詩曰:錦衣玉食珥金貂,運際明良佐聖朝。更荷衡文懸藻鑒,職司鼎鼐陰陽調。
話說見禮已畢,少不得要獻茶略坐。酈丞相是絕世聰明的人,看那侍講學士不住地低頭忍笑,心內就知此番是必不能脫身的了。
暗暗驚疑亂了懷,眉頭欲皺又還開。心悶悶,意呆呆,此事如今怎取裁?前者多虧韓太太,頓然解脫一場災。今朝複入牢籠內,怎麼得,也有誰家宅眷來?酈相正思茶已過,龍圖立起笑盈腮。
啊大人,請進裡邊去罷。
明堂只得便抬身,足踏朝靴入錦屏。父子齊齊前引道,片時已到內堂門。一名童僕開簾幕,孟嘉齡,含笑開言說一聲:
酈大人進來了,房內可曾伺候?
廊邊侍女接聲言,桌椅排齊床面前。侍講即呼童僕出,就陪丞相入房間。龍圖舉手忙相送,學士含歡亦共謙。當下明堂歸椅坐,卷了卷,紫羅袍袖露春尖。正然要診夫人脈,忽聽那,羅帳之中叫得喧。
啊唷好氣悶啊!掛起帳子來,掛起帳子來!
一邊叫喊一邊挑,床上紅羅舉得高。只見夫人衾內坐,病容憔悴喘相交。綾罩髻,被圍腰,兩頰通紅似發燒。伸手揭幃全不避,圓圓地,呆睜二目四邊瞧。嘉齡斜背明堂笑,唬得個,酈相其時魂魄消。
話說酈丞相一見孟夫人掀幃亂看,忙忙地立將起來。
又是驚來又是慌,退行幾步近明窗。龍圖一把忙扯住,說道是,病內之人也不妨。酈相無奈重進步,忍不住,容顏微變帶悽惶。臨榻畔,坐幃旁,玉指輕輕按脈方。韓氏夫人懸了帳,睜睛仔細認明堂。只見他,凜凜威風一品臣,金貂映額蟒披身。蓮花面上微含懼,柳葉眉邊半帶顰。疊膝坐於交椅上,風流俊雅貌無倫。真可駭,實堪欣,正是親生孟麗君。韓氏夫人看到此,又悲又喜又傷心。一言未出淚先傾,撲上前來不暫停。就把紫袍扯住了,一聲悲喚叫親生。
啊呀親生呀!你是我的女兒呀!撇得為娘好苦嚇!
一口哀呼扯住裳,時間唬倒酈喬裝。魂懨懨,魄揚揚,大變容顏著了忙。立起身來朝後退,扯開袍袖避親娘。夫人無力難扯住,慘淒淒,大放悲聲淚萬行。
啊唷,妾身好苦呀!
一聲哭叫合雙睛,撲到床沿發了昏。兩腳撒開身不動,牙關咬緊命將傾。龍圖學士明知假,故意地,大步如飛撲上衾。
啊呀,夫人呀蘇醒,你要那不孝女兒做甚?
