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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回 除兇暴呂布助司徒 犯長安李傕聽賈詡(2)


  允即請僕射士孫瑞、司隸校尉黃琬商議。瑞曰:「方今主上有疾新愈,可遣一能言之人往郿塢,請卓議事。一面以天子密詔付呂布,使伏甲兵於朝門之內,引卓入,誅之,此上策也。」

  琬曰:「何人敢去?」

  瑞曰:「呂布同郡騎都尉李肅,以董卓不遷其官,甚是懷怨。若令此人去,卓必不疑。」

  允曰:「善。」

  請呂布共議。布曰:「昔日勸吾殺丁建陽,亦此人也。〔照應前文。〕今若不去,吾先斬之!」

  使人密請肅至。布曰:「昔日公說布,使殺丁建陽而投董卓。今卓上欺天子,下虐生靈,罪惡貫盈,人神共憤。公可傳天子詔往郿塢,宣卓入朝,伏兵誅之。力扶漢室,共作忠臣。尊意若何?」

  肅曰:「我亦欲除此賊久矣,恨無同心者耳。今將軍若此,是天賜也,肅豈敢有二心!」〔慣會殺父者,呂布也;慣勸人殺父者,李肅也。〕

  遂折箭為誓。允曰:「公若能幹此事,何患不得顯官?」〔正應「董卓不遷其官」句,直刺入李肅耳中。〕

  次日,李肅引十數騎前到郿塢,人報天子有詔。卓教喚入。〔天子有詔,坐而受之,目中尚有天子二字乎?〕

  李肅入拜。卓曰:「天子有何詔?」

  肅曰:「天子病體新痊,欲會文武於未央殿,議將禪位於太師,故有此詔。」〔心中藏之久矣。此語亦直刺入董卓耳中。〕

  卓曰:「王允之意若何?」〔卓賊胸中,只礙一王允,想見王允平日氣概。〕

  肅曰:「王司徒已命人築受禪台,只等主公到來。」〔受禪台故事卻在後文,於此處先虛點一筆。有此處之虛,乃有後文之實。〕

  卓大喜曰:「吾夜夢一龍罩身,今日果得此喜信。〔龍罩身者,帝治其罪也,此老如何省得。〕時哉不可失!」

  便命心腹將李傕、郭汜、張濟、樊稠四人,領飛熊軍三千,守郿塢,自己即日排駕回京。顧謂李肅曰:「吾為帝,汝當為執金吾。」〔又許一個執金吾。〕

  肅拜謝稱臣。卓入辭其母。〔母時年九十餘矣,此嫗老而不死,以待典刑,皆董卓惡貫所致。〕

  問曰:「吾兒何往?」

  卓曰:「兒將往受漢禪,母親早晚為太后也。」〔又許一個太后。〕

  母曰:「吾近日肉顫心驚,恐非吉兆。」

  卓曰:「將為國母,豈不預有驚報!」〔國母要做,只怕令孫不肯。〕

  遂辭母而行。臨行,謂貂蟬曰:「吾為天子,當立汝為貴妃。」〔又許一個貴妃。〕

  貂蟬已明知就裡,假作歡喜拜謝。〔鳳儀亭戰功將從今日奏凱矣。〕

  卓出塢上車,前遮後擁,望長安來。行不到三十裡,所乘之車,忽折一輪。卓下車乘馬。又行不到十裡,那馬咆哮嘶喊,掣斷轡頭。卓問肅曰:「車折輪,馬斷轡,其兆若何?」

  肅曰:「乃太師應紹漢禪,棄舊換新,將乘玉輦金鞍之兆也。」〔前則其母疑而董卓解之,此則董卓疑而李肅又解之。董卓解得勉強,李肅解得敏捷。〕

  卓喜而信其言。次日,正行間,忽然狂風驟起,昏霧蔽天。卓問肅曰:「此何祥也?」

  肅曰:「主公登龍位,必有紅光紫霧,以壯天威耳。」

  卓又喜而不疑。既至城外,百官俱出迎接。只有李儒抱病在家,不能出迎。〔董卓此來無人諫阻,正為此耳。〕

  卓進至相府,呂布入賀。卓曰:「吾登九五,汝當總督天下兵馬。」〔又許一個總督,真是做夢。〕

  布拜謝,就帳前歇宿。是夜有十數小兒于郊外作歌,風吹歌聲入帳。歌曰:「千里草,何青青!十日上,不得生!」〔「千里草」,乃董字;「十日上」,乃卓字;不生者,言死也。〕

