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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回 愛少俊訪友神樂觀 逞風流高會莫愁湖(2)


  杜慎卿心裡想:「這自然是來霞士的師父。」因問道:「有位來霞士,是令徒?令孫?」那道士道:「小道就是來霞士。」杜慎卿吃了一驚,說道:「哦!你就是來霞士!」自己心裡忍不住,拿衣袖掩著口笑。道士不知道甚麼意思,擺上果碟來,殷勤奉茶,又在袖裡摸出一卷詩來請教。慎卿沒奈何,只得勉強看了一看,吃了兩杯茶,起身辭別。道士定要拉著手送出大門,問明瞭:「老爺下處在報恩寺,小道明日要到尊寓著實盤桓幾日!」送到門外,看著上了轎子,方才進去了。杜慎卿上了轎,一路忍笑不住,心裡想:「季葦蕭這狗頭,如此胡說!」

  回到下處,只見下處小廝說:「有幾位客在裡面。」杜慎卿走進去,卻是蕭金鉉同辛東之、金寓劉、金東崖來拜。辛東之送了一幅大字,金寓劉送了一副對子,金東崖把自己纂的《四書講章》送來請教。作揖坐下,各人敘了來歷。,吃過茶,告別去了。杜慎卿鼻子裡冷笑了一聲,向大小廝說道:「一個當書辦的人都跑了回來講究《四書》!聖賢可是這樣人講的!」正說著,宗老爺家一個小廝拿著一封書子送一幅行樂圖來求題。杜慎卿只覺得可厭,也只得收下,寫回書打發那小廝去了。次日便去看定了妾,下了插定,擇三日內過門,便忙著搬河房裡娶妾去了。

  次日,季葦蕭來賀,杜慎卿出來會。他說道:「咋晚如夫人進門,小弟不曾來鬧房,今日賀遲有罪!」杜慎卿道:「昨晚我也不曾備席,不曾奉請。」季葦蕭笑道:「前日你得見妙人麼?」杜慎卿道:「你這狗頭!該記著一頓肥打!但是你的事還做的不俗,所以饒你!」季葦蕭道:「怎的該打?我原說是美男,原不是像個女人。你難道看的不是?」

  杜慎卿道:「這就真正打了!」正笑著,只見來道士同鮑廷璽一齊走進來賀喜,兩人越發忍不住笑。杜慎卿搖手叫季葦蕭不要笑了。四人作揖坐下,杜慎卿留著吃飯。吃過了飯,杜慎卿說起那日在神樂觀看見鬥姆閣一個太監,左邊坐著戲子,右邊坐著道士,在那裡吹唱作樂。季葦蕭道:「這樣快活的事,偏與這樣人受用,好不可恨!」杜慎卿道:「葦蕭兄,我倒要做一件希奇的事,和你商議。」季葦蕭道:「甚麼希奇事?」

  杜慎卿問鮑廷璽道:「你這門上和橋上共有多少戲班子?」鮑廷璽道:「一百三十多班。」杜慎卿道:「我心裡想做一個勝會,擇一個日子,撿一個極大的地方,把這一百幾十班做旦腳的都叫了來,一個人做一齣戲。我和葦兄在旁邊看著,記清了他們身段、模樣,做個暗號,過幾日評他個高下,出一個榜,把那色藝雙絕的取在前列,貼在通衢。但這些人不好白傳他,每人酬他五錢銀子,荷包一對,詩扇一把。這頑法好麼?」季葦蕭跳起來道:「有這樣妙事,何不早說!可不要把我樂死了!」

  鮑廷璽笑道:「這些人,讓門下去傳。他每人又得五錢銀子;將來老爺們替他取了出來,寫在榜上,他又出了名。門下不好說,那取在前面的,就是相與大老官,也多相與出幾個錢來。他們聽見這話,那一個不滾來做戲!」來道士拍著手道:「妙!妙!道士也好見個識面!不知老爺們那日可許道士來看?」杜慎卿道:「怎麼不許?但凡朋友相知,都要請了到席。」

  季葦蕭道:「我們而今先商議是個甚麼地方。」鮑廷璽道:「門下在水西門住,水西門外最熟。門下去借莫愁湖的湖亭。那裡又寬敞,又涼快。」葦蕭道:「這些人是鮑姑老爺去傳,不消說了,我們也要出一個知單。定在甚日子?」道士道:「而今是四月二十頭,鮑老爹去傳幾日,及到傳齊了,也得十來天功夫,──竟是五月初三罷。」杜慎卿道:「葦兄,取過一個紅全帖來,我念著,你寫。」季葦蕭取過帖來,拿筆在手。慎卿念道:

  「安慶季葦蕭,天長杜慎卿,擇於五月初三日,莫愁湖湖亭大會。通省梨園子弟各班願與者,書名畫知,屆期齊集湖亭,各演雜劇。每位代轎馬五星,荷包、詩扇、汗巾三件。如果色藝雙絕,另有表禮獎賞。風雨無阻。特此預傳。」

  寫畢,交與鮑廷璽收了。又叫小廝到店裡取了百十把扇子來。季葦蕭,杜慎卿,來道士,每人分了幾十把去寫,便商量請這些客。季葦蕭拿一張紅紙鋪在面前,開道:宗先生、辛先生、金東崖先生、金寓劉先生、蕭金鉉先生、諸葛先生、季先生、郭鐵筆、僧宮老爺、來道士老爺、鮑老爺。連兩位主人,共十三位。就用這兩位名字寫起十一副帖子來。料理了半日,只見娘子的兄弟王留歌,帶了一個人,挑著一擔東西──兩隻鴨,兩隻雞,一隻鵝,一方肉,八色點心,一瓶酒──來看姐姐。杜慎卿道:「來的正好!」他向杜慎卿見禮。

  杜慎卿拉住了細看他時,果然標緻,他姐姐著實不如他;叫他進去見了姐姐就出來坐。吩咐把方才送來的雞鴨收拾出來吃酒。他見過姐姐,出來坐著。杜慎卿就把湖亭做會的話告訴了他。留歌道:「有趣!那日我也串一出!」季葦蕭道:「豈但,今日就要請教一隻曲子,我們聽聽。」王留歌笑了一笑。到晚捧上酒來,吃了一會。鮑廷璽吹笛子,來道士打板,王留歌唱了一隻「碧雲天」──《長亭餞別》。音韻悠揚,足唱了三頓飯時候才完。眾人吃得大醉,然後散了。

  到初三那日,發了兩班戲箱在莫愁湖。季、杜二位主人先到,眾客也漸漸的來了。鮑廷璽領了六七十個唱旦的戲子,都是單上畫了「知」字的,來叩見杜少爺。杜慎卿叫他們先吃了飯,都裝扮起來,一個個都在亭子前走過,細看一番,然後登場做戲。眾戲子應諾去了。諸名士看這湖亭時,軒窗四起,一轉都是湖水圍繞,微微有點熏風,吹得波紋如縠。亭子外一條板橋,戲子裝扮了進來,都從這橋上過。杜慎卿叫掩上了中門,讓戲子走過橋來,一路從回廊內轉去,進東邊的格子,一直從亭子中間走出西邊的格子去,好細細看他們嫋娜形容。

  當下戲子吃了飯,一個個裝扮起來,都是簇新的包頭,極新鮮的褶子,一個個過了橋來,打從亭子中間走去。杜慎卿同季葦蕭二人,手內暗藏紙筆,做了記認。少刻,擺上酒席,打動鑼鼓,一個人上來做一齣戲。也有做「請宴」的,也有做「窺醉」的,也有做「借茶」的,也有做「刺虎」的,紛紛不一。後來王留歌做了一出「思凡」。

  到晚上,點起幾百盞明角燈來,高高下下,照耀如同白日。歌聲縹緲,直入雲霄。城裡那些做衙門的、開行的、開字號店的有錢的人,聽見莫愁湖大會,都來雇了湖中打魚的船,搭了涼篷,掛了燈,都撐到湖中左右來看。看到高興的時候,一個個齊聲喝采,直鬧到天明才散。那時城門已開,各自進城去了。

  過了一日,水西門口掛出一張榜來,上寫:第一名,芳林班小旦鄭魁官;第二名,靈和班小旦葛來官;第三名,王留歌。其餘共合六十多人,都取在上面。鮑廷璽拉了鄭魁官到杜慎卿寓處來見,當面叩謝。杜慎卿又稱了二兩金子,托鮑廷璽到銀匠店裡打造一隻金杯,上刻「豔奪櫻桃」四個字,特為獎賞鄭魁官。別的都把荷包,銀子,汗巾,詩扇,領了去。

  那些小旦,取在十名前的,他相與的大老官來看了榜,都忻忻得意,也有拉了家去吃酒的,也有買了酒在酒店裡吃酒慶賀的;這個吃了酒,那個又來吃,足吃了三四天的賀酒。自此,傳遍了水西門,鬧動了淮清橋。這位杜十七老爺,名震江南。只因這一番,有分教:

  風流才子之外,更有奇人;花酒陶情之餘,複多韻事。

  不知後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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