詩曰:雨露恩濃賜酒觴,便因沉醉失提防。三年玉帶為朝宰,一旦香勾現女郎。
槐鼎早承高密袞,梅花新試壽陽妝。幾番卸卻衣冠後,寶炬雲屏入洞房。
仲春十八景初融,海上韶光景不同。嫩柳才添臨水碧,寒花未發照階紅。一聲聲,鶯鳴曉院催殘夢;一對對,蝶舞閒庭趁午風。撚指算,節令方交圓月夜;轉眼看,時光又屆暮煙中。研舊墨,罷談人世榮枯事;展新篇,再續書間上下衷。十五既完登十六,前文表過後文通。閑清別緒都收拾,講的是,皇甫娘娘出正宮。
話說皇甫娘娘坐等三天,不見朝廷聖駕,心中一惱,竟向萬壽宮而來。
娘娘坐輦出昭陽,著了惱,不管龍胎短與長。影沉沉,日月高懸宮扇動;花簇簇,雲霞亂動彩揚。前邊是,錦袍監使排儀仗;後邊是,翠袖姣娥捧禦香。一到宮官停了輦,皇后就,立傳通報皇娘娘。
啊,當差宮官何在?可報太后娘娘得知,說本宮面參聖駕。
一旨飛傳答應高,內官忙向裡邊跑。雙屈膝,半彎腰,跪近前來奏當朝。
啟太后娘娘得知:有中宮面參聖駕,已住輦候宣了。
太后聞言吃一驚,不覺在,盤龍榻上便抬身。微動步,半合顰,一壁傳宣一壁雲:
呀,這昭陽後親自來了,宮官們快請。領旨。
一聲叫請急如飛,皇甫娘娘下了輦。宮女等,持定東西雙柄扇。內宮們,分開左右幾層旗。排整整,比齊齊,伺候中宮不敢移。國母入簾登了殿,一回見,慈幃太后急相趨。容慘淡,意迷離,三舉鸞綃跪倒軀。
啊,太后娘娘在上,臣媳請安。
國母言完拜下來,手抬著,鸞綃雙袖跪塵埃。上宮太后慌忙挽,心疼得,又是歡來又是哀。
啊呀,皇媳婦,你保重著身子吧,又出來做什麼?
早且諸妃已代臨,說道是,娘娘差遣請安寧。這般禮貌賢良子,又何消,自己親來這一巡?
咳,皇媳婦快快起身。宮娥們過來看坐。這是什麼要緊,又要勞動著懷內孫兒。
太后言完一把扶,娘娘起立不遲俄。低粉面,蹙青蛾,鸞袖雙垂慘慘呼。
啊,上宮聖母,恕臣媳久不面參。
只為兒胎累著身,蒙聖母,恩容調理在宮門。疏問候,欠趨承,臣媳真真抱罪深。今日親身來拜見,為的是,一參聖母二求恩。
啊,太后娘娘啊!救臣媳一家滿門。
國母言完淚下來,提著袖,花容慘淡跪塵埃。含痛切,忍悲哀,頓首連連不起來。太后一觀心大駭,倒弄得,又憐又恨又驚呆。
呀,怎了?怎了?莫不是官家有什麼難為皇親麼?
媳婦將身坐下言,就有那,托天大事我當擔。休氣惱,勿悲酸,快把情由據直談。
啊,宮女們過來,幫著我攙攙皇娘。
太后時聞著了忙,眾彩女,如飛進步攙娘娘。中宮方始身抬起,路飄雲,擺過盤龍椅一張。
啊,娘娘請坐,保重龍胎,免得使太后心疼,憂慮著腹中殿下了。
昭陽皇后應聲然,先請了,皇后娘娘坐榻間。然後自家歸坐位,把那些,前情往事一齊言。
話說皇甫後面參太后,就把那天子相瞞的情節,種種盤查內監的口詞,從頭至尾細細言明,自始至終般般奏上。
訴罷情由立起身,又悲又憤又含嗔。招翠袖,款湘裙,立近牙床叫一聲。
啊呀,太后娘娘呀,聖明詳察。
當朝丞相酈明堂,現放著,理實倩真認過娘。聖上私心加愛護,反說是,擅談廷宰罪非常。傳曉諭,禁朝綱,不許人言作女郎。制得外邊無說了,自己倒,輕輕下手要偷香。
啊,太后娘娘嚇!不是臣媳這等怒於皇上,這件事也實不公明。
已知她是少華妻,還要在,御苑留眠戲弄伊。酈相若然無節烈,那日倒,天香館內失身軀。如果下了偷香手,聖母想,君奪臣妻是也非?
咳!這是已過去的事情,不消多講了。至於近日,皇上竟越發絕情了。
自己留情真麗君,倒把那,冒姓女子賜完姻。限期一月偕花燭,急得了,臣媳同胞疾病生。日夜發燒難以眠,胸懷冤結不能伸。只是欽限如星火,逼得他,愁苦交加命待傾。
咳!聖母是知道的,爺娘只產得一雙姊弟。
女長華來子少華,一歸宮內一在家。真正是,傳流香火全仗彼,奉養椿萱盡靠他。如若有些差失處,臣媳的,爺娘怎樣過年華。
咳!太后娘娘呀,如今臣媳的胞弟,只是看事情成敗,以決性命存亡了。
若果成全病亦安,知其不就命俱難。因而臣母心慌亂,前日裡,親入昭陽走這番。
咳!臣媳真真癡呆了,只道說做了太后娘娘的媳婦,當今皇上的中宮,就要為同胞娶個弟婦,是可以主張的了。
竟催母去慰同胞,答應說,重擔千斤我獨挑。哪曉君王多決絕,給了個,不能睹面整三朝。
啊呀呀,皇母娘娘呀!可憐臣媳這三天的呆等,就猶如身坐針氈。
盼到天明又到昏,呆呆癡等意如焚。前日說,西宮臨幸嬪妃輩;昨宵雲,國政匆忙辦理勤。望至今朝仍不見,聖母看,日將又近未時辰。
咳!臣媳也悲忿急了!
