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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回 蕭雲仙廣武山賞雪 沈瓊枝利涉橋賣文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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蕭雲仙道:「快叫人伺侯,不打執事,我就去拜他。」當下一直來到花牌樓,一個坐東朝西的門樓,投進帖去。武書出來會了。蕭雲仙道:「小弟是一個武夫,新到貴處,仰慕賢人君子。前日在廣武山壁上,奉讀老先生懷古佳作,所以特來拜謁。」武書道:「小弟那詩,也是一時有感之作,不想有汙尊目。」當下捧出茶來吃了。武書道:「老先生自廣武而來,想必自京師部選的了?」蕭雲仙道:「不瞞老先生,說起來話長。小弟自從青楓城出征之後,因修理城工多用了帑項,方才賠償清了,照千總推升的例,選在這江淮衛。卻喜得會見老先生,凡事要求指教,改日還有事奉商。」武書道:「當得領教。」蕭雲仙說罷,起身去了。 武書送出大門,看見監裡齋夫飛跑了來,說道:「大堂虞老爺立候相公說話。」武書走去見虞博士。虞博士道:「年兄,令堂旌表的事,部裡為報在後面,駁了三回,如今才准了。牌坊銀子在司裡,年兄可作速領去。」武書謝了出來。次日,帶了帖子去回拜蕭守備。蕭雲仙迎入川堂,作揖奉坐。武書道:「昨日枉駕後,多慢。拙作過蒙稱許,心切不安。還有些拙刻帶在這邊,還求指教。」因在袖內拿出一卷詩來。蕭雲仙接著,看了數草,讚歎不已。隨請到書房裡坐了,擺上飯來。吃過,蕭雲仙拿出一個卷子遞與武書,道:「這是小弟半生事蹟,專求老先生大筆,或作一篇文,或作幾首詩,以垂不朽。」 武書接過來,放在桌上,打開看時,前面寫著「西征小紀」四個字。中間三副圖:第一副是「椅兒山破敵」,第二副是「青楓取城」,第三副是「春郊勸農」。每幅下面都有逐細的紀略。武書看完了,嘆惜道:「飛將軍數奇,古今來大概如此!老先生這樣功勞,至今還屈在卑位!這做詩的事,小弟自是領教。但老先生這一番汗馬的功勞,限於資格,料是不能載入史冊的了,須得幾位大手筆,撰述一番,各家文集裡傳留下去,也不埋沒了這半生忠悃。」蕭雲仙道:「這個也不敢當。但得老先生大筆,小弟也可藉以不朽了。」 武書道:「這個不然。卷子我且帶了回去。這邊有幾位大名,素昔最喜讚揚忠孝的,若是見了老先生這一番事業,料想樂於題詠的。容小弟將此卷傳了去看看。」蕭雲仙道:「老先生的相知何不竟指小弟先去拜謁?」武書道:「這也使得。」蕭雲仙拿了一張紅帖子要武書開名字去拜。武書便開出:虞博士果行、遲均衡山、莊征君紹光、杜儀少卿,俱寫了住處,遞與蕭雲仙,帶了卷子,告辭去了。 蕭雲仙次日拜了各位,各位都回拜了。隨奉糧道文書,押運赴淮。蕭雲仙上船,到了揚州,在鈔關上擠馬頭,正擠的熱鬧,只見後面擠上一隻船來,船頭上站著一個人,叫道:「蕭老先生!怎麼在這裡?」蕭雲仙回頭一看,說道:「呵呀!原來是沈先生!你幾時回來的?」忙叫攏了船。那沈先生跳上船來。蕭雲仙道:「向在青楓城一別,至今數年。是幾時回南來的?」 沈先生道:「自蒙老先生青目,教了兩年書,積下些修金,回到家鄉,將小女許嫁揚州宋府上,此時送他上門去。」蕭雲仙道:「令愛恭喜,少賀。」因叫跟隨的人封了一兩銀子,送過來做賀禮,說道:「我今番押運北上,不敢停泊;將來回到敝署,再請先生相會罷。」作別開船去了。 這先生領著他女兒瓊枝,岸上叫了一乘小轎子抬著女兒,自己押了行李,到了缺口門,落在大豐旗下店裡。那裡夥計接著,通報了宋鹽商。那鹽商宋為富打發家人來吩咐道:「老爺叫把新娘就抬到府裡去,沈老爺留在下店裡住著,叫賬房置酒款待。」