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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四回 孔明用智激周瑜 孫權決計破曹操(3)


  瑜即問張昭曰:「願聞先生所以主降之意。」〔昨日隨口答應,此時忽然盤問。〕

  昭曰:「曹操挾天子而征四方,動以朝廷為名;近又得荊州,威勢越大。吾江東可以拒操者,長江耳。今操艨艟戰艦,何止千百?水陸並進,何可當之?不如且降,更圖後計。」〔不知圖甚後計。〕

  瑜曰:「此迂儒之論也!〔一句罵倒張昭。周瑜罵勝似孔明罵。〕江東自開國以來,今曆三世,安忍一旦廢棄?」

  權曰:「若此,計將安出?」

  瑜曰:「操雖託名漢相,實為漢賊。將軍以神武雄才,仗父兄餘業,據有江東,兵精糧足,正當橫行天下,為國家除殘去暴,奈何降賊耶?〔以大義論之,則不當降操。〕且操今此來,多犯兵家之忌:北土未平,馬騰、韓遂為其後患,而操久于南征,一忌也;〔此處忽提馬騰,為前文董承義狀照應,為後文徐庶流言伏筆。〕北軍不熟水戰,操舍鞍馬,仗舟楫,與東吳爭衡,二忌也;〔為後計殺蔡瑁、張允伏筆。〕又時值隆冬盛寒,馬無蒿草,三忌也;〔時值隆冬,為後借東風伏筆。〕驅中國士卒,遠涉江湖,不服水土,多生疾病,四忌也。〔為後獻連環計伏筆。〕操兵犯此數忌,雖多必敗。將軍擒操,正在今日。〔以大勢論之,則又不必降操。〕瑜請得精兵數萬人,進屯夏口,為將軍破之!」〔其言甚壯。〕

  權矍然起曰:「老賊欲廢漢自立久矣,所懼二袁、呂布、劉表與孤耳。今數雄已滅,惟孤尚存。〔與對孔明語一般。〕孤與老賊,誓不兩立!卿言當伐,甚合孤意。此天以卿授我也。」〔與對魯肅語一般。〕

  瑜曰:「臣為將軍決一血戰,萬死不辭。只恐將軍狐疑不定。」〔又反激孫權一句以決之。〕

  權拔佩劍砍面前奏案一角曰:「諸官將有再言降操者,與此案同!」〔張昭此時大難為情。〕

  言罷,便將此劍賜周瑜,即封瑜為大都督,程普為副都督,魯肅為贊軍校尉。如文武官將有不聽號令者,即以此劍誅之。〔寫得孫權出色。〕

  瑜受了劍,對眾言曰:「吾奉主公之命,率眾破曹。諸將官吏來日俱于江畔行營聽令。如遲誤者,依七禁令、五十四斬施行。」〔寫得周瑜聲勢。〕

  言罷,辭了孫權,起身出府。眾文武各無言而散。

  周瑜回到下處,便請孔明議事。孔明至。瑜曰:「今日府下公議已定,願求破曹良策。」

  孔明曰:「孫將軍心尚未穩,不可以決策也。」〔拔劍砍案之後,又說他心未穩,不是孔明看不出。〕

  瑜曰:「何謂心不穩?」

  孔明曰:「心怯曹兵之多,懷寡不敵眾之意。將軍能以軍數開解,使其了然無疑,然後大事可成。」〔孫權屢以曹兵多寡為問,孔明便從此看出他心未穩。〕

  瑜曰:「先生之論甚善。」

  乃複入見孫權。權曰:「公瑾夜至,必有事故。」

  瑜曰:「來日調撥軍馬,主公心有疑否?」

  權曰:「但憂曹操兵多,寡不敵眾耳。他無所疑。」〔臥龍先生料事如此。〕

  瑜笑曰:「瑜特為此,特來開解主公。主公因見操檄文言水陸大軍百萬,故懷疑懼,不復料其虛實。今以實較之:彼將中國之兵,不過十五六萬,且已久疲;所得袁氏之眾,亦止七八萬耳,尚多懷疑未服。〔將北來軍兵平白地開銷了無數。〕夫以久疲之卒,禦狐疑之眾,其數雖多,不足畏也。瑜得五萬兵,自足破之。〔其言甚壯。〕願主公勿以為慮。」

