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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回 魯翰林憐才擇婿 蘧公孫富室招親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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兩公子聽罷,才曉得不是楊執中,問道:「先生精于風鑒?」陳和甫道:「卜易、談星,看相、算命,內科、外科,內丹、外丹,以及請仙判事,扶乩筆籙,晚生都略知道一二。向在京師,蒙各部院大人及四衙門的老先生請個不歇,經晚生許過他升遷的,無不神驗。不瞞二位老爺說,晚生只是個直言,並不肯阿諛趨奉,所以這些當道大人,俱蒙相愛。前日正同魯老先生笑說,自離江西,今年到貴省,屈指二十年來,已是走過九省了!」說罷,哈哈大笑。左右捧上茶來吃了。 四公子問道:「今番是和魯老先生同船來的?愚弟兄那日在路遇見魯老先生,在船上盤恒了一日,卻不曾會見。」陳和甫道:「那日晚生在二號船上,到晚,才知道二位老爺在彼。這是晚生無緣,遲這幾日,才得拜見。」三公子道:「先生言論軒爽,愚兄弟也覺得恨相見之晚。」陳和甫道:「魯老先生有句話托晚生來面致二位老爺,可借尊齋一話。」兩公子道:「最好。」 當下讓到書房裡。陳和甫舉眼四面一看,見院宇深沉,琴書瀟灑,說道:「真是『天上神仙府,人間宰相家』!」說畢,將椅子移近跟前道:「魯老先生有一個令愛,年方及笄,晚生在他府上,是知道的。這位小姐,德性溫良,才貌出眾。魯老先生和夫人因無子息,愛如掌上之珠,許多人家求親,只是不允。昨在尊府會見南昌蘧太爺的公孫,著實愛他才華,所以托晚生來問,可曾畢過姻事?」三公子道:「這便是舍表侄,卻還不曾畢姻。極承魯老先生相愛,只不知他這位小姐貴庚多少?年命可相妨礙?」 陳和甫笑道:「這個倒不消慮。令表侄八字,魯老先生在尊府席上已經問明在心裡了。到家就是晚生查算,替他兩人合婚。小姐少公孫一歲,今年十六歲了。天生一對好夫妻。年、月、日、時,無一不相合。將來福壽綿長,子孫眾多,一些也沒有破綻的。」四公子向三公子道:「怪道他前日在席間諄諄問表侄生的年月。我道是因甚麼,原來那時已有意在那裡。」 三公子道:「如此極好。魯老先生錯愛,又蒙陳先生你來作伐,我們即刻寫書與家姑丈,擇吉央媒到府奉求。」陳和甫作別道:「容日再來請教,今暫告別,回魯老先生話去。」兩公子送過陳和甫,回來將這話說與蘧公孫道:「賢侄既有此事,卻且休要就回嘉興。我們寫書與太爺,打發盛從回去取了回音來,再作道理。」蘧公孫依命住下。 家人去了十餘日,領著蘧太守的回書來見兩公子道:「太老爺聽了這話,甚是歡喜,向小人吩咐說:自己不能遠來,這事總央煩二位老爺做主。央媒拜允,一是二應老爺揀擇;或娶過去,或招在這裡,也是二位老爺斟酌。呈上回書並白銀五百兩,以為聘禮之用,大相公也不必回家,住在這裡辦這喜事。太老爺身體是康強的,一切放心。」兩公子收了回書、銀子,擇個吉日,央請陳和甫為媒。這邊添上一位媒人,就是牛布衣。當日兩位月老,齊到婁府。設席款待過,二位坐上轎子,管家持帖,去魯編修家求親。 魯編修那裡也設席相留,回了允帖,並帶了庚帖過來。到第三日,婁府辦齊金銀珠翠首飾,裝蟒刻絲紬緞綾羅衣服,羊酒、果品,共是幾十抬,行過禮去。又備了謝媒之禮,陳、牛二位,每位代衣帽銀十二兩,代果酒銀四兩,俱各歡喜。兩公子就托陳和甫選定花燭之期。陳和甫選在十二月初八日不將大吉,送過吉期去。魯編修說:只得一個女兒,捨不得嫁出門,要蘧公孫入贅。婁府也應允了。 到十二月初八,婁府張燈結綵,先請兩位月老吃了一日。黃昏時分,大吹大擂起來。