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古典文學 > 毛宗崗批評本三國演義 | 上頁 下頁
第二回 張翼德怒鞭督郵 何國舅謀誅宦豎(1)


  【翼德要救盧植,不曾救得;要殺董卓,不曾殺得;今遇督郵,更不能耐矣!督郵蠹國害民,是又一黃巾也。柳條一頓,可謂再破黃巾第二功。

  寫翼德十分性急,接手便寫何進十分性慢。性急不曾誤事,性慢誤事不小。人謂項羽不能忍,是性急;高祖能忍,是性慢:此其說非也。項羽刻印將封,印敝而不忍與;鴻門會上,範增三舉玦而不忍發,正病在遲疑不斷,何嘗性急?高祖四萬斤金,可捐則捐之;三齊、九江、大樑之地,可割則割之;六國印,可銷則銷之;鴻溝之約,可背則背之,正妙在果斷有餘,何嘗性慢?

  西漢則外戚盛于宦官,東漢則宦官盛于外戚。惟其外戚盛也,故初則產、錄幾危漢祚,後則王莽遂移漢鼎。而宦官如弘恭、石顯輩,雖嘗擅權,未至如東漢之橫。是西漢之亡,亡于外戚也。若東漢則不然,外戚與宦官迭為消長。而以宦官圖外戚,則常勝,如鄭眾之殺竇憲、單超之殺梁冀是也。以外戚圖宦官,則常不勝,如竇武見殺於前,而何進複見殺於後是也。是東漢之亡,亡於宦豎也。然竇武不勝,止於身死;何進不勝,遂以亡國。何也?曰:召外兵之故也。外戚圖之而不勝,至召外兵以勝之,而前門拒虎,後門進狼,國於是乎非君之國矣。亂漢者,宦豎也。亡漢者,外鎮也。而召外鎮者,外戚也。然則謂東漢之亡,亦亡于外戚,可也。

  前于玄德傳中,忽然夾敘曹操;此又于玄德傳中,忽然帶表孫堅。一為魏太祖,一為吳太祖,三分鼎足之所從來也。分鼎雖屬孫權,而伏線則已在此。此全部大關目處。

  三大國將興,先有三小丑為之作引;三小丑既滅,又有眾小丑為之餘波。從來實事,未嘗徑遂率直。奈何今之作稗官者,本可任意添設,而反徑遂率直耶!】

  *==*==*==*==*==*

  且說董卓,字仲穎,隴西臨洮人也,官拜河東太守,自來驕傲。〔一味驕傲,便算不得奸雄,便不及曹操。〕

  當日怠慢了玄德,張飛性發,便欲殺之。玄德與關公急止之曰:「他是朝廷命官,豈可擅殺?」

  飛曰:「若不殺這廝,反要在他部下聽令,其實不甘!二兄要便住在此,我自投別處去也!」〔確是怒後憤急語。不然,三人義同生死,何出此言。〕

  玄德曰:「我三人義同生死,豈可相離?不若都投別處去便了。」

  飛曰:「若如此,稍解吾恨。」

  於是三人連夜引軍來投朱雋。雋待之甚厚,合兵一處,進討張寶。

  是時曹操自跟皇甫嵩討張梁,大戰于曲陽。〔首回夾敘曹操,此處還他一句下落,且為後文伏線。〕

  這裡朱雋進攻張寶,張寶引賊眾八九萬屯於山後。雋令玄德為其先鋒,與賊對敵。張寶遣副將高升出馬搦戰,玄德使張飛擊之。飛縱馬挺矛,與升交戰,不數合,刺升落馬。玄德麾軍直沖過去。張寶就馬上披髮仗劍,作起妖法,只見風雷大作,一股黑氣從天而降,黑氣中似有無限人馬殺來。〔前張角妖術只在盧植口中虛點一句;今張寶妖術卻用實敘,都好。〕

  玄德連忙回軍,軍中大亂。敗陣而歸,與朱雋計議。雋曰:「彼用妖術,我來日可宰豬羊狗血,令軍士伏于山頭﹔候賊趕來,從高坡上潑之,其法可解。」

  玄德聽令,撥關公、張飛各引軍一千,伏于山後高岡之上,盛豬羊狗血並穢物準備。次日,張寶搖旗擂鼓,引軍搦戰,玄德出迎。交鋒之際,張寶作法,風雷大作,飛砂走石,黑氣漫天,滾滾人馬,自天而下。玄德撥馬便走,張寶驅兵趕來。將過山頭,關、張伏軍放起號炮,穢物齊潑。但見空中紙人草馬,紛紛墜地,風雷頓息,砂石不飛。〔《太平要術》甚是不濟。○關公當日已可與翼德並稱伏魔大帝。〕

