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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一回 少婦騙人折風月 壯士高興試官刑(2)


  閒話休提。不日到了杭州,又換船直到台州,五個人一齊進了城。府差道:「鳳四老爹,家門口恐怕有風聲,官府知道了,小人吃不起。」鳳四老爹道:「我有道理。」從城外叫了四乘小轎,放下簾子,叫三個差人同萬中書坐著,自己倒在後面走。一齊到了萬家來,進大門,是兩號門面房子,二進是兩改三造的小廳。萬中書才入內去,就聽見裡面有哭聲,一刻,又不哭了。頃刻,內裡備了飯出來。吃了飯,鳳四老爹道:「你們此刻不要去。點燈後,把承行的叫了來,我就有道理。」差人依著,點燈的時候,悄悄的去會台州府承行的趙勤。趙勤聽見南京鳳四老爹同了來,吃了一驚,說道:「那是個仗義的豪傑,萬相公怎的相與他的?這個就造化了!」當下即同差人到萬家來。會著,彼此竟像老相與一般。鳳四老爹道:「趙師父,只一樁托你:先著太爺錄過供,供出來的人,你便拖瞭解。」趙書辦應允了。

  次日,萬中書乘小轎子到了府前城隍廟裡面,照舊穿了七品公服,戴了紗帽,著了靴,只是頸子裡卻系了鏈子。府差繳了牌票,祁太爺實時坐堂。解差趙升執著批,將萬中書解上堂去。祁太爺看見紗帽圓領,先吃一驚。又看了批文,有「遵例保舉中書」字樣,又吃了一驚。抬頭看那萬里,卻直立著,未曾跪下。因問道:「你的中書是甚時得的?」

  萬中書道:「是本年正月內。」祁太爺道:「何以不見知照?」萬中書道:「由閣諮部,由部諮本省巡撫,也須時日。想目下也該到了。」祁太爺道:「你這中書早晚也是要革的了。」萬中書道:「中書自去年進京,今年回到南京,並無犯法的事。請問太公祖,隔省差拿,其中端的是何緣故?」祁太爺道:「那苗鎮台疏失了海防,被撫台參拿了,衙門內搜出你的詩箋,上面一派阿諛的話頭,是你被他買囑了做的,現有贓款,你還不知麼?」

  萬中書道:「這就是冤枉之極了。中書在家的時節,並未會過苗鎮台一面,如何有詩送他?」祁太爺道:「本府親自看過,長篇累牘,後面還有你的名姓圖書。現今撫院大人巡海,整駐本府,等著要題結這一案,你還能賴麼?」萬中書道:「中書雖然忝列宮牆,詩卻是不會做的。至於名號的圖書,中書從來也沒有。只有家中住的一個客,上年刻了大大小小幾方送中書,中書就放在書房裡,未曾收進去。就是做詩,也是他會做,恐其是他假名的也未可知。還求太公祖詳察。」祁太爺道:「這人叫甚麼?如今在那裡?」萬中書道:「他姓鳳,叫做鳳鳴岐,現住在中書家裡哩。」祁太爺立即拈了一技火簽,差原差立拿鳳鳴岐,當堂回話。差人去了一會,把鳳四老爹拿來。祁太爺坐在二堂上。原差上去回了,說:「鳳鳴岐已經拿到。」

  祁太爺叫他上堂,問道:「你便是鳳鳴岐麼?一向與苗總兵有相與麼?」鳳四老爹道:「我並認不得他。」祁太爺道:「那萬里做了送他的詩,今萬里到案,招出是你做的,連姓名圖書也是你刻的。你為甚麼做這些犯法的事?」鳳四老爹道:「不但我生平不會做詩,就是做詩送人,也算不得一件犯法的事。」祁太爺道:「這廝強辯!」叫取過大刑來。那堂上堂下的皂隸。大家吆喝一聲,把夾棍向堂口一摜,兩個人扳翻了鳳四老爹,把他兩隻腿套在夾棍裡。祁太爺道:「替我用力的夾!」那扯繩的皂隸用力把繩一收,只聽格喳的一聲,那夾棍迸為六段。祁太爺道:「這廝莫不是有邪術?」隨叫換了新夾棍,朱標一條封條,用了印,貼在夾棍上,從新再夾。那知道繩子尚未及扯,又是一聲響,那夾棍又斷了。一連換了三副夾棍,足足的

  迸做十八截,散了一地。鳳四老爹只是笑,並無一句口供。祁太爺毛了,只得退了堂,將犯人寄監,親自坐轎上公館轅門面稟了撫軍。那撫軍聽了備細,知道鳳鳴岐是有名的壯士,其中必有緣故。況且苗總兵已死于獄中,抑且萬里保舉中書的知照已到院,此事也不關緊要。因而吩咐祁知府從寬辦結。竟將萬里、鳳鳴岐都釋放。撫院也就回杭州去了。這一場焰騰騰的官事,卻被鳳四老爹一瓢冷水潑息。

  萬中書開發了原差人等,官司完了,同鳳四老爹回到家中,念不絕口的說道:「老爹真是我的重生父母,再長爹娘!我將何以報你!」風四老爹大笑道:「我與先生既非舊交,向日又不曾受過你的恩惠,這不過是我一時偶然高興。你若認真感激起我來,那倒是個鄙夫之見了。我今要往杭州去尋一個朋友,就在明日便行。」萬中書再三挽留不住,只得憑著鳳四老爹要走就走。次日,鳳四老爹果然別了萬中書,不曾受他杯水之謝,取路往杭州去了。只因這一番,有分教:

  拔山扛鼎之義士,再顯神通;深謀詭計之奸徒,急償夙債。

  不知鳳四老爹來尋甚麼人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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