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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八回 徽州府烈婦殉夫 泰伯祠遺賢感舊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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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玉輝老人家不能走旱路,上船從嚴州、西湖這一路走。一路看著水色山光,悲悼女兒,淒淒惶惶。一路來到蘇州,正要換船,心裡想起:「我有一個老朋友住在鄧尉山裡,他最愛我的書,我何不去看看他?」便把行李搬到山塘一個飯店裡住下,搭船往鄧尉山。那還是上晝時分,這船到晚才開。王玉輝問飯店的人道:「這裡有甚麼好頑的所在?」飯店裡人道:「這一上去,只得六七裡路便是虎邱,怎麼不好頑!」王玉輝鎖了房門,自己走出去。初時街道還窄,走到三二裡路,漸漸闊了。路旁一個茶館,王玉輝走進去坐下,吃了一碗茶。看見那些遊船,有極大的,裡邊雕樑畫柱,焚著香,擺著酒席,一路游到虎邱去。遊船過了多少,又有幾隻堂客船,不掛簾子,都穿著極鮮豔的衣服,在船裡坐著吃酒。 王玉輝心裡說道:「這蘇州風俗不好,一個婦人家不出閨門,豈有個叫了船在這河內遊蕩之理!」又看了一會,見船上一個少年穿白的婦人,他又想起女兒,心裡哽咽,那熱淚直滾出來。王玉輝忍著淚,出茶館門,一直往虎邱那條路上去。只見一路賣的腐乳、席子、耍貨,還有那四時的花卉,極其熱鬧。也有賣酒飯的,也有賣點心的。王玉輝老人家足力不濟,慢慢的走了許多時,才到虎邱寺門口。循著階級上去,轉灣便是千人石,那裡也擺著有茶桌子,王玉輝坐著吃了一碗茶,四面看看,其實華麗。那天色陰陰的,像個要下雨的一般,王玉輝不能久坐,便起身來,走出寺門。走到半路,王玉輝餓了,坐在點心店裡,那豬肉包子六個錢一個,王玉輝吃了,交錢出店門。慢慢走回飯店,天已昏黑。 船上人催著上船。王玉輝將行李拿到船上,幸虧雨不曾下的大,那船連夜的走。一直來到鄧尉山,找著那朋友家裡。只見一帶矮矮的房子,門前垂柳掩映,兩扇門關著,門上貼了白。王玉輝就嚇了一跳,忙去敲門。只見那朋友的兒子,掛著一身的孝,出來開門、見了王玉輝,說道:「老伯如何今日才來,我父親那日不想你!直到臨回首的時候,還念著老伯不曾得見一面;又恨不曾得見老伯的全書。」王玉輝聽了,知道這個老朋友已死,那眼睛裡熱淚紛紛滾了出來,說道:「你父親幾時去世的?」那孝子道:「還不曾盡七。」王玉輝道:「靈柩還在家哩?」那孝子道:「還在家裡。」 王玉輝道:「你引我到靈柩前去。」那孝子道:「老伯,且請洗了臉,吃了茶,再請老伯進來。」當下就請王玉輝坐在堂屋裡,拿水來洗了臉。王玉輝不肯等吃了茶,叫那孝子領到靈柩前。孝子引進中堂。只見中間奉著靈柩,面前香爐、燭臺、遺像,魂幡。王玉輝慟哭了一場,倒身拜了四拜。那孝子謝了。王玉輝吃了茶,又將自己盤費買了一副香紙牲醴,把自己的書一同擺在靈柩前祭奠,又慟哭了一場。住了一夜,次日要行。那孝子留他不住。又在老朋友靈柩前辭行,又大哭了一場,含淚上船。那孝子直送到船上,方才回去。 