沈先生聽了這話,向女兒瓊枝道:「我們只說到了這裡,權且住下,等他擇吉過門,怎麼這等大模大樣?看來這等光景竟不是把你當作正室了。這頭親事,還是就得就不得?女兒,你也須自己主張。」沈瓊枝道:「爹爹,你請放心。我家又不曾寫立文書,得他身價,為甚麼肯去伏低做小!他既如此排場,爹爹若是和他吵鬧起來,倒反被外人議論。我而今一乘轎子,抬到他家裡去,看他怎模樣看待我。」 沈先生只得依著女兒的言語,看著他裝飾起來。頭上戴了冠子,身上穿了大紅外蓋,拜辭了父親,上了轎。那家人跟著轎子,一直來到河下,進了大門。幾個小老媽抱著小官在大牆門口同看門的管家說笑話,看見轎子進來,問道:「可是沈新娘來了?請下了轎,走水巷裡進去。」沈瓊枝聽見,也不言語,下了轎,一直走到大廳上坐下。說道:「請你家老爺出來!我常州姓沈的,不是甚麼低三下四的人家!他既要娶我,怎的不張燈結綵,擇吉過門,把我悄悄的抬了來,當做娶妾的一般光景?我且不問他要別的,只叫他把我父親親筆寫的婚書拿出來與我看,我就沒的說了!」 老媽同家人都嚇了一跳,甚覺詫異,慌忙走到後邊報與老爺知道。那宋為富正在藥房裡看著藥匠弄人參,聽了這一篇話,紅著臉道:「我們總商人家,一年至少也娶七八個妾,都像這般淘氣起來,這日子還過得!他走了來,不怕他飛到那裡去!」躊躇一會,叫過一個丫鬟來,吩咐道:「你去前面向那新娘說:『老爺今日不在,新娘權且進房去。有甚麼話,等老爺來家再說。』」 丫鬟來說了,沈瓊枝心裡想著:「坐在這裡也不是事,不如且隨他進去。」便跟著丫頭走到廳背後左邊一個小圭門裡進去,三間楠木廳,一個大院落,堆滿了太湖石的山子。沿著那山石走到左邊一條小巷,串入一個花園內。竹樹交加,亭台軒敞,一個極寬的金魚池,池子旁邊,都是朱紅欄杆,夾著一帶走廊。走到廊盡頭處,一個小小月洞,四扇金漆門。走將進去,便是三間屋,一間做房,鋪設的齊齊整整,獨自一個院落。媽子送了茶來。沈瓊枝吃著,心裡暗說道:「這樣極幽的所在,料想彼人也不會賞鑒,且讓我在此消遣幾天!」那丫鬟回去回復宋為富道:「新娘人物倒生得標緻,只是樣子覺得憊賴,不是個好惹的!」 過了一宿,宋為富叫管家到下店裡,吩咐賬房中兌出五百兩銀子送與沈老爺,叫他且回府,著姑娘在這裡,想沒的話說。沈先生聽了這話,說道:「不好了!他分明拿我女兒做妾,這還了得!」一經走到江都縣喊了一狀。那知縣看了呈子,說道:「沈大年既是常州貢生,也是衣冠中人物,怎麼肯把女兒與人做妾?鹽商豪橫一至於此!」將呈詞收了。宋家曉得這事,慌忙叫小司客具了一個訴呈,打通了關節。次日,呈子批出來,批道: 「沈大年既系將女瓊枝許配宋為富為正室,何至自行私送上門?顯系做妾可知。架詞混瀆,不准。」 那訴呈上批道: 「已批示沈大年詞內矣。」 沈大年又補了一張呈子。知縣大怒,說他是個刁健訟棍,一張批,兩個差人,押解他回常州去了。 沈瓊枝在宋家過了幾天,不見消息,想道:「彼人一定是安排了我父親,再來和我歪纏。不如走離了他家,再作道理。」將他那房裡所有動用的金銀器皿、真珠首飾,打了一個包袱,穿了七條裙子,扮做小老媽的模樣,買通了那丫鬟,五更時分,從後門走了,清晨出了鈔關門上船。那船是有家眷的。沈瓊枝上了船,自心裡想道:「我若回常州父母家去,恐惹故鄉人家恥笑。」細想:「南京是個好地方,有多少名人在那裡。我又會做兩句詩,何不到南京去賣詩過日子?或者遇著些緣法出來也不可知。」立定主意,到儀征換了江船,一直往南京來。只因這一番,有分教: 賣詩女士,反為逋逃之流;科舉儒生,且作風流之客。 畢竟後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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