三天不得見君王,著了急,意欲心中自主張。回想禮儀分內外,難召那,保和酈相在昭陽。無計策,沒商量,愁苦憂煎不可當。實在萬分情急了,只得來,拜求太后我娘娘。
啊,聖母娘娘啊!臣媳是又不能自家做主,又不能面見朝廷。
左亦難來右亦難,眼見得,雙親絕代弟歸泉。進前退後無門路,猛然的,想到慈幃太後邊。
啊唷,娘娘,奇怪啊!臣媳初時已弄得沒了主意,也不知天地垂憐,也不知鬼使神差的,指引我這條路途,忽然間想起聖母娘娘。
切思臣媳進皇宮,蒙太后,待若親生貴主同。侍奉不周俱見恕,晨昏失禮盡相容。慈愛重,聖恩隆,如若哀求定允從。心內思量真踴躍,臣媳就,直趕萬壽出中宮。啊太后娘娘
呀,伏乞慈恩憐念。
如今皇上絕情賜,臣媳是,見弟垂危沒力幫。聖母若然心肯憫,傳道旨,去宣丞相酈明堂。只言寫甚經和卷,他聞得,太后飛宣到此方。一召之時先潤筆,賜了坐,竟須禦酒兩三杯。
啊,聖母娘娘呀!聞得那丞相是不醉之量,這三杯潤筆酒,也灌醉他不來。
前有夷邦貢使臨,獻到了,百般新酒是奇珍。色如琥珀珊瑚豔,香似蘭心桂蕊清。釀用昆侖仙草實,名呼沉醉玉紅春。起初時,甘甜到口非難吃;次後來,酒性行開竟不輕。一任如何滄海量,也難滿飲第三杯。
啊,聖母呀!這玉紅春實在的厲害,臣媳已試驗過一回。
那天獻到就開封,皇上把,妃子諸人召進宮。方便席筵排幾桌,賞她們,均勻各吃兩金鐘。內中有個溫妃子,她的那,平素之間量最弘。臣媳因其能吃酒,又叫伊,再將此酒飲三鐘。
啊,聖母呀!哪曉得那玉紅春的酒性,是先軟而後剛。
到後來,面紅力軟體如綿。有幾個,眉低目倦憑筵上;有幾個,東倒西歪靠案邊。臣媳急呼移了席,叫那些,隨身彩女各扶還。她們竟作昏迷樣,也不辭去也不言。只有溫妃伊更醉,索性是,橫身倒在筵席前。攙扶不起醺醺狀,呼喚無聲默默然。皇上著忙親自攙,心疼得,貴妃叫過萬千番。那時臣媳都慌了,就將她,抬到昭陽西首眠。
啊,聖母呀,那溫妃子是不醉的好量,所以臣媳加她一杯。哪曉得這玉紅酒果然厲害,她才飲到兩杯,便就醉得那樣昏迷了。
次朝醒後尚糊塗,不記得,飲酒之間是若何。扶著嬪妃攙去了,也俱皆,連衣昏睡早晨蘇。因而試過都靈驗,正好把,此酒拿來灌保和。
啊,太后娘娘呀!那酈丞相縱然好量,也不過比溫妃略略高些罷了。
酒上三杯賞給伊,管叫片刻亦如泥。那時扶到何方殿,等待他,睡倒身子就脫靴。驗足得知男共女,放心也曉得是和非。若然終日糊塗著,這件事,怎樣分明與釋疑。
啊,聖母娘娘呀!所以臣媳拜求做主。
保和如若是釵裙,就懇我,太后仁慈賜畢姻。臣媳同胞能活命,便是那,天恩救下合家門。倘然酈相原男子,這個是,胞弟存亡沒話雲。驚動慈顏該萬死,求聖母,早傳懿旨早施行。娘娘言訖垂珠淚,倒把個,太后聞聽吃一驚。
話說皇太后一聞得這些前後的情節,並中宮後拜懇的意思,不覺得又是驚疑又是憐。
太后時間聽細訴,倒不覺,驚驚駭駭動容光。心輾轉,口稱揚,愁鎖慈眉拍禦床。
啊唷,奇哉!奇哉!那酈丞相是我的救命恩人呀,怎麼他就是小皇親的原配?
這亦真真大怪哉,難道有,閨門弱質拜三台?父為同殿平班論,夫作門生小輩排。又是這,絕世無雙奇品格;又是這,扶天捧日好能才。何期孟相龍圖府,竟生出,如此聰明女子來!
咳!究竟我年老之人有些眼力,當初就說與官家。
我道詞林酈狀元,如何這樣美容顏?莫非是個釵裙女,故長得,閉月羞花若此妍。當日官家還好笑,倒回說,他今現贅相衙門。如其君玉非男子,兩個紅顏怎合歡?不料公然猜著了,酈丞相,本來面貌自嬋娟。
咳!昏皇帝,他既然肯認母親,自然是忠孝王的原配了。
如何不究酈明堂,反在朝前一力幫?這點偏私還罷了,怎又起,偷香竊玉那心腸?真胡亂,實荒唐,年少為君敗大綱。如若保和從了命,你的是,醜名豈不玷先皇?
咳,不該呀不該!這般那裡是為君的正道?
律上猶還禁庶民,不許娶,有夫婦女結婚姻。如何這等無分曉,自己倒,屬意功臣原配人。幸虧得,國後賢良能耐憤。幸虧得,皇親中又肯甘心。若然遇著強梁者,只怕你,錦繡江山坐不成。
啊,皇媳婦,罷了罷,你亦不須氣惱,這原是官家的昏憒了,難為皇親。
猶喜私情尚未全,酈丞相,不曾同榻在花園。中宮你是賢良者,可休提,君奪臣妻事一端。這句話兒關係重,當不得,新聞等類好相傳。非但你,同胞手足無光彩;就是我,在位官家也抱慚。果若傳揚中外曉,教朝廷,怎生執掌錦江山。
咳,大料你為顧皇家的,不消我多言囑咐了。
如今你欲召明堂,這件事,容易調停容易商。就是外臣難入內,傳了我,上宮懿旨也無妨。休氣惱,勿憂傷,你弟婚姻我主張。皇媳若然心要緊,此刻就,遣差內侍去宣將。
啊,昭陽後,倒不消說要他寫什麼經卷,竟道我望孫心切,故召酈相畫一尊送子觀音罷。
白日清閒我就思,暮年人,如今正值弄孫時。可嘉已有龍胎子,就只是,孫女孫男尚未知。素信觀音都有應,我欲把,心香一鼎拜求之。
啊,皇媳婦,本月十九日是觀音得道良時呀,我要趕著那一天懸掛。
近日偏偏又善忘,本意是,心中原要召明堂。保和酈相才容好,他的那,畫法精工世少雙。
啊,正是,去歲官家命他畫了十二扇的山水圍屏,皇媳婦你可曾看見麼?