一去多年想不還,任親思念與牽連。你將她,掛於心內為珍寶;她將你,撤在天邊當等閒。何苦因伊如此痛,麗君哪肯顧椿萱?總然目睹親娘病,不孝兒,也作旁人一樣看。
啊呀夫人呀,快些蘇醒。你不要為狠心女兒反壞了身軀。
龍圖方始撲牙床,侍講嘉齡也著忙。高叫母親蘇醒來,何苦為,狠心妹子自家傷。休痛絕,快還陽,因甚登時暈在床。
啊呀母親呀,她縱然現在房中,也未必肯相認。
嘉齡言訖哭劬勞,又見牙床寶帳搖。鳳履如飛行得快,紅羅帳後閃多嬌。桃面淡,柳眉凋,款動金蓮往上跑。卻是夫人章氏女,一臨床畔放悲號。
啊呀婆婆,快些蘇醒。
僕婦丫鬟在哪方?快來相助與相將。拿滾水,取姜湯,灌醒夫人再主張。飛鳳方從床後出,又觀婦女共奔忙。掀繡幕,串蘭房,鵲亂鴉飛短問長。頃刻之中忙一處,頓時唬殺酈明堂。
話說明堂初時被夫人扯住,心內急了,只得閃過一邊。又是初見夫人昏去,又聽了父兄那片激將的言詞,好似千條利劍刺肝腸,萬把鋼刀攢肺腑一般。
正冠旁坐頓然呆,無語無言沒主裁。眉斂春山愁已起,眼含秋水淚將來。悲切切,猶如冷水澆全體;慘淒淒,頃刻微霞退兩腮。俯首三思腸欲斷,寸心千轉痛難挨。又不好,走臨床畔相呼醒;又不好,走出房門去避開。正在十分危急處,魁郎公子也前來。
話說小公子放了學,也走進來哭叫祖母。那孟夫人未見酈相過來,總不肯蘇醒。龍圖父子等索性放聲大哭,圍定了紅羅帳前。
明堂一見大驚惶,一霎時,魂魄全無沒主張。今日我若還不認,斷送了,生身之母罪難當。
啊呀傷哉,我顧不得老師難嫁門生了!且認了母親再作區處。
酈相其間失了機,含悲即刻款朝靴。心慘淡,意迷離,走上前來淚染衣。兩手分開兄與嫂,紫袍一展抱娘軀。
啊呀母親蘇醒,有不孝女兒麗君在此,母親蘇醒。
一聲悲喚眾皆驚,孟府親丁大喜忻。個個止哀觀酈相,夫人長久亦還魂。開玉齒,動朱唇,啊呀連呼二目睜。相國明堂知喚醒,淚垂玉頰叫娘親。
啊母親呀!不要傷悲了,看一看不肖麗君。
韓氏夫人喜更哀,忙忙坐起病軀來。酈明堂,雙卷紫袖扶慈母;孟太太,半拂紅羅抱女孩。一陣酸心遮了面,兩行痛淚落於腮。幾年離別重相見,止不住,慘慘悲聲慟起來。
啊呀狠心的嬌兒呀,爾可是癡了!
如何留圖竟私潛,一出家門隔幾年。想得我,無日無時心不念;想得我,對茶對飯淚還漣。想得我,由冬病到今春裡;想得我,前日巴於此日間。只道你,弱質怎當艱險境;只道你,閨門不識路途難。只道你,異鄉漂泊同孤婢;只道你,故里迢遙苦萬般。又誰知,堂堂竟作真男子;又誰知,赫赫還為太宰官。又誰知,父女早逢偕內閣;又誰知,娘兒才認在今天。為什麼,大家訪覓兒高隱?為什麼,聖旨周尋女不言?為什麼,見母病凶推有事?為什麼,任人呆等說無閑?莫不是,貪圖富貴三台位?莫不是,斷決劬勞二老年?莫不是,先占頭婚妒燕玉?莫不是,頓忘原配惱芝田?可將大概心中故,一一分明向我談。韓氏夫人言到此,淚如雨下意悲酸。龍圖見了明堂認,又是嗔來又是憐。微帶怒容半含歡,喜惱之中更慘然。
啊呀不孝的癡兒呀,你忒也狠心之甚!
拋爹撇母改裝逃,幾個年頭信息杳。只說埋名流異地,誰知與父立當朝。日常睹面心疑惑,平素相逢爾作喬。只為嬌兒疏淡我,為父的,信乎不信萬千遭。何期你竟真真是,藏得情形這等牢。非見母親昏過去,一定把,生身兩老永分拋。
咳!麗君啊麗君,你貪圖名利之榮,竟不想劬勞之德!
今朝見母暈于床,方吐真情認父娘。自己心中評此理,可算得,閨門女子孝高堂?龍圖言訖悲還惱,不覺紛紛淚兩行。飛鳳嘉齡齊大喜,笑盈盈,旁邊扯過小魁郎。
啊孩兒,你終日思念姑娘,此不是姑娘來了?快些上前作揖。
魁郎走近象牙床,不住凝眸看細詳。酈相一觀愛又喜,欠身抱起坐身旁。呼幼侄,叫魁郎,可曉姑娘改了裝?人小自然難認得,呆呆向我細端詳。
啊呀迅速光陰呀,竟是幾年不見了!
