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古典文學 > 毛宗崗批評本三國演義 | 上頁 下頁
第二十回 曹阿瞞許田打圍 董國舅內閣受詔(3)


  操謂承曰:「國舅即以此袍帶轉賜與吾,何如?」〔急殺急殺,如何如何!〕

  承告曰:「君恩所賜,不敢轉贈,容某別制奉獻。」

  操曰:「國舅受此衣帶,莫非其中有謀乎?」〔嚇殺。〕

  承驚曰:「某焉敢?丞相如要,便當留下。」

  操曰:「公受君賜,吾何相奪?聊為戲耳。」

  遂脫袍帶還承。〔董承不肯獻,操卻偏要;董承願獻,操便不要。奸雄真奸猾之極。〕

  承辭操歸家,至夜獨坐書院中,將袍仔細反復看了,並無一物。〔曹操細看袍,董承亦先看袍。〕

  承思曰:「天子賜我袍帶,命我細觀,必非無意。今不見甚蹤跡,何也?」

  隨又取玉帶檢看,乃白玉玲瓏,碾成小龍穿花,背用紫錦為襯,縫綴端整,亦並無一物。承心疑,放於桌上,反復尋之。〔操見袍中無物,故不更疑及帶。承正以袍中無物,故更猜及帶。〕

  良久倦甚。正欲伏幾而寢,忽然燈花落於帶上,燒著背襯。承驚拭之,已燒破一處,微露素絹,隱見血跡。急取刀拆開視之,乃天子手書血字密詔也。〔不用自己尋著,卻用燈花燒出,曲折之甚。〕

  詔曰:

  朕聞人倫之大,父子為先;尊卑之殊,君臣為重。近日操賊弄權,欺壓君父,結連党伍,敗壞朝綱,敕賞封罰,不由朕主。朕夙夜憂思,恐天下將危。卿乃國之大臣,朕之至戚,當念高帝創業之艱難,糾合忠義兩全之烈士,殄滅奸党,複安社稷,祖宗幸甚!破指灑血,書詔付卿,再四慎之,勿負朕意!建安四年春三月詔。

