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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二回 諸葛亮智辭魯肅 趙子龍計取桂陽(1)


  【荊州者,大漢之荊州,而非劉表之荊州也。非劉表之荊州,何必劉表之子方可有?即以為劉表之荊州,而劉表之子可有,劉表同宗之弟何不可有?然使孔明執此語以謝魯肅,則東吳之攻我必速矣。東吳攻我,則我勢危;曹操見我與吳之相攻,而複乘其間以圖我,則我愈危。故不若借劉琦以緩之;而彼不肯緩,則以將死之劉琦暫緩之:此孔明之明而熟于計也。

  前回玄德所取者,荊州尚未半耳。周瑜即能聽魯肅之言而不攻劉備,安肯不分取荊州之半而遂去乎?周瑜之所以去者,有吳侯之召也;吳侯之所以召者,有合淝之戰也。人但知周瑜之戰曹仁,適為孔明取三郡之助;而不知孫權之戰合淝,又適為孔明取四郡之助也。

  三國人才絕異,而其形貌亦多有異者,如:大耳之玄德、赤面長髯之關公、虎須環眼之翼德、碧眼紫須之仲謀及須之曹彰,所皆奇矣;而又有白眉之馬良,至今稱眾中之尤者,必曰白眉。雖然,形貌末耳。舜重瞳,重耳重瞳,項羽亦重瞳,黃巢左目亦重瞳;或聖而帝,或譎而霸,或勇而亡,或好殺而亡。人之賢不賢,豈在貌之異不異哉!

  馬良請表劉琦為荊州牧以安眾心,可見荊州之人未忘劉表,其從曹操者,迫於勢耳。使玄德于劉表托孤之日而遂自取,則人心必不附;人心不附,則曹操來追而內變必作。故知玄德之遲於取荊州,未為失算矣。或曰:荊州之人,既已未忘劉表;益州之人,豈其不念劉璋?玄德不背劉表於死後,而獨可奪劉璋於生前,其故何歟?曰:荊州者,東吳之所必爭也,宜權借劉琦以謝東吳;益州則非張魯之所敢爭也,不必存劉璋以謝張魯。當曹操習戰玄武之時,未嘗須臾忘荊州也。外患既迫,我何能猝定荊州之人心而消其內憂?及曹操既破張魯之後,勢未暇遽窺益州也。外患尚遲,則我可徐撫益州之人心而戢其內變。是以荊州之事,不得以益州律之。

  劉度納降,只是一番;趙範納降,卻有兩番;孔明取零陵,只是一番,子龍取桂陽,卻有兩番。于道榮之詐,孔明知之而縱之,以行我計,妙在暗寫;陳應、鮑龍之詐,子龍知之而殺之,用其帶來之人以行我計,妙在明寫。即一回之中,而前事與後事無一毫相犯,前文後文亦無一毫相犯。問近日稗官能有此否?

  劉備取劉焉婦,而趙雲不取趙范之嫂,是趙雲過於劉備矣;繡恥以其嬸事曹操,而趙範願以其嫂事趙雲,是趙范不如張繡矣。趙范之意,以為嫂複作嫂,一重親何妨更做兩重親;趙雲之意,以為兄同是兄,一家人豈可更作兩家事。

  趙范之愛子龍,以為親,卻是極疏;子龍之怒趙範,以為疏,卻是極親。才通譜便令見嫂,是真以之為兄也,親也;然才通譜便令娶嫂,是原不以之為兄也,疏也。才通譜便打,是不認之為弟也,疏也;然才通譜便打,是已認之為弟也,親也。自子龍一打之後,而叔真是叔,嫂真是嫂,弟真是弟,兄真是兄也。

  趙子龍之事,戲成數聯雲:太守華堂出粉面,可惜莽相如負卻卓王孫;佳人翠袖捧金鐘,又憐美玉環不遇韋節度。李靖無心,枉了善識人的紅拂;令公有院,逢著不解事的千牛。老拳一擊,打斷了駕鵲仙橋;美酒三杯,撮不合行雲巫峽。雖非認義哥哥,也仿著雲長秉燭;不學多情叔叔,羞殺他曹植思甄。此數聯俱堪絕倒。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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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卻說周瑜見孔明襲了南郡,又聞他襲了荊襄,如何不氣!〔真是氣殺。〕