今日魁郎真長大,謝家蘭玉不虛名。天生好個佳姿格,祖父的,衣缽應傳到小孫。言罷攜了公子手,從容回首叫雙親。
啊爹爹母親,女兒的已往之事,今日也細談不及了。總是可以再來的,下次盡堪備述。至於忍心而不認父母者,實有他事所制之耳。
肯為新婿贅梁門,那是孩兒初見親。因認假裝疏淡者,其時當道有仇人。若然一露真消息,豈不被,劉氏門中又奏君。再請綸音來逼我,那其間,除非自盡以全貞。因而不便分明說,隱忍其情直到今。
啊爹娘呀,為什麼如今不說呢?卻又有別件的緣故。
皇甫門中複得全,一家富貴大團圓。芝田雖則封王位,可知他,燕爾新婚又續弦。
啊爹娘!那劉奎璧害得他骨肉分離,家門抄滅,況且女兒逃避,算不得切齒仇人麼?
可笑那芝田,父母之冤一概休,竟因私愛易公仇。爺兒已入朝中奏,要請王恩赦罪囚。聖上原因先後戚,立傳敕令放劉侯。輕輕定個充軍罪,就著他,送女於歸結鳳儔。
啊爹娘!請想哪有個謀反重罪只賜死了奎璧一人,餘者俱不問。那時孩兒現作大臣,本要當朝諫阻,
只為真身是麗君,恐防人說我私心。故爾一任君王敕,論起來,此事原應陳聖明。當道官兒俱不講,皆因是,芝田父子大人情。劉家好不多歡樂,一時間,骨肉依然住滿門。忠孝王偕奎璧妹,仇家敵國做新親。他們既已成花燭,為什麼?到此孩兒還肯雲?
咳!爹娘呀,兒雖不孝,卻是不癡。
若然這一認爹娘,皇甫門中知細詳。定要上聞君主聽,驚天動地奏岩廊。孩兒已到三台位,怎麼好,幾載重新改女裝?況且未知君喜怒,如何冒險便傳揚?若還天子龍顏怒,我死還愁累爹娘。為此立心權不認,並非是,貪圖名利負高堂。今朝在此分明說,萬不可,信息通于忠孝王。酈相言完看侍女,又呼僕婦與梅香。
啊爾們這班人聽者,既已目睹今日之情,概不許傳出於外。若肯人人緊口,我日後也不虧負你們。
僕婦丫頭個個欣,高高下下應連聲。夫人聽了明堂語,坐到身邊啟口雲。
咳?嬌兒呀,原來為此,所以不認爹娘。但是那忠孝王卻未嘗有負于原配。
映雪當初替嫁行,可憐盡節跳池心。雲南貞烈牌坊建,她倒與,孟氏留下好芳名。這件事情兒諒曉,為娘也不細重論。初時女婿還無覺,只道你,自跳池中喪了身。在爾父前常道及,空房守義要三春。後來知得喬裝事,索去真容要訪尋。況且迎將蘇乳母,報其女德養其親。此皆厚待孩兒處,他所以,代汝殷勤答了恩。
啊嬌兒呀!你乳母住居王府,哪一件事情瞞得她的眼目?就是要娶劉郡主的時節,已請了三封誥命,加孩兒為正室王妃,並將爾遺下的真容,一併供于中宮靈鳳,也把蘇映雪投池一節奏聞皇上,敕封了忠烈夫人。
將其靈位供西邊,每日的,再奠陰靈意甚嚴。節孝夫人封燕玉,住了金雀在東邊。雖然先就成花燭,女婿是,伴爾真容獨自眠。只要孩兒今肯說,王妃之位便居然。他今並未忘前配,汝亦還該續舊緣。此話出於蘇乳母,這是我,密加盤問無虛言。後來刻刻在王府,也見那,小像懸於正堂間。酈相聞言低了首,心中略略動些憐。佯正神,假推冠,面對雙親冷笑言。
咳!母親,雖然如此,卻不知孩兒的諸事為難。
一品當朝梁大人,是兒岳父又師尊。當年鼎甲遊街日,相府千金要結婚。打下彩球剛中我,到今入贅在梁門。若然以此真情說,件件為難費處分。不但誤于賢小姐,還兼欺了老師尊。梁公如發雷霆怒,豈不是,動本修章奏聖君?這一陳明天子曉,孩兒的,千金重罪命難存。
啊爹娘,請想孩兒的這些事,梁丞相若奏聞天子,說瞞蔽天子,戲弄大臣,攪亂陰陽,誤人婚配,這四件一來,孩兒就是一個殺剮的罪名了。請問父母,還是說明的是呢,不說明的是?
