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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五回 太史慈酣鬥小霸王 孫伯符大戰嚴白虎(1)


  【呂布襲兗州,而曹操卒複兗州;呂布襲徐州,而劉備不能複徐州。非備之才不如,而實勢不如也。本是呂布依劉備,今反成劉備依呂布。客轉為主,主轉為客,備之遇亦艱矣哉!

  孫策信太史慈,而慈亦不欺孫策,英雄心事如青天白日,所以能相與有成耳。若劉備不聽曹操而殺呂布,呂布乃聽袁術而欲攻劉備,及為袁術所欺,而後召劉備,何無信義乃爾!翼德之欲殺之,可謂知人,翼德非莽人也。

  玉璽得而孫堅亡,玉璽失而孫策霸。甚矣,玉璽之無關重輕也!成大業者,以收人才、結民心為實,而玉璽不與焉。堅之匿之,不若策之棄之。策之英雄,殆過其父。

  或曰:孫策如此英雄,何不先擊劉表,以報父仇?予曰:腳頭不立定,未可報仇;腳頭才立定,亦未可報仇。曹操初得兗州,而遽擊陶謙,則呂布旋議其後;劉備未定巴蜀,而遽攻曹操,則關、張不能為功。固籌之熟矣。

  前回敘曹氏立國之始,此回敘孫氏開國之由。兩家已各成一局面,而劉備則尚螢螢無依。然繼漢正統者,備也,故前回以劉備結,此回以劉備始。敘兩家,必夾敘劉備,蓋既以備為正統,則敘劉處文雖少,是正文;敘孫、曹處雖多,皆旁文。于旁文之中,帶出正文,如草中之蛇,於彼見頭,於此見尾;又如空中之龍,於彼見鱗,於此見爪。記事之妙,無過於是。今人讀《三國志》而猶欲別讀稗官,則是未嘗讀《三國志》也。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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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卻說張飛拔劍要自刎,玄德向前抱住,奪劍擲地曰:「古人雲:『兄弟如手足,妻子如衣服。』〔《北風》雲:「綠兮衣兮,綠衣黃裡。」從來衣服比妻子。〕衣服破,尚可縫;手足斷,安可續?〔但聞人有繼妻,不聞有繼兄繼弟。〕吾三人桃園結義,不求同生,但願同死。今雖失了城池家小,安忍教兄弟中道而亡!況城池本非吾有,〔識時達勢語。〕家眷雖被陷,呂布必不謀害,尚可設計救之。賢弟一時之誤,何至遽欲捐生耶!」〔今之因妯娌不睦,而致兄弟不睦者多矣。同胞且然,何況異姓?觀玄德數語,勝讀《棠棣》一篇。〕

  說罷大哭。關、張俱感泣。

  且說袁術知呂布襲了徐州,星夜差人至呂布處,許以糧五萬斛、馬五百匹、金銀一萬兩、彩緞一千匹,使夾攻劉備。〔袁術前既不納呂布,今天交通呂布,反復可笑。〕

  布喜,令高順領兵五萬,襲玄德之後。〔前曾為其所拒,今又為其所使,呂布不但無義,亦無氣。〕

  玄德聞得此信,乘陰雨撤兵棄盱眙而走,思欲東取廣陵。比及高順軍來,玄德已去。高順與紀靈相見,就索所許之物。靈曰:「公且回軍,容某見主公計之。」

  高順乃別紀靈回軍,見呂布,具述紀靈語。布正在遲疑,忽有袁術書至。書意雲:「高順雖來,而劉備未除;且待捉了劉備,那時方以所許之物相送。」〔前之所許,竟似商於六百里。〕

  布怒駡袁術失信,欲起兵伐之。陳宮曰:「不可。術據壽春,兵多糧廣,不可輕敵。不如請玄德還屯小沛,使為我羽翼。他日令玄德為先鋒,那時先取袁術,後取袁紹,可縱橫天下矣。」

  布聽其言,令人齎書迎玄德回。〔忽欲攻之,忽欲迎之,反復無常,可笑。〕

  卻說玄德引兵東取廣陵,被袁術劫寨,折兵大半。回來正遇呂布之使,呈上書劄,玄德大喜。關、張曰:「呂布乃無義之人,不可信也。」

  玄德曰:「彼既以好情待我,奈何疑之?」

  遂來到徐州。〔此在他人決不肯來,亦決不敢來。〕

  布恐玄德疑惑,先令人送還家眷。甘、麋二夫人見玄德,具說呂布令兵把定宅門,禁諸人不得入;又常使侍妾送物,未嘗有缺。玄德謂關、張曰:「我知呂布必不害我家眷也。」

  乃入城謝呂布。張飛恨呂布,不肯隨往,先奉二嫂往小沛去了。玄德入見呂布拜謝。呂布曰:「我非欲奪城,因令弟張飛在此,恃酒殺人,恐有失事,故來守之耳。」〔多謝。〕

  玄德曰:「備欲讓兄久矣。」

  布假意仍讓玄德,玄德力辭,還屯小沛住紮。〔本是呂布寄寓于劉備,今反弄成劉備寄寓于呂布,真客反為主,主反為客。〕

  關、張心中不忿。玄德曰:「屈身守分,以待天時,不可與命爭也。」〔能屈然後能伸,確是至言。〕

  呂布令人送糧米、緞匹,自此兩家和好,不在話下。

  卻說袁術大宴將士于壽春。人報孫策征廬江太守陸康,得勝而回。術喚策至,策拜於堂下。問勞已畢,便令侍坐飲宴。〔此處接寫孫策,忽寫他在袁術堂下趨蹌拜坐,令人不解其故。直至下文方與說明,筆法妙甚。〕

