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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一回 冒姓字小子求名 念親戚老夫臥病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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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晚上,店裡拿了一對長枝的紅蠟燭點在房裡,每枝上插了一朵通草花,央情了鄰居家兩位奶奶把新娘子攙了過來,在房裡拜了花燭。牛老安排一席酒菜在新人房裡,與新人和攙新人的奶奶坐;自己在客座內擺了一張桌子,點起蠟燭來,杯箸安排停當,請得卜家父子三位來到。牛老先斟了一杯酒,奠了天地,再滿滿斟上一杯,捧在手裡,請蔔老轉上,說道:「這一門親,蒙老哥親家相愛,我做兄弟的知感不盡!卻是窮人家,不能備個好席面,只得這一杯水酒,又還要屈了二位舅爺的坐。凡事總是海涵了罷。」說著,深深作下揖去。蔔老還了禮。牛老又要奉卜誠、卜信的席,兩人再三辭了,作揖坐下。牛老道:「實是不成個酒饌。至親面上,休要笑話。只是還有一說,我家別的沒有,茶葉和炭還有些須。如今煨一壺好茶,留親家坐著談談,到五更天,讓兩口兒出來磕個頭,也盡我兄弟一點窮心。」 卜老道:「親家,外甥女年紀幼,不知個禮體,他父親又不在跟前,一些賠嫁的東西也沒有,把我羞的要不的。若說坐到天亮,我自恁要和你老人家談談哩,為甚麼要去?」當下卜誠、蔔信吃了酒先回家去。蔔老坐到五更天。兩口兒打扮出來,先請牛老在上,磕下頭去。 牛老道:「孫兒,我不容易看養你到而今。而今多虧了你這外公公替你成就了親事,你已是有了房屋了。我從今日起,就把店裡的事,即交付與你。一切買賣、賒欠、存留,都是你自己主張。我也老了,累不起了,只好坐在店裡幫你照顧,你只當尋個老夥計罷了。孫媳婦是好的。只願你們夫妻百年偕老,多子多孫!」磕了頭;起請卜老爹轉上受禮,兩人磕下頭去。卜老道:「我外孫女兒有甚不到處,姑爺,你指點他。敬重上人,不要違拗夫主的言;家下沒有多人,凡事勤慎些,休惹老人家著急。兩禮罷。」說著,扶了起來。牛老又留親家吃早飯。蔔老不肯,辭別去了。自此,牛家嫡親三口兒度日。 牛浦自從娶親,好些時不曾到庵裡去。那日出討賒帳,順路往庵裡走走。才到浮橋口,看見庵門外拴著五六匹馬,馬上都有行李,馬牌子跟著。走近前去,看韋馱殿西邊凳上坐著三四個人,頭戴大氊帽,身穿紬絹衣服,左手拿著馬鞭子,右手撚著鬚子,腳下尖頭粉底皂靴,蹺得高高的坐在那裡。牛浦不敢進去。老和尚在裡面一眼張見,慌忙招手道:「小檀越,你怎麼這些時不來?我正要等你說話哩。快些進來。」 牛浦見他叫,大著膽走了進去,見和尚已經將行李收拾停當,恰待起身。因吃了一驚道:「老師父,你收拾了行李,要往那裡去?」老和尚道:「這外面坐的幾個人,是京裡九門提督齊大人那裡差來的。齊大人當時在京,曾拜在我名下。而今他升做大官,特地打發人來請我到京裡報國寺去做方丈。我本不願去;因前日有個朋友死在我這裡,他卻有個朋友到京會試去了,我今借這個便,到京尋著他這個朋友,把他的喪奔了回去,也了我這一番心願。我前日說有兩本詩要與你看,就是他的,在我枕箱內。我此時也不得功夫了,你自開箱拿了去看。還有一床褥子不好帶去,還有些零碎器用,都把與小檀越,你替我照應著,等我回來。」 牛浦正要問話,那幾個人走進來說道:「今日天色甚早,還趕得幾十裡路。請老師父快上馬,休誤了我們走道兒。」