就便梁相不奏君,如何處置彼千金?堂堂丞相門楣女,豈肯與,忠孝王爺做小星?現在嫁兒名顯耀,公然一品正夫人。再叫她去為偏室,慚不慚來嗔不嗔?更及我於淹蹇際,曾繼與,咸甯康氏作螟蛉。而今富貴榮華日,已接了,幹父乾娘同上京。如若顯身遭死罪,難道說,令其沒趣轉家門?件件樁樁難區處,卻使孩兒怎表明?
啊爹娘,女兒的主意,只好暗認而不明認的了。
父母雖然一女無,猶存嫂嫂與哥哥。晨昏侍奉堪為伴,骨肉團圓不算孤。就使要兒歸膝下,也無非,嫁得出去孝公姑。論來沒益雙親處,倒不如,且令孩兒作丈夫。況複同於京內住,車騎過往未相疏。爹爹與母如思及,就可差人來叫吾。常見常歸皆使得,為什麼,定要複姓配皇甫?
爹娘啊,世人說做了婦道家,隨夫榮辱。想當初,孩兒不避風塵,全身遠走,也算與皇甫門中同受患難了。今日伊家烘然而發,孩兒倒不在乎與他同享榮華。
麗君雖則是裙釵,現在而今立赤階。浩蕩深恩重萬代,惟我爵位列三台。何須必要歸夫婿,就是這,正室王妃豈我懷?況有那,宰臣官俸嵬嵬在,自身可養自身來。
啊爹娘,還有一件。其時孩兒官拜兵部尚書,念芝田蹤跡無著,功名未就,遂奏聞了聖上,午朝門掛榜招賢。
芝田方始得鷹揚,改換王華到帝邦。欽命孩兒為主考,大收英傑定邊疆。麗君便是他夫子,點取頭名在武場。府下之人無不曉,一時鷹鳳集門牆。
爹爹母親,賢嫂賢兄,且請思自古至今,可有個,
老師相嫁與門生?算來此時無從見,我豈肯,貽笑千秋天下人?酈相說完多少語,倒引得,龍圖大眾笑難禁。齊言原是希奇事,妻反為師夫做生。
話說酈丞相一片能言快語,倒說得龍圖夫婦埋怨她不來。當下魁郎坐在酈相身邊,仔細地認她容顏,聽她說話。停了半晌,方叫出一聲來道:姑娘,你從哪裡回來?為什麼要像祖父這般打扮,也穿了仙鶴補子的紫袍?少夫人笑道:你姑娘做了宰相了,怎麼不要與祖父一樣?喜得酈明堂一把抱上膝道:好哥兒,你這才認出來了?你姑娘從丈夫家裡來。引得大家一齊好笑。其時房內已點了燈燭。
明堂不忍便抬身,坐在牙床伴母親。孟相等人圍著說,娘兒暗認也歡欣。正然上燭談心處,忽聽前廊碌碌雲。房內問聲何所事?小鬟口快在旁雲。道言梁府差人至,不曉前來為甚因。侍女方才言到此,有一個,老媽走進稟分明。
話說那一個老媽進來稟道:相爺,那邊有人來說,明日要點主考,凡是在朝的大人們,都要預先打點的。故此家內也要收拾收拾,請老爺早些回去,看看應用的物件,好料理起來。奉梁大老爺命,立等歸家的。韓氏夫人動怒道:知道了!你去,你去叫廚房款待那些長班轎上的酒飯,再排下膳來,留酈相爺吃了,然後回去未遲。
老媽答應去忙忙,酈相抬身叫父娘。明日朝廷差主試,必須要,預先收拾作行裝。孩兒不及相陪膳,就此辭親要起行。母病未痊還得治,可欲我,此時再擬一煎方?龍圖見說連稱好,親自攜燈近綠窗。筆硯諸般俱擺畢,於是請過酈明堂。少年元宰居中坐,舉管飛筆又裁量。配合藥材多間少,揮毫草字短連長。日期帖數臨完寫,竟是個,久慣醫家合不忙。飛鳳在旁觀著笑,斜憑幾案叫姑娘。
啊呀姑娘,你太也能幹!