  張寶見解了法,急欲退軍。左關公,右張飛,兩軍都出,背後玄德、朱雋一齊趕上,賊兵大敗。玄德望見「地公將軍」旗號,飛馬趕來,張寶落荒而走。玄德發箭,中其左臂。〔前寫關、張,此寫劉備。〕

  張寶帶箭逃脫,走入陽城,堅守不出。朱雋引兵圍住陽城攻打,一面差人打探皇甫嵩消息。探子回報,〔只如此帶筆接敘,不冗不脫,絕妙經營。〕

  且說:「皇甫嵩大獲勝捷,朝廷以董卓屢敗,命嵩代之。〔帶應董卓。〕嵩到時,張角已死,〔了卻張角。〕張梁統其眾,與我軍相拒,被皇甫嵩連勝七陣,斬張梁于曲陽。發張角之棺,戮屍梟首,送往京師。餘眾俱降。朝廷加皇甫嵩為車騎將軍,領冀州牧。皇甫嵩又表奏盧植有功無罪,朝廷複盧植原官。〔又帶應盧植,妙。〕曹操亦以有功,除濟南相,〔結曹操。〕即日將班師赴任。」〔一場大事,只就探子回報,帶筆寫出。一邊實敘,一邊虛敘,參差盡致。〕

  朱雋聽說,催促軍馬悉力攻打陽城。賊勢危急,賊將嚴政刺殺張寶,獻首投降。〔了卻張寶。○以三寇為三國作;而「天公」先亡,「人公」次之,「地公」後亡,正應著魏先亡,蜀次之,吳亡又次之:天然一個小樣子。〕

  朱雋遂平數郡,上表獻捷。

  時又黃巾餘黨三人:〔三人方死,又有三人作餘波。〕

  趙弘、韓忠、孫仲,聚眾數萬,望風燒劫,稱與張角報仇。朝廷命朱雋即以得勝之師討之。雋奉詔,率軍前進。時賊據宛城,雋引兵攻之,趙弘遣韓忠出戰。雋遣玄德、關、張攻城西南角。韓忠盡率精銳之眾,來西南角抵敵。朱雋自縱鐵騎三千,徑取東北角。賊恐失城,急棄西南面回。玄德從背後掩殺,賊眾大敗,奔入宛城。朱雋分兵四面圍定。城中斷糧,韓忠使人出城投降。雋不許。〔不許得有見。〕

  玄德曰:「昔高祖之得天下,蓋為能招降納順;公何拒韓忠耶?」

  雋曰:「彼一時,此一時也。昔秦項之際,天下大亂,民無定主,故招降賞附,以勸來耳。今海內一統,惟黃巾造反;若容其降,無以勸善。使賊得利恣意劫掠,失利便投降,此長寇之志,非良策也。」〔此是正論。〕

  玄德曰:「不容寇降,是矣。今四面圍如鐵桶,賊乞降不得,必然死戰。萬人一心,尚不可當,況城中有數萬死命之人乎?不若撤去東南,獨攻西北。賊必棄城而走,無心戀戰,可即擒也。」〔兩策都是。〕

  雋然之,隨撤東南二面軍馬,一齊攻打西北。韓忠果引軍棄城而奔。雋與玄德、關、張率三軍掩殺,射死韓忠,〔了卻韓忠。〕

  餘皆四散奔走。正追趕間,趙弘、孫仲引賊眾到,與雋交戰。雋見弘勢大,引軍暫退。弘乘勢複奪宛城。雋離十裡下寨。方欲攻打,忽見正東一彪人馬到來。〔來得突兀。〕

  為首一將,生得廣額闊面,虎體熊腰;吳郡富春人也,姓孫,名堅,字文台,乃孫武子之後。年十七歲時,與父至錢塘,見海賊十餘人,劫取商人財物,于岸上分贓。堅謂父曰:「此賊可擒也。」

  遂奮力提刀上岸,揚聲大叫,東西指揮,如喚人狀。賊以為官兵至,盡棄財物奔走。堅趕上,殺一賊。〔亦是自幼便奇。〕

  由是郡縣知名,薦為校尉。後會稽奸賊許昌造反,自稱「陽明皇帝」,聚眾數萬;堅與郡司馬招募勇士千余人,會合州郡破之,斬許昌並其子許韶。刺史臧旻上表奏其功,除堅為鹽瀆丞,又除盱〔音於。〕〔音夷。〕丞、下邳〔音披。〕丞。〔有此大功,只除一丞,可笑。〕

  今見黃巾寇起,聚集鄉中少年及諸商旅,並淮、泗精兵一千五百餘人,前來接應。〔孫堅為吳國孫權之父,故百忙中特為立一小傳。〕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