朝廷因我喜歡圖,差遣那,內侍拿來看見過。淡著丹青無俗氣,微添水墨有功夫。遠處是,幾層山影青如黛。近處是,一片波光碧似羅。負斧樵人穿亂樹,更及那,投竿釣叟隱叢蘆。畫得來,峰嵐水色生成樣;畫得來,鳥眾人形長就模。十二圍屏多少景,竟可算,天真妙法古今無。因而我意描尊佛,也要叫,年少賢才酈保和。
啊,皇媳婦,此刻竟說要描大士召他進宮便了。
一到之時且略停,就叫他,淡施水墨畫觀音。若然先賞明堂酒,這倒覺,褻瀆菩薩欠至誠。不若丹青描得快,等待伊,畫完再賜玉紅春。那時醉後扶閨寢,一任宮娥驗假真。如是男人無用說,若還女子有調停。官家就便存妄念,都在我,太后婆婆做主婚。少不得,先令麗君更了服;少不得,後傳懿旨賜成親。中宮你自寬心懷,酈保和,如果裙釵我玉成。太后說完依允語,喜壞了,母儀天下女中尊。頃刻間,千重怒色眉邊退;登時裡,兩片歡容臉上生。欠著柳腰垂著袖,站立在,盤龍榻前叫連聲。
啊,這是聖母的天恩,臣媳合門殺身難報。
至於君上奪臣妻,這句話,太后之前故敢提。若說傳揚中外曉,小臣媳,雖癡不到這般愚。
啊,聖母放心,臣媳若要傳揚,倒烈烈烘烘地明做了。
當時一曉這情端,何妨竟,坐在金鑾大殿間。一記鐘來一記鼓,會齊了,同朝文武眾官員。談正理,講公言,論論君王然不然。再把明堂拿下了,帶進來,脫靴驗過女和男。他如真果裙釵女,就將伊,賜與同胞大事完。若此行為多少妙,倒反要,呆呆等這二三天。皆因臣媳全君德,不肯把,皇上聲名一日捐。今日故來求太后,感天恩,依從做主已非凡。
咳!聖母一聲金諾,眼見可救得同跑。這樣的天高地厚的慈恩,難道不再行謝謝呀?也罷,此刻太后在龍床上睡著,不便行禮,待等事情停妥了,再與父親母親同了弟媳婦,一齊向聖母娘娘叩謝便了。
皇后言完笑滿腮,性兒急,就催立刻召三台。上宮太后言容易,一回頭,叫過排班內監來。
啊,當值的宮官淩瑞,你到內閣中走遭。若見了酈丞相還在那邊哩,可傳諭道:太后娘娘有命,召保和酈丞相即刻進宮。只為久知畫法精明,要描一尊水墨觀音大士聖像。他若猜疑有詐,可請一道敕命金牌去便了。領旨。
內官答應走如風,忙舉金牌召宰公。去多時即來複奏,俯伏在,珍珠簾下叩重重。
啟太后娘娘得知:奉金牌傳請酈丞相,只因有病,這幾日不進閣中。
他已前番奏請過,准給了,十天養病免趕朝。如今不進衙門內,只等著,愈後方來理事條。奴婢慌忙相打聽,說道是,保和十五假才消。奏聞太后娘娘曉,看起來,只好遲延慢計較。內侍奏完垂手跪,昭陽後,娥眉一皺怒容高。
啊,宮官你可是未曾到閣先已奏了皇爺,受了萬歲的叮嚀,假說酈丞相告假麼?本宮不信,你再去請金牌召來。
淩瑞宮官著了忙,叩著說,保和實不進閣門。娘娘如若難憑信,另遣個,得當之人去召將。太后聞聽微點首,就把那,慈眉半皺叫昭陽。
啊,昭陽後,淩瑞內監就是我的親信宮官,倒不會得瞞昧詭詐的。
想必明堂告假真,因此上,官家國政費調停。既然十五來消假,倒不須,又請金牌走這巡。皇后聞聽心納悶,頓頓腳,鸞綃一斂坐西橫。桃面淡,柳眉顰,複又抬身近榻雲。
啊唷聖母娘娘呀,臣媳同胞病重,事不宜遲。耐等三天,已是憂煎極了。
如今酈相又其然,怎麼樣,候這迢迢七八天?等得明堂消假日,臣弟倒,已是愁殺命難全。這樁事件如何好,我只得,再求仁慈聖母憐。啊太后娘娘
呀,再求做主,諒臣一點哀求。
胞弟垂危等信音,實在是,萬難耽擱萬難停。明堂雖則今稱病,他不過,懼怕風波避難人。如若竟差飛馬召,酈丞相,縱然抱病也趨廷。伏聽聖母傳懿旨,請一請,萬歲皇爺御駕臨。先把始終詳細述,再求聖上降綸音。保和若聽朝廷召,諒他亦,不敢推辭來面君。太后那時宣入內,就了結,脫靴驗看一樁情。若還遲誤遭凶變,臣媳的,弟死何須要麗君?