深閨女子扮為男,連捷高科中狀元。兵部飛升為宰相,又知用藥做醫官。才佳貌美真奇絕,為什麼,一生聰明是這般?孟相也窺年少相,不住地,春風滿面手拈髯。明堂遂述吳公授,眾等齊齊笑又歡。開過方來推椅出,正冠就然別椿萱。
話說丞相開方已畢,就要作別而行。早見婦女們送入夜膳,笑嘻嘻說:那些長班轎上都在那裡用酒飯了。龍圖就扯住明堂道:夜膳已來,你何妨吃了再去?
少年元宰本思歸,父母之言不敢違。當下房中排坐位,僕婦們,忙抬桌案近羅幃。紛紛交椅俱端好,件件饈珍向上堆。孟相嘉齡同著坐,魁郎公子也相隨。侍兒又請章飛鳳,少夫人,玉手搖搖不肯陪。韓氏問聲何事故?答言如此豈成規。姑娘還是男人扮,媳婦如何坐一堆?外面若然傳出去,哪有個,當朝相國我同陪?龍圖父子齊聲笑,引得明堂也皺眉。孟太夫人床上坐,歡歡喜喜少傷悲。眼觀酈相歡然笑,再不道,母女重逢在這回。兒竟公然為宰相,這般的,金貂紫蟒貌嵬嵬。真顯耀,果光輝,女子之中可奪魁。原是懷胎先有兆,神機執拂降門楣。後來坐草臨盆日,屋後紅光似火威。家下多疑回祿降,一霎時,東呼西叫亂成堆。嬌兒產下紅光滅,一月香風不散幃。吉兆般般生得異,果然是一好娥眉。不惟七歲能詩句,十二歲,錦繡文章就會揮。合府雲南都曉得,孟家之女美名垂。而今改扮酈丞相,竟還要,提拔夫君免了危。如此裙釵應少對,只覺得,奉親之道有些虧。若非看見昏將去,必然要,看脈完時立刻歸。韓氏夫人言訖笑,不住地,秋波流盼細相窺。心中歡喜精神長,倒吃了,送來新煮粥二碗。孟相坐中思想起,一停牙箸把頭回。
啊夫人,初一那天接她來看病,我故意試探,但道:從來說心病還將心藥醫,內人是心病,大人可有心藥治她麼?這放肆的女兒倒回說:尊夫人有何心病?莫非老前輩近納如君?
龍圖言訖看明堂,只見那,韓氏夫人笑起來。罵句癡兒真大膽,如何出語戲爹娘?少年元宰通紅面,好一似,兩片花飛在臉旁。欠體說聲兒得罪,也只為,爹爹相逼我心忙。不言此語難回答,豈非要,顯露行藏是假裝。侍講夫妻齊齊笑,酈丞相,吃完一碗就辭將。
話說酈相吃了一碗飯,就要起身。立起來道:呀,我也昏了,今日認爹娘也不參拜參拜,請罪請罪。也罷,總是母親還在床上,且待事情斟定後,再行禮罷。
言訖含歡叫母親,從今已認勿愁心。藥方須得吞三帖,身子還當保幾分。總是兒來常探母,此時告別轉梁門。這樁事體須機密,再不可,漏泄芝田父子聞。如若大家相逼我,使兒索性斷親情。夫人一把忙扯住,愛女嬌兒叫幾聲。今後你當時到此,切休躲入內閣門。花言巧語雖然好,倒只怕,下次相邀又不臨。韓氏夫人重掩面,明堂著實慰慈親。回身複又呼兄嫂,多謝勤勞代費心。事有牽連難說破,還要仗,同胞手足奉萱椿。母親病內宜調理,若遇愁煩勸幾聲。我則自然常探望,到底望,哥哥嫂嫂視晨昏。嘉齡夫婦齊齊說,此本吾門分內情。酈相說罷重見父,道言不肖拜辭行。金貂款正深深揖,紫蟒低拖緩緩雲。今日孩兒既認了,頻來頻往總觀親。風聲莫泄芝田曉,他若知時必奏君。動地驚天非可小,這一來,棄將性命不能存。龍圖看了微微笑,書腐癡兒叫幾聲。
咳!你看學了這一派調兒,後來怎生行那些婦人之禮?