  氣傷箭瘡,半晌方蘇,眾將再三勸解。瑜曰:「若不殺諸葛村夫,怎息我心中怨氣!程德謀可助我攻打南郡,定要奪還東吳。」〔讀者至此,必謂下文與趙子龍廝殺也。〕

  正議間,魯肅至。瑜謂之曰:「吾欲起兵與劉備、諸葛亮共決雌雄,複奪城池。子敬幸助我。」

  魯肅曰:「不可。方今與曹操相持,尚未分成敗;主公現攻合淝不下。〔為前文補筆,為後文伏筆。〕

  不爭自家互相吞併,倘曹兵乘虛而來,其勢危矣。〔魯肅見識,到底是結劉以拒曹。〕

  況劉玄德舊曾與曹操相厚,若逼得緊急,獻了城池,一同攻打東吳,如之奈何?」〔玄德自受衣帶詔後,不復與曹操合矣。然在東吳揣之,何必不然?〕

  瑜曰:「吾等用計策,損兵馬,費錢糧,他去圖現成,豈不可恨!」〔也要思量東風是誰家的。〕

  肅曰:「公瑾且耐。容某親見玄德,將理來說他。若說不通,那時動兵未遲。」

  諸將曰:「子敬之言甚善。」

  於是魯肅引從者徑投南郡來,到城下叫門。趙雲出問,肅曰:「我要見劉玄德有話說。」

  雲答曰:「吾主與軍師在荊州城中。」

  肅遂不入南郡,徑投荊州。見旌旗整列,軍容甚盛,肅暗羨曰:「孔明真非常人也!」〔又在魯肅眼中補寫孔明。〕

  軍士報入城中,說魯子敬要見。孔明令大開城門,接肅入衙。講禮畢,分賓主而坐。茶罷,肅曰:「吾主吳侯,與都督公瑾,教某再三申意皇叔,前者,操引百萬之眾,名下江南,實欲來圖皇叔;〔亦是實語。〕幸得東吳殺退曹兵,救了皇叔。所有荊州九郡,合當歸于東吳。今皇叔用詭計,奪占荊襄,使江東空費錢糧軍馬,而皇叔安受其利,恐於理未順。」〔子敬之言,不激不隨,的是長者。〕

  孔明曰:「子敬乃高明之士,何故亦出此言?常言道:『物必歸主。』荊襄九郡,非東吳之地,乃劉景升之基業。吾主固景升之弟也。景升雖亡,其子尚在。以叔輔侄,而取荊州,有何不可?」〔劉表乃東吳之仇,而孔明權借劉表以謝東吳者,以子敬曾來吊劉表之喪故耳。〕

  肅曰:「若果系公子劉琦佔據,尚有可解;今公子在江夏,須不在這裡!」

  孔明曰:「子敬欲見公子乎?」

  便命左右:「請公子出來。」〔趙雲之至南郡,公子之到荊州,皆不用先敘在敘在前,此省筆之法。〕

  只見兩從者從屏風後扶出劉琦。琦謂肅曰:「病軀不能施禮,子敬勿罪。」〔屏風後乃蔡夫人所立之處,今又換卻劉琦。〕

  魯肅吃了一驚,默然無語,良久,言曰:「公子若不在,便如何?」〔一見便望他死,是老實人語。〕

  孔明曰:「公子在一日,守一日;若不在,別有商議。」〔語甚含糊。妙。〕

  肅曰:「若公子不在,須將城池還我東吳。」

  孔明曰:「子敬之言是也。」〔葫蘆提得妙。〕

  遂設宴相待。宴罷,肅辭出城,連夜歸寨,具言前事。瑜曰:「劉琦正青春年少,如何便得他死?這荊州何日得還?」

  肅曰:「都督放心。只在魯肅身上,務要討荊襄還東吳。」〔讀此句,必謂子敬定有妙策。〕

  瑜曰:「子敬有何高見?」

  肅曰:「吾觀劉琦過於酒色,病入膏肓,〔音荒。〕現今面色羸瘦,氣喘嘔血,不過半年,其人必死。那時往取荊州,劉備須無得推故。」〔子敬別無妙策,不過望劉琦死耳。可發一笑。〕

  周瑜猶自忿氣未消,忽孫權遣使至,瑜令請入。使曰:「主公圍合淝,累戰不捷。〔幾番廝殺,只用使者口中一句虛點。〕

  特令都督收回大軍,且撥兵赴合淝相助。」〔虧此一事,按下周瑜。〕

  周瑜只得班師回柴桑養病,令程普部領戰船士卒,來合淝聽孫權調用。〔以上按下東吳一邊,以下專敘玄德一邊。〕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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