  原來孫策自父喪之後,退居江南,禮賢下士。後因陶謙與策母舅丹陽太守吳景不和,策乃移母並家屬,居於曲阿,自己卻投袁術。術甚愛之,常歎曰:「使術有子如孫郎,死複何恨!」

  因使為懷義校尉,引兵攻涇縣大帥祖郎,得勝。術見策勇,複使攻陸康,今又得勝而回。〔補述簡到。〕

  當日筵散,策歸營寨。見術席間相待之禮甚傲,〔袁術與孫堅同輩,其待策之傲,自以為父執耳。不知英雄固不論年。策雖小,猶虎也;術雖發白,不過一老牛而已。〕心中鬱悶,乃步月於中庭。因思:「父孫堅如此英雄,我今淪落至此!」不覺放聲大哭。〔昔孫堅在洛陽時,曾於月下揮淚。今孫策在袁術處,亦於月下放聲。一為國事傷情,一為家聲發憤。「我有一片心,訴與天邊月。」月之感人,甚矣哉!〕

  忽見一人自外而入,大笑曰:「伯符何故如此?尊父在日,多曾用我。君今有不決之事,何不問我;乃自哭耶!」

  策視之,乃丹陽故鄣人,姓朱,名治,字君理,孫堅舊從事官也。策收淚而延之坐,曰:「策所哭者,恨不能繼父之志耳。」〔哭得英雄。〕

  治曰:「君何不告袁公路,借兵往江東,假名救吳景,實圖大業,而乃久困於人之下乎?」

  正商議間,一人忽入曰:「公等所謀,吾已知之。吾手下有精壯百人,暫助伯符一馬之力。」

  策視其人,乃袁術謀士,汝南細陽人,姓呂,名範,字子衡。〔袁術謀士為他人用,術之無成可知矣。〕

  策大喜,延坐共議。呂範曰:「只恐袁公路不肯借兵。」

  策曰:「吾有亡父留下傳國玉璽,〔乃翁設誓抵賴,令子竟不隱諱。〕以為質當。」〔以無用之璽,換有用之兵,大有算計。〕

  範曰:「公路欲得此久矣。〔袁術平日妄想,卻從呂範口中補出,妙。〕以此相質,必肯發兵。」

  三人計議已定。次日,策入見袁術,哭拜曰:「父仇不能報,今母舅吳璟,又為揚州刺史劉繇所逼。策老母家小,皆在曲阿,必將被害。〔先說報父仇,實重在救母難。〕策敢借雄兵數千,渡江救難省親。恐明公不信,有亡父遺下玉璽,權為質當。」

  術聞有玉璽,取而視之,大喜曰:「吾非要你玉璽,今且權留在此。〔為後文僭號張本。〕我借兵三千、馬五百匹與你。平定之後,可速回來。你職位卑微,難掌大權。我表你為折衝校尉、殄寇將軍,〔不但借得兵馬,兼得一個大官。〕克日領兵便行。」

  策拜謝。遂引軍馬,帶領朱治、呂範、舊將程普、黃蓋、韓當等,擇日起兵。

  行至曆陽,見一軍到。當先一人,姿質風流,儀容秀麗,見了孫策,下馬便拜。策視其人,乃廬江舒城人,姓周,名瑜,字公瑾。〔孫策是小霸王,此人亦小範增也。〕

  原來孫堅討董卓之時,移家舒城。瑜與孫策同年,交情甚密,因結為昆仲。策長瑜兩月,瑜以兄事策。瑜叔周尚為丹陽太守,今往省親,〔不但同年,亦且同志。〕

  到此與策相遇。策見瑜大喜,訴以衷情。瑜曰:「某願施犬馬之力,共圖大事。」

  策喜曰:「吾得公瑾,大事諧矣!」

  便令與朱治、呂範等相見。瑜謂策曰:「吾兄欲濟大事,亦知江東有二張乎?」〔一人薦出二人。○能成大事者,必能得士;能助人成大事者,必能薦賢。〕

  策曰:「何為二張?」

  瑜曰:「一人乃彭城張昭,字子布;一人乃廣陵張紘,字子綱。二人皆有經天緯地之才,因避亂隱居於此。吾兄何不聘之?」

  策喜,即便令人齎禮往聘,俱辭不至。〔有身份。若呼之即至者,周瑜亦不薦之矣。〕

  策乃親到其家,與語大悅,力聘之,二人許允。策遂拜張昭為長史兼撫軍中郎將,張紘為參謀、正議校尉,商議攻擊劉繇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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