明堂見說帶春風,喜孜孜,一拱回身別了兄。韓氏夫人觀著笑,巴不得,相留片刻在房中。風流元宰稱珍重,退步而行禮貌恭。孟相連聲呼秉燭,片時外面打燈籠。忙碌碌,亂哄哄,引道家丁左右從。送出儀門深院外,長班伺候小三公。一聲吆喝魚軒起,金頂轎,出了龍圖大府中。宰相從來燈百盞,酈明堂,前前後後照通紅。只見那,百盞紅燈似火城,轎前轎後密層層。光搖夜月重霄亮,影散紅星滿道明。擁護之人行不斷,惟聞十裡馬鳴聲。龍圖父子回衙內,這一番,孟府歡欣盡放心。韓氏夫人真快樂,就猶如,病魔去了二三分。慢談此處非常喜,且表明堂轉府行。坐在轎中長歎氣,思思想想反擔驚。爹娘暗認雖然好,怕只怕,消息傳於皇甫門。但願主文差了我,也叫躲過幾時辰。心中暗暗生愁思,兩道蛾眉鎖得深。一到梁衙停著轎,當當當,雲牌三擊進高廳。
話說酈丞相回到府內,忙見了岳父岳母。梁公道:那孟蘭穀好生纏繞,明日要點主試,今日連晚還要請去看病。我正欲遣人來說,聞得女兒已差人促去了,故不復遣。明堂應道:正是,小婿原要早回的,偏偏孟太夫人發起昏來,人家都哭得哭,叫得叫,隔了半晌方才蘇醒。小婿便開藥方,又留吃了晚膳回來。梁相點頭道:且去看看女兒,收拾收拾,省得臨時忙亂。據我看來,龍圖公告了一個月的假,那滿朝的大人們也沒有勝過腎婿的,今科主考無疑是你了。酈明堂躬身道:不敢,還有岳父在先。
言訖相辭出了堂,家僮們,紅燈引道過門牆。夫人正在忙收拾,只見那,燈燭交輝透綠窗。分派家丁收被套,自同婢女整衣箱。王德姐,柳柔娘,員外差來也共幫。一見回家齊立起,少年元宰道端詳。
啊呀好好,已為我在此收拾了,怎麼的又勞動二位姨娘費力?