  歌聲悲切。卓問李肅曰:「童謠主何吉凶?」

  肅曰:「亦只是言劉氏滅、董氏興之意。」〔葫蘆提得妙。〕

  次日侵晨,董卓擺列儀從入朝,忽見一道人,青袍白巾,手執長竿,上縛布一丈,兩頭各書一「口」字。〔明明是「呂布」二字。〕

  卓問肅曰:「此道人何意?」

  肅曰:「乃心恙之人也。」

  呼將士驅去。卓進朝。群臣各具朝服,迎謁於道;李肅手執寶劍,扶車而行。到北掖〔音亦。〕門,軍兵盡擋在門外,獨有禦車二十餘人同入。董卓遙見王允等各執寶劍立於殿門,驚問肅曰:「持劍是何意?」

  肅不應,〔到此便不消解說矣。〕推車直入。王允大呼曰:「反賊至此,武士何在?」

  兩旁轉出百餘人,持戟挺槊刺之。卓裹甲不入,傷臂墮車,大呼曰:「吾兒奉先何在?」

  呂布從車後厲聲出曰:「有詔討賊!」〔以前叫過無數父親,此處忽喚一「賊」字,可發一笑。〕

  一戟直刺咽喉。〔呂布孝丁原以刃,孝董卓以戟。或刀或戟,比以用力用勞,各盡子道。〕

  李肅早割頭在手。

  呂布左手持戟,右手懷中取詔,大呼曰:「奉詔討賊臣董卓,其餘不問!」

  將吏皆呼「萬歲」。後人有詩歎董卓曰:

  伯業成時為帝王,不成且作富家郎。
  誰知天意無私曲,郿塢方成已滅亡。

  卻說當下呂布大呼曰:「助卓為虐者,皆李儒也!誰可擒之?」

  李肅應聲願往。忽聽朝門外發喊,人報李儒家奴已將李儒綁縛來獻。〔事甚省力,文甚省筆。〕

  王允命縛赴市曹斬之。又將董卓屍首號令通衢。卓屍肥胖,看屍軍士以火置其臍中為燈,〔可稱卓燈。〕膏流滿地。百姓過者,莫不手擲其頭,足踐其屍。王允又命呂布同皇甫嵩、李肅領兵五萬,至郿塢抄籍董卓家產、人口。

  卻說李傕、郭汜、張濟、樊稠聞董卓已死,呂布將至,便引了飛熊軍,連夜奔涼州去了。呂布至郿塢,先取了貂蟬。〔呂布心中只為此一事。〕

  皇甫嵩命將塢中所藏良家子女,盡行釋放。〔好。〕

  但系董卓親屬,不分老幼,悉皆誅戮,卓母亦被殺。〔是弒何太后之報。○董卓收得好兒子,此嫗養得好兒子。〕

  卓弟董旻、侄董璜,皆斬首號令。收籍塢中所蓄,黃金數十萬,白金數百萬,綺羅、珠寶、器皿、糧食不計其數。〔刻剝民脂民膏,而今安在哉!可為貪夫之戒。〕

  回報王允,允乃大犒軍士,設宴于都堂,召集眾官酌酒稱慶。正飲宴間,忽人報曰:「董卓暴屍於市,忽有一人伏其屍而大哭。」

  允怒曰:「董卓伏誅,士民莫不稱賀,此何人獨敢哭耶!」

  遂喚武士:「與吾擒來!」

  須臾擒至。眾官見之,無不驚駭,原來那人不是別人,乃侍中蔡邕也。〔蔡邕之哭董卓,亦如欒布之哭彭越。〕

  允叱曰:「董卓逆賊,今日伏誅,國之大幸。汝為漢臣,乃不為國慶,反為賊哭,何也?」

  邕伏罪曰:「邕雖不才,亦知大義,豈肯背國而向卓?只因一時知遇之感,不覺為之一哭。自知罪大,願公見原,倘得黔〔音鉗。〕首刖足,使續成漢史,以贖其辜,邕之幸也。」〔若使邕成漢史,當奪范曄、陳壽之席。〕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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