啊,太后娘娘呀!可遣個內官請駕。
中宮言訖皺雙眉,纏住了,聖母娘娘只是催。太后因她懷著孕,陪笑臉,一聲應諾就依隨。
啊,淩內監,酈丞相倒不須召了,你去把萬歲爺請了進來。
若然問你為何緣,就說是,太后娘娘有話雲。別者事情休亂講,也莫提,昭陽現在我宮中。內官應命稱遵旨,退幾步,立刻飛身去請鑾。皇后遂入旁首內,整頓著,鸞綃風襖接天顏。漫談萬壽宮中事,且把那,年少君王表一番。
話說元天子雖則安心躲避,卻也緣看那些本章之事匆忙。這幾日因酈丞相告下假,那兼管保和殿的孟梁二相,竟一件件辦理不清。
雖是雙雙久在朝,他們的,才情哪及保和高。翠華有了疑難事,還要去,請問明堂怎麼調。近日派將兼管務,弄得個,手忙腳亂好勤勞。稿章疊疊千餘本,奏本紛紛百十條。梁閣老,疑決不開心大亂;孟龍圖,調停欠妥意深焦。齊談論,共推敲,面面相觀沒計較。猶恐自家差誤了,又把那,疑難奏上赭黃袍。
元天子所以十分忙亂了。堆下了千千萬萬的本章,逐件件的事,請旨施行,再不見梁孟二公委決一本。
龍心不覺大愁煩,沒奈何,自己調停自己觀。看了看,本本皆須親定奪;想了想,樁樁偏又盡疑難。厭起來,一揮朱筆批該部;怒起來,三擊龍書挺禦冠。罵幾句,梁孟二臣無用相;歎幾聲,保和學士小能員。龍意惱惱聖心煩,分發匆匆不暫閑。問過又批批又問,那本是,案頭猶似積如山。皇帝急得方生氣,走出個,淩瑞宮官跪請鑾。
啟萬歲爺得知:太后娘娘有請。
朝廷見說一回頭,問了聲,太后相邀為何因?內侍應聲言句話,即刻就,立呼擺輦不遲留。
啊,宮官,看便輦過來,到萬壽宮中面見太后。
一聲傳旨應哄然,忙壞了,伺候宮娥與內官。這幾個,日月平分開寶扇。那幾個,玉蛇亂舞展雲。排隊隊,列班班,跪伏庭階請上鑾。元帝成宗離了座,身登著,雙輪禦輦就趨前。只因天性多仁孝,聽見說,太后來邀不敢延。淩瑞內宮飛轉步,她先到,珍珠簾內報臨鑾。
啟太后娘娘,萬歲爺聖駕到了。
一聲通報不遲挨,太後母,跨下龍床體也抬。皇甫娘娘嗔又笑,倒只得,端然迎出上宮來。鳴玉佩,響牙排,風拽長裙不露鞋。一到珍珠幔幔外,就下了,雕龍刻鳳九層階。但見那,速速傳呼聖駕臨,朱衣擺隊入重門。前邊是,彩飄動雲霞影;後邊是,宮扇分開日月形。一對對,紫袖昭陽齊引道;一雙雙,錦衣內監共扶輪。鑾駕進,寶車停,顯露黃袍翠帽君。國母娘娘開鳳眼,一見了,朝廷金面喜還嗔。容慘淡,意淒清,悲忿填胸淚欲傾。耐著怒來含著恨,沒奈何,手抬鸞袖跪相迎。
啊,吾皇萬歲,臣妾昭陽後迎鑾。
天子聞呼眼一觀,看見了,中宮皇后伏車前。一天疏遠重相見,倒不覺,暗暗淒然又駭然。
啊呀,奇哉!怎麼中宮後也都在此?
想必連朝不得逢,沒了法,自尋門路出中宮。相同聖母商量就,假說是,太后娘娘請聖躬。故此預先來等候,要把那,前情後話細表衷。寡人一時無分曉,反落在,皇后昭陽圈套中。
啊唷,罷了!既已進宮,也沒有退回之禮。
先見慈容再作商,看她把,如何說話講綱常。寡人做著當今帝,難道怕,皇甫中宮用了強?再者遊園情一節,諒來已,盤查內監曉端詳。少停如若相提起,朕躬也,不必瞞來不必藏。雖則情虛和理短,只須口快與言強。休懼怯,莫恓徨,但把威儀做個剛。
啊唷,是呀!連這幾天的躲避昭陽,也可以不必了。
皇爺相罷放開心,隨即就,跳下鑾車假吃驚。急叫禦妻休跪接,忙呼賢後快平身。輕頓足,半含顰,扶住昭陽拿印人。
啊唷,娘娘,你怎麼又出來行動?
好好安居宜極該,要甚緊,今朝又到上宮來。乘便車,走高階,豈不傷了腹內胎。如此疏防和忽略,若有甚,一差二錯怎安排。
咳!這也怪你不得,原是一個做將軍的人,如何耐得過這樣愁眠悶坐。
然而今後莫迎鑾,似這等,九叩三參腰必酸。夫婦之間拘來甚,你可把,君臣兩字放旁邊。
呀!三兩天不見,怎麼就覺禦妻消瘦了些?
莫因有甚不安康,朕看你,消瘦全非舊面龐。胎孕在身該保重,休得又,自家疏忽惹災殃。
啊,昭容們過來,扶著娘娘緩緩地上階入內。
皇爺言訖半含愁,拉拉手,自己方才進裡頭。兩個昭容忙閃過,攙扶著,中宮國母款香鉤。娘娘聽了君王語,不由著,一陣溫存怒氣收。
話說皇甫後初時的主意,原欲要頂撞幾句。此刻見朝廷著實的一番撫慰,倒不好變起臉來。
只得相隨進裡邊,再看著,慈悲太后怎生言。朝廷跨入宮門內,就對了,聖母之前一揖參。
啊,母后娘娘金安,不知呼喚兒來有什麼吩咐。
太后聞聽點首雲,官家你,消停坐下慢談心。皇爺欠體稱聲是,隨即把,龍椅拉拉擺列橫。聖母抬頭觀帝王,倒不覺,又怕又怒又心疼。難發怒,怕言明,幾度將提複住聲。天子一觀如此狀,慌忙地,折腰舉袖問殷勤。
呀,奇了!母后有什麼事情,為甚的欲言不語?
兒蒙撫長得為王,真正是,養育深恩難補償。有所欲時吩咐下,難道說,無知敢逆老娘娘?休輾轉,勿隱藏,母子之間說不妨。就便萬分難處事,再不得,要叫太后轉心腸。
啊,母后娘娘,有言明示。
君王說著欠龍軀,又把那,交椅拉拉坐近些。太后時間心倒軟,不忍將,重言責備發威儀。容慘慘,意寂寂,娘娘淒然一口籲。
呀,官家啊!我做了一個太后,用的是錦衣玉食,住的是鳳閣龍樓,還要怎麼稱心?還要怎麼如意?
今日差人請駕臨,並不為,有什所欲要如心。這般富貴還非足,你教那,士庶之家怎做人。老母相邀非別意,聽得你,近來朝內出新聞。諫正道,反偏心,拿著功名看得輕。故請官家來問問,難道要,不為明主做昏君?