德姐柔娘笑說該,夫人獨自怎鋪排?明堂便在居中住,梁氏忙呼擺膳來。酈相笑言食過了,莫不是,夫人在此等同偕?素華笑道未曾吃,打點衣箱尚未開。明堂說道吾親看,何必夫人自費懷?梁氏素華方欲道,座前的,丫鬟僕婦雁行排。呈飯到,捧菜來,趨奉殷勤不遲挨。酈相自是親身視,堂前端坐展高才。呼奴喚婢多忙亂,一霎俱皆打點開。德姐柔娘皆別去,夫妻就,同歸房內訴情懷。
話說酈丞相回到房中,就將一切認親的始末,並忠孝王請誥封的情由,告訴了夫人知道。
素華見說喜還驚,道了聲,小姐原來已認親。若不聲揚無所礙,到底也,稍加安慰太夫人。言訖就作凝眸想,蘭蕙心中又動情。
啊唷東平王,你公然不負奴家。
請了王旨賜誥封,又將靈位供西宮。多情多義無虧缺,但只是,這對夫妻不得同。小姐偏偏如此執,一心只想做三公。襄王神女虛相望,正好比,楚山巫水隔萬重。梁氏夫人雖感動,不敢在,明堂當面現愁容。于時同入銷金帳,待漏朝天聽曉鐘。
話說初六是天子坐殿,一到黎明時候,酈相翁婿各用了早膳,各穿冠帶,入朝候駕。
宰相臨時果顯哉,紅燈百張大城開。春風淡宕飄金殿,曉霧迷濕玉階。梁相戴貂乘轎至,明堂披蟒坐軒來。齊齊先到朝房內,有那些,文武公卿兩下排。見了一雙元宰至,無人不,逢迎恭候笑迎腮。欠身垂手齊相讓,年少皇親隨後來。引道紅燈搖帝殿,迎風環佩響天街。朝房大臣忙迎著,忠孝王,一見恩師敘闊懷。
啊老師大人,這些時貴忙,生久不面參了。
明堂舉手拱端然,會試諸公日送篇。批改文章才得暇,調排國政未曾閑。多承親友年兄等,都到寒門探下官。若有功夫當拜望,這些時,心中著實不能安。王爺未及回言答,風送的,鳳鼓龍鍾早又傳。
話說天子聖駕臨軒,合朝一齊趨拜。只見那:
君王駕坐太平朝,白玉階前跪百僚。寶扇雙分紅燭動,金爐對捧綠煙飄。依稀宮樹星初落,隱約彤廷露未消。禮拜罷時分左右,元天子,凝眸便向兩邊瞧。
話說元主向兩班一看,早見了保和殿酈相國。大喜道:好,就提起御筆來寫了數字,又把別位文官看了一眼,遂用筆一一點將下來派定。即命殿頭官下階曉示。那牌上寫著:正主考保和殿大學士酈君玉,副主考禮部侍郎歐陽贊。其餘房官等人不及細說,那孟嘉齡竟未點在其內。
酈相忙入謝聖恩,那時間,成宗天子大歡欣。正容獨對明堂道,朕躬為,識治良才欲點卿。今進場中為主考,必須要,去私秉正取佳文。休受賄,莫聽情,願你思心向寡人。酈相應聲稱不敢,蒙主恩點盡丹誠。外邊還有關和節,瞞不過,當道言官尹上卿。他在朝中稱鐵面,是一個,大忠大直好人臣。我王有彼居烏府,不怕朝綱不得清。酈相奏聞天子悅,霎時散出武和文。明堂退步乘軒出,歸到梁衙相府門。
話說酈丞相點了正主考,亦自欣然得意。回到了梁府室中,已有報單貼在廳上了。梁太太與素華小姐,康老封君夫婦等,一個個歡喜。梁丞相道:幸得我不點主考,也好叫大女婿進場,不然倒要回避了。梁太太笑向明堂說:二姑爺,連襟是要你照看照看他的了。酈明堂應道:襟丈才學甚好,今科必然高中。
合堂笑語甚忻然,榮發親隨更喜歡。打點隨行鋪蓋等,要跟家主入場間。裝車先發行囊去,酈丞相,作別梁公夫婦前。又向花園辭一遍,更於繡戶略遲延。方才三叩雲牌響,坐上了,金頂魚軒出外邊。服侍家丁跟四個,會同副考與房官。大排執事鳴音樂,八面威風凜凜然。但見那,寶轎團團起得高,幾重執事擺分行。彩旗浩蕩飄雲影,仙樂悠揚泛水光。一對對,開道金鑼飛鳥怯;一雙雙,拖街朱棍庶民忙。一聲聲,震天之銃驚三界;一隊隊,滾地飛騎護兩旁。副考房官俱會合,四邊簇擁酈明堂。少年相爺真威顯,高坐魚軒一路行。好似眾星攢月主,恍如諸母捧花王。滔滔竟入場中去,要選奇才治八方。休表明堂臨貢院,且提梁府大東床。蕙林也整行裝畢,辭別了,梁相夫妻往寓房。清靜讀書居下處,連襟收拾進科場。但能名掛黃金榜,好把那,紫誥榮封妻與娘。要知以後情和事,少不得,再續新詞在曉窗。進場:指參加科舉考試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