王玉輝到了蘇州,又換了船,一路來到南京水西門上岸,進城尋了個下處,在牛公庵住下。次日,拿著書子去尋了一日回來。那知因虞博士選在浙江做官,杜少卿尋他去了。莊征君到故鄉去修祖墳。遲衡山、武正字都到遠處做官去了。一個也遇不著。王玉輝也不懊悔,聽其自然,每日在牛公庵看書。過了一個多月,盤費用盡了,上街來閑走走。才走到巷口,遇著一個人作揖,叫聲:「老伯怎的在這裡?」王玉輝看那人,原來是同鄉人,姓鄧,名義,字質夫。這鄧質夫的父親是王玉輝同案進學,鄧質夫進學又是王玉輝做保結,故此稱是老伯。王玉輝道:「老侄,幾年不見。一向在那裡?」鄧質夫道:「老伯寓在那裡?」 王玉輝道:「我就在前面這牛公庵裡,不遠。」鄧質夫道:「且同到老伯下處去。」到了下處,鄧質夫拜見了,說道:「小侄自別老伯,在揚州這四五年。近日是東家托我來賣上江食鹽,寓在朝天宮。一向記念老伯。近況好麼?為甚麼也到南京來?」王玉輝請他坐下,說道:「賢侄,當初令堂老夫人守節,鄰家失火,令堂對天祝告,反風滅火,天下皆聞。那知我第三個小女,也有這一番節烈。」因悉把女兒殉女婿的事說了一遍。「我因老妻在家哭泣,心裡不忍;府學余老師寫了幾封書子與我來會這裡幾位朋友,不想一個也會不著。」鄧質夫道:「是那幾位?」王玉輝一一說了。 鄧質夫歎道:「小侄也恨的來遲了!當年南京有虞博士在這裡,名壇鼎盛,那泰伯祠大祭的事,天下皆聞。自從虞博士去了,這些賢人君子,風流雲散。小侄去年來,曾會著杜少卿先生。又因少卿先生,在元武湖拜過莊征君。而今都不在家了。老伯這寓處不便,且搬到朝天宮小侄那裡寓些時。」王王輝應了,別過和尚,付了房錢,叫人挑行李,同鄧質夫到朝天宮寓處住下。鄧質夫晚間備了酒肴,請王玉輝吃著,又說起泰伯祠的話來。王玉輝道:「泰伯祠在那裡?我明日要去看看。」鄧質夫道:「我明日同老伯去。」 次日,兩人出南門,鄧質夫帶了幾分銀子把與看門的。開了門,進到正殿,兩人瞻拜了。走進後一層,樓底下,遲衡山貼的祭祀儀注單和派的執事單還在壁上。兩人將袖子拂去塵灰看了。又走到樓上,見八張大櫃關鎖著樂器、祭器,王玉輝也要看。看祠的人回:「鑰匙在遲府上。」只得罷了。下來兩廊走走,兩邊書房都看了,一直走到省牲所,依舊出了大門,別過看祠的。兩人又到報恩寺頑頑,在琉璃塔下吃了一壺茶,出來寺門口酒樓上吃飯。王玉輝向鄧質夫說:「久在客邊煩了,要回家去,只是沒有盤纏。」 鄧質夫道:「老伯怎的這樣說!我這裡料理盤纏,送老伯回家去。」便備了餞行的酒,拿出十幾兩銀子來,又雇了轎夫,送王先生回徽州去。又說道:「老伯,你雖去了,把這余先生的書交與小侄,等各位先生回來,小侄送與他們,也見得老伯來走了一回。」王玉輝道:「這最好。」便把書子交與鄧質夫,起身回去了。王玉輝去了好些時,鄧質夫打聽得武正字已到家,把書子自己送去。正值武正字出門拜客,不曾會著,丟了書子去了。向他家人說:「這書是我朝天宮姓鄧的送來的,其中緣由,還要當面會再說。」武正字回來看了書,正要到朝天宮去回拜,恰好高翰林家著人來請。只因這一番,有分教: 賓朋高宴,又來奇異之人;患難相扶,更出武勇之輩。 畢竟後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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