  董承覽畢,涕淚交流,一夜寢不能寐。〔為下文隱幾而臥伏線。〕

  晨起,複至書院中,將詔再三觀看,無計可施。乃放詔於幾上,沉思滅操之計。忖量未定,隱幾而臥。〔因一夜不寐之故。〕

  忽侍郎王子服至,門吏知子服與董承交厚,不敢攔阻,竟入書院。見承伏幾不醒,袖底壓著素絹,微露「朕」字。〔形容得妙,與董承於燈花燒破處窺見血跡,一樣驚人。〕

  子服疑之,默取看畢,藏於袖中。〔又為董承吃一嚇。〕

  呼承曰:「國舅好自在!虧你如何睡得著!」〔只因一夜睡不著,故此時睡著耳。〕

  承驚覺,不見詔書,魂不附體,手腳慌亂。子服曰:「汝欲殺曹公!吾當出首。」〔急殺。〕

  承泣告曰:「若兄如此,漢室休矣!」

  子服曰:「吾戲耳。吾祖宗世食漢祿,豈無忠心?願助兄一臂之力,共誅國賊。」

  承曰:「兄有此心,國之大幸!」

  子服曰:「當於密室同立義狀,〔開口便要立盟書,頗覺書生氣。是文官身分。〕各舍三族,以報漢君。」〔其言不祥。〕

  承大喜,取白絹一幅,先書名畫字;子服亦即書名畫字。書畢,子服曰:「將軍吳子蘭,與吾至厚,可與同謀。」〔子服引出一人。〕

  承曰:「滿朝大臣,惟有長水校尉種輯、議郎吳碩是吾心腹,必能與我同事。」〔董承又引出二人。〕

  正商議間,家僮入報種輯、吳碩來探。〔來得湊巧,省筆之極。〕

  承曰:「此天助我也。」

  教子服暫避於屏後。〔避得妙。〕

  承接二人入書院坐定,茶畢,輯曰:「許田射獵之事,君亦懷恨乎?」

  承曰:「雖懷恨,無可奈何。」

  碩曰:「吾誓殺此賊,恨無助我者耳!」

  輯曰:「為國除害,雖死無怨。」〔不用董承先說,卻用二人自說,妙。〕

  王子服從屏後出曰:「汝二人欲殺曹丞相!我當出首,董國舅便是證見。」〔亦用逆挑,不用順接,妙。〕

  種輯怒曰:「忠臣不怕死!吾等死作漢鬼,強似你阿附國賊!」〔同一逆挑之話,而董承聞之著急,種輯聞之著惱,各各不同。〕

  承笑曰:「吾等正為此事,欲見二公。王侍郎之言乃戲耳。」

  便於袖中取出詔來與二人看。二人讀詔,揮淚不止。承遂請書名。子服曰:「二公在此少待,吾去請吳子蘭來。」

  子服去不多時,即同子蘭至,〔兩人自來,一人請至,又各不同。〕與眾相見,亦書名畢。承邀於後堂會飲。

  忽報:「西涼太守馬騰相探。」〔又一個自來的。〕

  承曰:「只推我病,不能接見。」

  門吏回報。騰大怒曰:「我夜來在東華門外,親見他錦袍玉帶而出,〔又將袍帶一提。〕何故推病耶!吾非無事而來,奈何拒我!」

  門吏入報,備言騰怒。承起曰:「諸公少待,暫容承出。」

  隨即出廳延接。禮畢坐定,騰曰:「騰入覲將還,故來相辭,何見拒也?」

  承曰:「賤軀暴疾,有失迎候,罪甚!」

  騰曰:「面帶春色,未見病容。」

  承無言可答。騰拂袖便起,〔自來的幾乎又自去。〕嗟歎下階曰:「皆非救國之人也!」

  承感其言,挽留之,〔彼來則拒之,彼去則留之,俱用逆寫。〕問曰:「公謂何人非救國之人?」

  騰曰:「許田射獵之事,吾尚氣滿胸膛;公乃國之至戚,猶自耽於酒色,而不思討賊,安得為皇家救難扶災之人乎?」

  承恐其詐,佯驚曰:「曹丞相乃國之大臣,朝廷所倚賴,公何出此言?」〔純用逆挑,妙。〕

  騰大怒曰:「汝尚以曹賊為好人耶!」

  承曰:「耳目甚近,請公低聲。」〔前用王子服反說,董承正告;此用馬騰正告,董承反說,又各不同。〕

  騰曰:「貪生怕死之徒,不足以論大事!」

  說罷,又欲起身。〔寫馬騰與董承落落難合,又非若前四人之一說便是也,妙。〕

  承知騰忠義,乃曰:「公且息怒。某請公看一物。」

  遂邀騰入書院,取詔示之。騰讀畢,毛髮倒豎,咬齒嚼唇,滿口流血,〔寫馬騰又是馬騰身份,與前五人不同。〕謂承曰:「公若有舉動,吾即統西涼兵為外應。」

  承請騰與諸公相見,取出義狀,教騰書名。騰乃取酒歃血為盟,〔天子刺血,馬騰嚼血,六人歃血。只因一紙血詔,引動一片血誠。〕曰:「吾等誓死不負所約!」〔其言亦不詳。〕

  指坐上五人言曰:「若得十人,大事諧矣。」

  承曰:「忠義之士,不可多得。若所與非人,則反相害矣。」〔人少做不得,人多亦做不得。〕

  騰教取《鴛行鷺序簿》來檢看。檢到劉氏宗族,乃拍手言曰:「何不共此人商議?」〔因外戚薦出一外戚,又因一外戚引出一宗室。〕

  眾皆問何人。馬騰不慌不忙,說出那人來。正是:

  本因國舅承明詔,又見宗潢佐漢朝。

  畢竟馬騰之言如何,且聽下文分解。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