啊,官家呀!你豈不想這當年的世界,原是大宋的乾坤。
主上昏迷政不良。你祖方興蒙古部,起雄兵,旌旗大舉滅南邦。恭宋帝,遭擒死在流沙地;端宋帝,被逼崩於嶺外方。留下幼君難獨立,陸秀夫,抱投大海也身亡。那時宋世家邦盡,你的祖,一統江山做了皇。
咳!也只為宋君無道,不用賢臣,天命歸於我朝吞併。
你祖英明得受禪,真正是,禮賢下士聖恩寬。封爵祿,蟒袍玉帶酬文臣;賞功勳,鐵券金印贈武官。廿五年來崩了駕,把這樣,太平天下授孫男。
咳!官家呀官家!爾身尊九五,也該學爾祖的為君。
才做朝廷未久常,就聽了,奸臣准奏害忠良。幸虧皇甫門中好,他的那,龍虎佳兒剿外邦。全不怨,王上絕情拿眷屬;全不怨,皇家無道信投降。一雙姊弟興兵出,倒替你,平了朝鮮安外邦。
咳!君王呀!你不要不知好歹,這現在的天下,就算是皇甫門中保全的了。
不惟你等享升平,還安了,皇祖陰靈一片心。如此功臣和國士,我只說,官家諒必不相輕。何期半點無分曉,竟在外,難為忠良皇甫門。
啊,官家,我且問你,那酈丞相既與真容相像,又認過了她的母親,這明明是忠孝王的正妃了,還有什麼狐疑不決?
一接東平那本章,官家你,就該究問酈明堂。先定了,改裝男子欺君罪;再查她,瞞昧夫家認母娘。酈相若然承認是,好好地,賜與皇甫正應當。這一來,豈非做了英明主;這一來,又算酬了忠孝王。兩處周全何不妙,你怎麼,偏心獨把保和幫。
咳,這也罷了,或者不信他是個女子,所以怪大眾傳謠。
自己原何卻又疑,差內監,詐稱議政去宣伊。騙得酈相明堂至,上林園,乘馬遊春兩並騎。這亦常情原不礙,就是那,不該留在館中居。
啊,君王呀!你好生地不避嫌疑,既然有忠孝王上本一端,不該相留同宿。
緣何用話又私挑,稱讚她,美麗渾如女子姣。說過就留同榻睡,豈非你,偷香竊玉有心苗?
咳!官家呀!你難道明知是國舅的原配,還要起了這樣私心麼?也真真荒唐極的了。
哪有為君忒不公,竟要與,皇親命婦兩私通?就拼將,自家斷送唐堯德。也負卻,臣下辛勤血戰功。理上算來行不去,心中想著亦難容。官家你若真如此,大壞了,英武仁明祖父功。
啊,君王呀!你想想萬一酈丞相果是麗君,被你款留同宿了,這件事傳將出去,可是個光大的美名?
慢說皇親不肯平,就便是,合朝文武也觀輕。堂堂一統山河主,怎麼倒,君奪臣妻起色心。猶幸未曾同過寢,不然竟,無私有弊大傷倫。而今此事休提了,諒你也,一念之差懊悔深。但是雲南來者女,如何又,生生立逼配王親?
咳!若是別人呢,他也將錯就錯的成了親了。然而這位國舅是做義夫的呀,他豈肯就娶冒名女子?
你限成婚一月間,逼得他,如今臥病十餘天。難以愈,不能安,一息奄奄命待捐。休說他,建立軍功真將帥;休說是,扶持社稷大英賢。他況且,中宮皇后同胞弟;他況且,國丈亭山獨養男。倘有三長和兩短,教他家,斷門絕戶意何安?
啊,君王呀!因而昭陽後親來告訴我,要救她的胞弟少華。
為今之計沒良圖,只有個,試試明堂酈保和。是男是女知道了,也免得,大家疑惑與猜摩。
咳!官家啊!所以老母适才相召來。
意欲宣來辦件情,教明堂,淡描水墨一觀音。懷抱子,足登雲,義取今年我弄孫。待彼描完便賞酒,竟賜他,三杯沉醉玉紅春。聞聽此酒多靈驗,酈保和,一飲之間是必醺。醉後攙扶臨便殿,把他的,雙靴脫下驗虛真。腳大時,也知酈相原男子;腳小時,就曉明堂是女人。果若中宮親弟婦,賜與了,東平王子大家甯。
呀,哪知道一面金牌出去,他已十天告假在家。
內侍回來複我言,說道是,保和有疾免朝參。病除假滿方趨閣,若要宣時十五宣。我想明堂雖這樣,只怕他,被人繞纏故其然。官家你若宣聲召,酈丞相,扶病多應也上前。
咳!君王呀!皇媳婦要救同胞,不能久待。你可差個內侍,就去召了酈丞相進來。
太后言完就裡緣,元天子,又羞又怒暗相交。頃刻間,紅飛兩頰桃花瓣;登時裡,翠豎雙眉柳葉梢。龍椅一推微冷笑,勒了勒,赭黃袍袖發聲高。
啊唷唷,了不得了!了不得!這是昭陽後告訴後母的言詞麼?真真好笑!
朕躬雖則乍為君,難道這,倫理綱常都不聞?當日偏聽人誑奏,也無非,一時之錯誤疑心。比如穢物投清水,清水何能徹底清。至若明君逢女黨,少不得,明君也有一朝昏。前面信實投降者,現放著,大膽奸臣劉捷們。過後事情分剖了,朕何曾,相虧老少二皇親?
啊唷,真真好笑!昭陽後呀,但是你等胞弟自己荒唐呀,怎麼倒以為寡人不是?
前上陳情那本章,朕只道,已經訪得十分詳。因而一覽登時准,並未曾,不該專心做主張。
呀,哪曉得你的胞弟糊塗,又不曾拿個著實的憑據,又不曾察個分明,倚著狂妄的性兒,就冒認著老師為原聘。
那日明堂一進朝,朕就把,表章取出與他瞧。何期原本真男子,只一看,大發雷霆不可消。
啊唷,那酈保和好不決烈,一看了國舅的奏章,竟嗤嗤嗤對半撕開。
扯碎書章亦未完,端立在,金鑾殿上發威嚴。說你弟,戲師誑聖真狂妄;說你弟,倚勢胡行大不堪。他的那,理正情公人難對;他的那,聲高色厲眾難言。其時國舅心慌了,倒只得,待罪朝前叩首連。
啊,昭陽後,你想一個做門生的冒認老師為妻,那還了得!
保和還算看人情,他所以,將就些兒息了嗔。酈相若然翻下臉,哪怕你,正宮胞弟大皇親!
咳!中宮呀中宮,你坤道家不懂朝廷的大體。那酈丞相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,統官僚掌風化的廷臣,如何可以輕輕得罪他?前者他若認起真來,竟扯過忠孝王來打一頓牙笏,罵一頓匹夫,那一個是門生戲弄老師,該打該罵的呀!休說是老皇親來不得一聲,就是朕躬也勸不得一句。
保和若要絕情腸,索性道,兩罪該歸忠孝王。他若說,誑奏朝廷宜治罪,聯只得,要拿國舅下監房。他若說,戲弄天子當問斬,朕只得,立綁皇親上法場。這是不能偏護者,你的弟,所為實在太荒唐。保和酈相留仁恕,看看點,同殿之臣不忍傷。彼既量寬容過去,寡人是,心中原欲放恩光。因而略略加嗔責,外貌嚴而內意幫。如此調停公道了,怎麼竟,還言朕護酈明堂?