說著,將行李搬出,把老和尚簇擁上馬。那幾個人都上了牲口。牛浦送了出來,只向老和尚說得一聲:「前途保重!」那一群馬,潑刺刺的,如飛一般也似去了。牛浦望不見老和尚,方才回來,自己查點一查點東西,把老和尚鎖房門的鎖開了,取了下來,出門反鎖了庵門,回家歇宿。次日,又到庵裡走走,自想:「老和尚已去,無人對證,何不就認做牛布衣?」因取了一張白紙,寫下五個大字道:「牛布衣寓內。」自此,每日來走走。 又過了一個月,他祖父牛老兒坐在店裡閑著,把帳盤一盤,見欠帳上人欠的也有限了。每日賣不上幾十文錢,又都是柴米上支銷去了。合共算起,本錢已是十去其七。這店漸漸的撐不住了,氣的眼睜睜說不出話來。到晚,牛浦回家,問著他,總歸不出一個清帳,口裡只管「之乎者也」,胡支扯葉。牛老氣成一病,七十歲的人,元氣衰了,又沒有藥物補養,病不過十日,壽數已盡,歸天去了。 牛浦夫妻兩口,放聲大哭起來。蔔老聽了,慌忙走過來,見屍首停在門上,叫著:「老哥!」眼淚如雨的哭了一場。哭罷,見牛浦在旁哭的言不得,語不得;說道:「這時節,不是你哭的事。吩咐外甥女兒看好了老爹,你同我出去料理棺衾。」牛浦揩淚,謝了蔔老。當下同到蔔老相熟的店裡賒了一具棺材,又拿了許多的布,叫裁縫趕著做起衣裳來,當晚入殮。次早,雇了八個腳子,抬往祖墳安葬。蔔老又還替他請了陰陽徐先生;自己騎驢子,同陰陽下去點了穴。看著親家入土,又哭了一場,同陰陽生回來;留著牛浦在墳上過了三日。 蔔老一到家,就有各項的人來要錢。卜老都許著。直到牛浦回家,歸一歸店裡本錢,只抵得棺材店五兩銀子;其餘布店、裁縫、腳子的錢,都沒處出。無計奈何,只得把自己住的間半房子,典與浮橋上抽閘板的閘牌子,得典價十五兩。除還清了帳,還剩四兩多銀子。蔔老叫他留著些,到開年清明,替老爹成墳。牛浦兩口子沒處住,蔔老把自己家裡出了一間房子,叫他兩口兒搬來住下,把那房子交與閘牌子去了。那日搬來,蔔老還辦了幾碗菜替他暖房。卜老也到他房裡坐了一會,只是想著死的親家,就要哽哽咽咽的哭。 不覺已是除夕。卜老一家過年,兒子媳婦房中,都有酒席、炭火。蔔老先送了幾斤炭,叫牛浦在房裡生起火來;又送了一桌酒菜,叫他除夕在房裡立起牌位來祭奠老爹。新年初一日,叫他到墳上燒紙錢去,又說道:「你到墳上去,向老爹說:我年紀老了,這天氣冷,我不能親自來替親家拜年。」說著,又哭了。牛浦應諾了去。 卜老直到初三才出來賀節。在人家吃了幾杯酒和些菜,打從浮橋口過,見那閘牌子家換了新春聯,貼的花花碌碌的,不由的一陣心酸,流出許多眼淚來。要家去,忽然遇著侄女婿一把拉了家去。侄女兒打扮著出來拜年。拜過了,留在房裡吃酒,捧上糯米做的年團子來。吃了兩個,已經不吃了,侄女兒苦勸著,又吃了兩個。回來一路迎著風,就覺得有些不好。到晚頭疼發熱,就睡倒了。請了醫生來看,有說是著了氣,氣裹了痰的;也有說該發散的;也有說該用溫中的;也有說老年人該用補藥的;紛紛不一。卜誠、蔔信慌了,終日看著。牛浦一早一晚的進房來問安。 那日天色晚了,卜老爹睡在床上,見窗眼裡鑽進兩個人來走到床前,手裡拿了一張紙,遞與他看;問別人,都說不曾看見有甚麼人。卜老爹接紙在手,看見一張花邊批文,上寫著許多人的名字,都用朱筆點了,一單共有三十四五個人。頭一名牛相,他知道是他親家的名字;未了一名便是他自己名字──蔔崇禮。再要問那人時,把眼一眨,人和票子都不見了。只因這一番,有分教: 結交官府,致令親戚難依;遨遊仕途,幸遇宗誼可靠。 不知蔔老性命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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