婁府一門官銜燈籠,就有八十多對;添上蘧太守家燈籠,足擺了三四條街,還擺不了。全副執事;又是一班細樂,八對紗燈,──這時天氣初晴,浮雲尚不曾退盡,燈上都用綠紬雨帷罩著,──引著四人大轎。蘧公孫端坐在內。後面四乘轎子,便是婁府兩公子、陳和甫、牛布衣,同送公孫入贅。到了魯宅門口,開門錢送了幾封,只見重門洞開,裡面一派樂聲,迎了出來。四位先下轎進去。兩公子穿著公服,兩山人也穿著吉服。 魯編修紗帽蟒袍,緞靴金帶,迎了出來,揖讓升階。才是一班細樂,八對絳紗燈,引著蘧公孫,紗帽宮袍,簪花披紅,低頭進來。到了廳事,先奠了雁,然後拜見魯編修。編修公奉新婿正面一席坐下,兩公子、兩山人和魯編修,兩列相陪。獻過三遍茶,擺上酒席,每人一席,共是六席,魯編修先奉了公孫的席。公孫也回奉了。下面奏著細樂。魯編修去奉眾位的席。蘧公孫偷眼看時,是個舊舊的三間廳古老房子;此時點幾十枝大蠟燭,卻極其輝煌。 須臾,送定了席,樂聲止了。蘧公孫下來告過丈人同二位表叔的席,又和兩山人平行了禮,入席坐了。戲子上來參了堂,磕頭下去,打動鑼鼓,跳了一出「加官」,演了一出「張仙送子」,一出「封贈」。這時下了兩天雨才住,地下還不甚幹。戲子穿著新靴,都從廊下板上大寬轉走了上來。唱完三出出,副末執著戲單上來點戲。才走到蘧公孫席前跪下,恰好侍席的管家,捧上頭一碗膾燕窩來上在桌上。管家叫一聲「免」,副末立起,呈上戲單。 忽然乒乓一聲響,屋樑上掉下一件東西來;不左不右,不上不下,端端正正掉在燕窩碗裡,將碗打翻。那熱湯濺了副末一臉,碗裡的菜潑了一桌子。定睛看時,原來是一個老鼠從梁上走滑了腳,掉將下來。那老鼠掉在滾熱的湯裡,嚇了一驚,把碗跳翻,爬起就從新郎官身上跳了下去,把簇新的大紅緞補服都弄油了。眾人都失了色,忙將這碗撤去,桌子打抹乾淨,又取一件員領與公孫換了。公孫再三謙讓,不肯點戲。商議了半日,點了「三代榮」。副末領單下去。 須臾,酒過數巡,食供兩套,廚下捧上湯來。那廚役雇的是個鄉下小使。他靸了一雙釘鞋,捧著六碗粉湯,站在丹墀裡,尖著眼睛看戲。管家才掇了四碗上去,還有兩碗不曾端,他捧著看戲,看到戲場上小旦裝出一個妓者,扭扭捏捏的唱,他就看昏了,忘其所以然,只道粉湯碗已是端完了,把盤子向地下一掀,要倒那盤子裡的湯腳,卻叮噹一聲響,把兩個碗和粉湯都打碎在地下。他一時慌了,彎下腰去抓那粉湯,又被兩個狗爭著,咂嘴弄舌的,來搶那地下的粉湯吃。他怒從心上起,使盡平生氣力,蹺起一隻腳來踢去。不想那狗倒不曾踢著,力太用猛了,把一隻釘鞋踢脫了,踢起有丈把高。 陳和甫坐在左邊的第一席。席上上了兩盤點心──一盤豬肉心的燒賣,一盤鵝油白糖蒸的餃兒──熱烘烘擺在面前,又是一大深碗索粉八寶攢湯。正待舉起箸來到嘴,忽然席口一個烏黑的東西,的溜溜的滾了來,乒乓一聲,把兩盤點心打的稀爛。陳和甫嚇了一驚,慌立起來,衣袖又把粉湯碗招翻,潑了一桌。滿坐上都覺得詫異。 魯編修自覺得此事不甚吉利,懊惱了一回,又不好說;隨即悄悄叫管家到跟前罵了幾句,說:「你們都做甚麼?卻叫這樣人捧盤,可惡之極!過了喜事,一個個都要重責!」亂著,戲子正本做完。眾家人掌了花燭,把蘧公孫送進新房。廳上眾客換席看戲,直到天明才散。 次日,蘧公孫上廳謝親,設席飲酒。席終,歸到新房裡,重新擺酒,夫妻舉案齊眉。此時魯小姐卸了濃裝,換幾伴雅淡衣服。蘧公孫舉眼細看,真有沉魚落雁之容,閉月羞花之貌。三四個丫鬟養娘,輪流侍奉。又有兩個貼身侍女──一個叫做采蘋,一個叫做雙紅,都是嫋娜輕盈,十分顏色。此時蘧公孫恍如身游閬苑蓬萊,巫山洛浦。只因這一番,有分教: 閨閣繼家聲,有若名師之教;草茅隱賢土,又招好客之蹤。 畢竟後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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