啊,禦妻呀!難道叫朕躬反坐酈丞相起來不成?說他數落了皇后同胞,得罪了朝廷國舅?
這亦難於說出來,只好是,暗中幫襯在心懷。若然竟護昭陽弟,教那些,文武私談也不該。再表遊園情一節,寡人要,對天立誓叫冤哉。
啊,中宮後,朕不過愛那酈丞相少年才貌,辦事精明,盡赤膽於明廷,布仁恩於天下。
朕躬故此甚憐伊,較之那,梁孟諸臣厚待些。他況且,提拔你家重際遇,治痊太后萬金身。別的功績權休講,醫好了,聖母娘娘大事奇。
咳!朕躬的這位母后,不比得享現成富貴的太后娘娘。
先皇守義就歸天,朕還是,幼小無知四歲男。聖母勤勞相撫養,今日裡,方能禪位坐朝前。恩似海,德如山,侍奉猶慚報不完。前者險些驚死朕,太后竟,一場大病勢奄奄。
咳!千虧萬虧,虧了一個保和丞相。
那時誰為解君憂,酈明堂,他竟公然獨出頭。一劑靈丹吞下去,太后就,身輕體健病根休。
啊唷,真真可喜,那酈保和竟治好了聖母娘娘病。
這件功勞深不深,難道非,皇家救命一恩人?朕躬念了他如此,怎麼不,分外加些愛與疼。那日相宣游上苑,也無非,一時高興散心情。至於獨如明堂者,只為伊,年少風流是妙人。
啊,禦妻,比如你們是婦道之家,見了同輩中一個有才又有貌的名媛,少不得也要相憐,也要愛慕。男女是一理的呀,難道朕就淺點兒情義?
況且明堂本是男,君臣就,相親相愛有何干?那天召入來游苑,只不過,做做詩來盡盡歡。到晚已經明月上,聯自然,款留便在館中眠。
啊唷,真真可笑!那上林園雖雲內地,原是群臣宴會之所呀。
皇祖當年每散心,就召那,意中所喜一班臣。文臣等,題詩獻賦爭誇巧;武職們,射箭拉弓各顯能。朕亦侍于皇祖側,看諸人,領筵應制亂紛紛。何曾不,酒闌席散方才出;何曾不,館裡樓頭到處行?朕叫明堂眠一夜,這件事,怎生就當大新聞?
啊唷,真真奇絕了!依這等講將起來,那漢光武與嚴光共臥,也是個君奪臣妻了!請問聲聖母:這還是太后的言詞呢,這還是中宮的說話?
天子言完一豎眉,挺了挺,雙龍翠帽發神威。上宮太后心慌亂,忙忙地,答應連聲把話言。
啊呀,官家,惱什麼?你沒有私心就罷了。
料你身為一代皇,也不肯,這般做事敗綱常。既無竊玉偷香念,君臣們,共榻同眠原未妨。
啊,皇媳婦也沒有什麼。她不過是試試酈丞相,驗一個男女分明。自己不便相宜,她故到上宮來拜求老母。
君奪臣妻是我言,無非說,恐防外面這般言。官家不必生嗔了,你既然,沒有偏私誰敢傳。
啊,君王呀:趁著日影兒還在,早早地差個內臣去罷。
太后言完陪笑臉,氣壞了,旁邊皇甫一中宮。眉半豎,面通紅,冷哂開言叫九重。
啊,請問陛下:臣妾的胞弟呢,他打聽得酈丞相已經認過了父母,是以上本齊求皇上賜婚的。那保和學士呢,他不過信口支吾,說什麼醫家有割股之心,故此將錯就錯的了。又不曾究問情形,又不曾脫靴驗看,陛下何以見得酈丞相是真正男子?何以見得少華是冒認老師?
臣妾愚蒙講不明,倒要求,君王講講內中情。再兼如若無私念,為什麼,瞞得昭陽了不聞?
啊,陛下呀!我皇甫長華雖當不得聖上良佐,也叨蒙國恩立了中宮。
一載將交在翠華,縱然無德亦不差。就便說,愚人未足言朝政;少不得,此事也連臣妾家。陛下緣何相隱瞞?瞞著我,絕情絕義把威加。
啊,請問萬歲爺:為什麼當初先後在時,他的胞弟謀婚請命,陛下就立時做主,拿著我孟麗君弟婦欽賜完姻?如今臣妾的同胞求恩賜配,皇上也該做主張了才是,怎麼倒不惟不肯為顧,還給他個欺聖戲師的罪名?
這樣調停與處分,陛下倒,龍心想想可公明?奎璧是,殯天先後同胞弟;少華是,在位中宮共母人。為什麼,兩個皇親分彼此?為什麼,一般國舅另看承?當初既,圖謀姻眷非無禮;如今怎,戲弄師尊算敗倫?臣妾不明其中故,求陛下,今朝將此也云云。
啊,萬歲爺,臣妾不知呢,竟兩三月相瞞過去。臣妾已曉呢,又整加幾日的不進昭陽。
可憐呆等這三天,竟要想,一見龍顏萬萬難。陛下若然無別意,何必得,連日回避舊時瞞?聖心自己評評看,這道理,還算公來還算偏?皇后娘娘言到此,元天子,理虧索性發威嚴。
好昭陽後,你竟抵觸起朕來了,我大元朝沒有犯君的皇后!
若說緣何見得真,這件事,豈難決斷豈難分?不要講,詳情就理須明白;就算是,辨色觀風也曉聞。酈相當時撕本際,他何曾,一些膽怯與心驚?微冷笑,半含嗔,言語剛明有重輕。不但行為非女子,他況且,現今招贅在梁門。
啊唷,中宮後,那酈丞相若非是男子,難道那梁鑒的女兒做了兩三年的夫妻,竟一些兒不知情跡?
