,再與雲長交馬。又鬥五六十合,勝負不分。〔寫黃忠第二日。〕

  兩軍齊聲喝采。〔又在眾人眼中旁寫一筆。〕

  鼓聲正急時,雲長撥馬便走。黃忠趕來。雲長方欲用刀砍去,忽聽得腦後一聲響;急回頭看時,見黃忠被戰馬前失,掀在地下。〔不知者讀至此,必謂黃忠死矣。〕

  雲長急回馬,雙手舉刀猛喝曰:「我且饒你性命!快換馬來廝殺!」〔此處卻寫關公。〕

  黃忠急提起馬蹄,飛身上馬,棄入城中。玄驚問之。忠曰:「此馬久不上陣,故有此失。」

  玄曰:「汝箭百發百中,何不射之?」〔又借韓玄口中寫一黃忠。〕

  忠曰:「來日再戰,必然詐敗,誘到吊橋邊射之。」

  玄以自己所乘一匹青馬與黃忠。忠拜謝而退,尋思:「難得雲長如此義氣!他不忍殺害我,我又安忍射他?〔此處又寫黃忠。〕若不射,又恐違了將令。」

  是夜躊躇未定。次日天曉,人報雲長搦戰。忠領兵出城。雲長兩日戰黃忠不下,十分焦躁,抖擻威風,與忠交馬。戰不到三十餘合,忠詐敗,雲長趕來。忠想昨日不殺之恩,不忍便射,帶住刀,把弓虛拽弦響。〔不便射,妙。〕

  雲長急閃,卻不見箭。雲長又趕,忠又虛拽,〔又不便射,更妙。〕雲長急閃,又無箭,只道黃忠不會射,放心趕來。將近吊橋,黃忠在橋上搭箭開弓,弦響箭到,正射在雲長盔纓根上。〔寫黃忠第三日。○前是雲長義釋漢升,此又是漢升義釋雲長矣。〕

  前面軍齊聲喊起。雲長吃了一驚,帶箭回寨,方知黃忠有百步穿楊之能,今日只射盔纓,正是報昨日不殺之恩也。〔又在雲長意中寫一黃忠。〕

  雲長領兵而退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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