  權撫瑜背曰:「公瑾此言,足釋吾疑。子布無謀,深失孤望。獨卿及子敬與孤同心耳。〔又帶罵張昭,帶表魯肅。〕卿可與子敬、程普即日選軍前進。孤當續發人馬,多載資糧,為卿後應。卿前軍倘不如意,便還就孤。〔不算勝,先算敗,其志愈堅。〕孤當親與操賊決戰,更無他疑。」〔其言亦甚壯。〕

  周瑜謝出,暗忖曰:「孔明早已料著吳侯之心,其計畫又高我一頭,久必為江東之患,不如殺之。」〔周郎欲殺孔明,正是孔明知己。〕

  乃令人連夜請魯肅入帳,言欲殺孔明之事。肅曰:「不可。今操賊未破,先殺賢士,是自去其助也。」〔周瑜患孔明,子敬只患曹操。〕

  瑜曰:「此人助劉備,必為江東之患。」〔不是患孔明,乃患玄德之得孔明耳。〕

  肅曰:「諸葛瑾乃其親兄,可令招此人同事東吳,豈不妙哉?」

  瑜善其言。〔可見周郎非忌勝己者,特忌勝己者之為敵用耳。〕

  次日平明,瑜赴行營,升中軍帳高坐,左右立刀斧手,聚集文官武將聽令。原來程普年長於瑜,今瑜爵居其上,心中不樂,是日乃託病不出,令長子程諮自代。〔周郎初點兵時,程普以年少輕周郎;與孔明初點兵時,關、張以年少輕孔明正複相似。〕

  瑜令眾將曰:「王法無親,諸君各守乃職。方今曹操弄權,甚于董卓:囚天子于許昌,屯暴兵於境上。吾今奉命討之,諸君幸皆努力向前。大軍到處,不得擾民;賞勞罰罪,並不徇縱。」〔誓師之言,先明大義,周郎大是可兒。〕

  令畢,即差韓當、黃蓋為前部先鋒,領本部戰船,即日起行,前至三江口下寨,別聽將令;蔣欽、周泰為第二隊;淩統、潘璋為第三隊;太史慈、呂蒙為第四隊;陸遜、董襲為第五隊;呂范、朱治為四方巡警使,催督六郡官軍,水陸並進,克期取齊。〔只五萬兵;觀其調撥,卻有數十萬之勢。〕

  調撥已畢,諸將各自收拾船隻軍器起行。程諮回見父程普,說周瑜調兵,動止有法。普大驚曰:「吾素欺周郎懦弱不足為將,今能如此,真將才也!我如何不服?」

  遂親詣行營謝罪。〔關、張之服孔明,在奏捷之後;程普之服周郎,即在調兵之時:又不同。〕

  瑜亦遜謝。

  次日,瑜請諸葛瑾,謂曰:「令弟孔明有王佐之才,如何屈身事劉備?今幸至江東,欲煩先生不惜齒牙餘論,使令弟棄劉備而事東吳,則主公既得良輔,〔此句為孫權,是周郎本意。〕而先生兄弟又得相見,〔此句為諸葛,是周郎傍意。〕豈不美哉?先生幸即一行。」

  瑾曰:「瑾自至江東,愧無寸功。今都督有命,敢不效力。」

  實時上馬徑投驛亭來見孔明。孔明接入哭拜,各訴闊情。瑾泣曰:「弟知伯夷、叔齊乎?」

  孔明暗思:「此必周郎教來說我也。」〔開口便見雌雄。〕

  遂答曰:「夷、齊古之聖賢也。」〔閑閑答應。〕

  瑾曰:「夷、齊雖至餓死首陽山下,兄弟二人亦在一處。我今與你同胞共乳,乃各事其主,不能旦暮相聚。視夷、齊之為人,能無愧乎?」〔亦善於詞令。〕

  孔明曰:「兄所言者,情也;弟所守者,義也。〔此言弟不能從兄。〕弟與兄皆漢人;今劉皇叔乃漢室之冑,兄若能去東吳而與弟同事劉皇叔,則上不愧為漢臣,而骨肉又得相聚,此情義兩全之策也。〔此言兄可以來從弟。〕不識兄意以為何如?」

  瑾思曰:「我來說他,反被他說了我也。」〔真可笑矣。〕

  遂無言回答,起身辭去。回見周瑜,細述孔明之言。瑜曰:「公意若何?」〔問得妙。〕

  瑾曰:「吾受孫將軍厚恩,安肯相背!」

  瑜曰:「公既忠心事主,不必多言。吾自有伏孔明之計。」〔在他阿兄面前,不好說得要殺耳。〕

  正是:

  智與智逢宜必合,才和才角又難容。

  畢竟周瑜定何計伏孔明,且看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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