伊女如其動了疑,再沒有,文華梁相不知機。那天質證明堂日,他還替,子婿當朝辨是非。推理詳情想一想,這件事,豈難決定實和虛。
啊,禦妻,你說朕一般國舅兩樣看承麼?這又言之差矣。
她曾把,家中母劄獻觀瞻。內雲奎璧爭袍際,原本也,射柳穿楊箭過三。只為孟門無道理,伊奉承,督台現任許芝田。故而寫劄來通報,要朝廷,欽賜完成此段緣。
啊,中宮後,那時節相去一萬里,朕哪裡得知你們在雲南做的事情?
只道來言果不差,就賜了,詔書一道賜劉家。後聞奎璧無王法,朕何嘗,本意之中要救他?
啊唷,真真可笑啊!你姊弟上了連名的血本,朕就把劉門中男女收監。
到後皇姨燕玉來,也是你,父親求救叩金階。寡人原不寬王法,已教那,監斬行刑等午牌。國丈再三相拜懇,朕躬才,一聲命下把恩開。其時你亦同相勸,要求將,劉捷夫妻赦免災。故此寡人方准奏,罪坐了,陰謀奎璧一庸才。今朝提起從前事,倒反說,朕有偏私兩樣懷。
啊唷,真真奇絕了!寡人是不論親疏的呀,有功的賞有罪的罰。至於那劉奎璧是你自家要積陰功留德行看先後面上,要給他一個全屍。
寡人故此始從寬,就賜他,自縊而亡死在監。只是禦妻存善念,怎麼倒,今朝反說朕躬偏?真好笑,實奇然,複後翻前會得言。至若東平君上本,何曾不,寡人心內要周全?明堂實在原非女,怎叫朕,硬配婚姻男配男。
啊唷,昭陽後,你以為朕躬從中要取事,因而不賜酈明堂與國舅成親麼?
這亦真真太是愚,少不得,也須想想再猜疑。聯躬如若懷私念,怎麼肯,宣到花園又放伊?當下明堂他欲走,何妨竟,傳呼內監捉其回。加究問,發威儀,不肯言時就脫靴。驗得分明真女子,天香館,現成床榻正堪居。難道怕,保和學士騰雲走?難道怕,酈相明堂插翅飛?共了床來同了榻,那才叫,身為君上奪臣妻。
咳?然而這些事情也算不得什麼怪異。
歷代由來千萬年,何曾沒,幾朝天子犯其端!不要說,太平皇帝而如此;就便是,創國人君也這般。從古至今多得緊,待朕躬,搜尋向你略談談。
啊,禦妻,那煬帝不是一代君王麼?
他還非是奪臣妻,調戲宣華父愛姬。亡國雖然皆為色,倒做了,風流天子古今提。
咳!隋皇是酒色之君,朕也不消去說。
至若英明唐太宗,他倒是,開基皇帝有清風。還要與,隋朝蕭後同歡晏;更欲將,弟婦王妃立正宮。如沒直臣相諫奏,這倒是,已經成就不成空。
啊,禦妻,那唐貞觀是創國的君王,他尚有這些私事。
其子高宗受了禪,亦何曾,不貪酒色不貪歡?還迎武氏為王后,縱容他,亂政專權號則天。這也朝廷家內事,有誰敢,道聲非禮諫聲言?
啊,中宮後,這是太宗的才人高宗立為皇后了。
後來傳到一明皇,贊納楊妃寵異常。虢國夫人都入內,玄宗與,眾姨歡樂好風光。中宮你去思思看,這都是,花月娛情歷代皇。朕若有心行那事,也算得,偷香竊玉實平常。
啊唷,真真好笑!寡人倒遵祖為君,不肯做那些勾當。
因而即位九年春,才選得,妃子昭陽頭一巡。即令宮娥雖不少,多半是,當初皇祖手中人。朕因要做英明主,酒色丟開按定心。
呀!哪曉得寡人呢,癡癡地要做個英明的皇帝。你們呢,倒在這裡譭謗起朕躬來!
寡人若要奪臣妻,倒不如,一旨飛傳選美姬。各省姣娃由著我,諸方女子任憑覷。朕躬做到山河主,怕沒有,國色天資作貴妃?何所取來何所愛,在乎你,同胞一個正房妻?
啊,昭陽後,你既說是沒有私心,為什麼相瞞而回避,
可知朕是做君王。國政煩心日日忙。看起本來千萬道,派開事去許多樁。重機要緊猶耽擱,在乎你,國舅陳情一表章?你去真心關切弟,就該遇便問端詳。禦妻睹面無言及,聯自然,別樣匆忙索性忘。
啊唷,中宮後,你怎麼這般煩絮起來?朕昨日還叫內侍進來,說:萬歲國政忙碌,不能親至,請娘娘保重身體,關了宮門罷。
內官難道不來言?你今朝,說聯藏身好幾天。原來寡人忙得極,怎教聯,丟開朝政到宮來?
啊唷,昭陽後,這幾時酈明堂告了假,朕躬著那梁鑒,孟士元兼管保和殿之事。
可憐哪個是能才?一件件,軍國之情辦不開。孟怕處分梁懼斷,索性兒,諸般推與朕躬來。這本是,恭呈聖上如何決?那本說,謹請綸音怎樣裁?發去幾樁重機件,鬧了個,神疲力倦沒安排。
咳!那酈保和在閣的時候,何曾要朕費一些心力。
各省文書奏本臨,都是他,預先決斷預先評。准擬了,該輕該重該何等。調停了,宜緊宜遲宜怎生。大者事。檢點幾條飛奏達;小者事,湊齊數項奏陳明。分次序,按班呈,一一而來不混人。就有疑難諸政務,也是他,短章附人預調停。樁樁委藉才情廣,件件安排智量深。朕只消,朱筆略提批個准。伊就去,標封轉部立施行。真練達,實精明,料理何嘗要寡人。近日保和告了假,閣中竟,諸凡無主亂紛紛。
啊唷,真真可笑也!也不知那梁孟二相,是什麼意思。
自己雙雙供職初,倒還算,諸般謹慎不糊塗。如今兼管明堂政,弄得個,半點才能主意無。勿論事情輕與重,他們總,樁樁推給朕調和。寡人連日愁煩極,然而亦,只好經心沒奈何。你說聯躬相躲避,少不得,進來也要有功夫。
啊,昭陽,你既然呆等連朝,你怎麼不差人相請?
若果曾邀朕不來,你再向,上宮告訴也還該。禦妻又沒言聲請,如何就,講個私心躲避開?
呀,正是!伺侯朕躬四名內監怎麼樣了?
被你前朝調進宮,說道是,娘娘說話要追窮。而今問得如何了?怎生得,好幾天來沒影蹤?
啊,禦妻,想你必定為的是這樁事情,那權昌等說些什麼?
朕躬又沒甚私情,你不要,屈打無辜四內監。一眾宮官何處去,莫非已,俱皆取命與追魂?
啊,中宮啊中宮!你休可任性胡行,攪亂我掖庭雅化。
朝廷道罷一番言,倒說得,皇甫娘娘對答難。兩片嗔霞消頰上,千重怒氣退眉邊。低粉面,整宮衫,心內沉吟也信然。
啊,且住,據內監們所招呢,原沒有什麼大事。聽朝廷的言語呢,真個像半點無私。
莫非委實錯疑猜,天子是,沒有偷香竊玉懷。故此言剛而理正,說得個,並無偏護酈三台。細思男女原同道,誰人不,愛美容來愛美才。想必朝廷真為此,本宮也,不須固執且丟開。
咳,罷了罷了!君王真有私心,我做皇后的也不敢怎麼。
如今天子既雲無,本宮再,抵死追求待若何。這件事情休說了,求得個,飛宣酈相即恩波。娘娘主意安排定,立刻就,作喜回嗔啟口呼:
啊,吾皇陛下,這也不是妾疑心。
實在般般事有因,怎麼能,叫人想了不疑心?陛下已,當朝益護情關切。皇爺又,上苑留眠用意深。詳這機關詳此理,豈不像,偷香竊玉有私心?
呀,也罷!陛下既言沒有此意,就算臣妾的不是便了。
從今這事不須提,只當多心錯猜疑。萬歲英明原有道,哪裡肯,身為君上奪臣妻?
啊,陛下啊!這件事呢不消說了,但是酈保和終須要試他一試。
明明已是認椿萱,說什麼,要救人時故這般。巧語能言相抵賴,無非為,貪圖名利與高官。如今臣弟垂危了,說不得,須召他來試一番。
啊,陛下啊!乞看太后娘娘的金面,就為臣妾去召一召明堂。
虛實今朝試試他,也知男子與閨娃。明堂如是裙釵女,萬歲須當賜少華。酈相若然非女子,臣弟也,死而無怨王皇家。
啊,陛下呀!臣妾的胞弟垂危,萬萬不能久待。
天恩若肯念私衷,就遣個,內侍宣宣酈宰公。男女分明相認了,臣家也,合門感戴聖恩隆。娘娘言語方才訖,太后亦,幫著中宮叫九重。
啊,官家呀,話也說明白了,沒有什麼芥蒂。依著皇媳婦說,召保和罷。
同胞病重自關心,難怪昭陽不肯停。召進明堂相試試,也慰了,少華守義小皇親。天已暮,日將沉,趁此差名內監行。召得進來描得佛,只怕也,脫靴要到二三更。上宮太后同催促,元天子,一皺龍眉應了聲。
啊,昭陽後,你務要試試酈明堂麼,這也由你。
但是他今病染身,已告了,在家養病十天期。你們就欲先來試,銷假之期再召伊。知抱病而還去叫,哪有個,大臣看得這般低?難以准,不能依,要召除非改一期。
啊,對你說,試呢由你去試,那個是否與朕無干。
萬一明堂不是男,那時候,多在要賜完姻緣。保和丞相于歸後,豈非聯,少了朝綱柱石臣。目下暫時兼管理,梁孟相,尚然辦得十分難。後來若然重開缺,有什麼,識治良方掌此權?今日聯躬先說了,寡人是,改妝仍要彼為官。
啊,禦妻,那酈丞相就是你弟媳,這一個保和殿也是朕躬不肯出缺的。為什麼千難萬難,得了個有才能的宰相,倒輕易送與你弟為妻?
成了親來改了妝,依舊要,天天辦事進朝房。你們如若難從命,朕索性,不許于歸忠孝王。
咳!說是這等說,料想他也非女子。
你等真真胡亂猜,酈保和,原身卻非女裙釵。改期召到宮中試,只不過,脫出一雙大腳來。天子言完微微笑,皇甫後,一低粉面也癡呆。無計策,沒安排,只得言聲且暫挨。
呀,也罷。且等銷假日宣他便了。
但是同胞病在床,病人輾轉更憂傷。眼前寬慰還猶可,陛下又,立逼成婚入洞房。到此垂危光景際,難道再,教他依舊做新郎?
啊,陛下呀!這個是不能的呀,病中人如何支持得起?
天恩如若肯周全,再寬個,一月之期方萬全。雖則明堂還未試,臣妾弟,得聞改限也心安。請准奏,乞聽言,只要加增三十天。如若保和非女子,少華亦,病痊遵命畢姻緣。
啊,陛下呀!若然竟又不肯相宣酈相,又不肯放寬限期,那分明斷送臣妾的胞弟,斬絕皇甫門楣了!
只是須求降聖恩,說不得,改期一月要加增。至於仍用明堂者,有什麼,周折煩難不願聽?況且保和原為此,他的那,利名心重絕親情。若知依舊為你相,明堂倒,早吐真言早顯身。
咳!好極了,陛下便叫他為官便了。
成宗成子聽哀情,默默無言低了容。吩咐一聲拿筆硯,登時就,手捧聖旨付中宮。
啊,昭陽後,論起理來呢,朕躬的敕命是沒有挽回的呀,今既小皇親病臥在床,禦妻你又當面相懇,罷了,朕就放個格外的洪恩便了。
這是親書紙一緘,上寫著,再寬個月畢姻緣。聯躬沒有閑心緒,禦妻你,帶到昭陽自去傳。限已寬來言已盡,無甚事,寡人已要出宮門。
啊,內侍們何在?著便輦過來。領旨。
內侍齊齊應一聲,元天子,推開龍椅就抬身。昭陽皇后無其奈,也只得,捧旨三呼謝了恩。當下朝廷鑾馬出,身登著,雙輪便輦暗欣欣。
啊唷,真真好笑!朕原要從中取事,所以用這些深心。
金鑾殿上竭力相幫,天香館內款留同宿。雖然好事未曾交,朕何嘗,沒有偷香竊玉苗?今日強詞而奪理,竟推得,絕無乾淨半分毫。
咳!朕躬倒像了酈保和了,也是這般一個巧舌。
朝廷輦內笑融融,說了聲,真正君臣意見同。朕亦能言他會話,兩個人,咬牙切齒一般凶。少年天子心中想,喜孜孜,竟出慈幃太后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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