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寅恪評:再生緣一書之主角為孟麗君,故孟麗君之性格,即端生平日理想所寄託,遂於不自覺中極力描繪,遂成為己身之對鏡寫真也。觀再生緣第十卷第三九回述皇甫少華迎娶劉燕玉一節雲:「皇甫家忠孝王的府第造于外廊營內,阮京兆大人的私衙卻在爛面胡同。這邊迎親的花轎轉來,正從米市胡同孟家龍圖相國的衙門前經過。」及同書第一一卷第四一回中,述劉燕玉至孟麗君之父母孟士元韓氏家,拜認為孟韓之繼女時,士元送燕玉至廳院前,其言曰:「,人夫們,轎子抬穩啊!連日晴明雪水流,泥濘一路是車溝。小心仔細休輕忽,外廊營,進口艱難我卻愁。」然則皇甫少華家在外廊營,即是孟麗君終身歸宿之夫家在外廊營。據上引陳句山年譜乾隆三十五年條,知陳兆亦寓外廊營。端生乾隆三十三年秋間初寫再生緣時,即在外廊營宅也。端生無意中漏出此點,其以孟麗君自比,更可確定證明矣。至端生所以不將孟麗君之家,而將皇甫少華之家置於外廊營者,非僅表示其終身歸宿之微旨,亦故作狡獪,為此顛倒陰陽之戲筆耳。(《論再生緣》)
詩曰:前妃入夢後賢妃,之子無良使我悲。寄語君王矜赦宥,大開法網把仁施。
啊江義士,孤家與小千歲五更入朝,就把郡主救親之意一一陳明,還替你劉爺著實地善言,求皇上連親族亦皆寬恕。如今萬歲爺准奏,已發赦書到法場去了,命將一切人犯依舊收監,等侯聖旨下來再為定奪。你去通知郡主罷,這件事可以放心的了。
進喜聞言著實欣,連連頓首跪當門。參武憲,叩東平,說謝王爺莫大恩。老少王爺齊挽起,方才款步進儀門。才能義士心歡喜,舉手忙辭眾伴行。出了東平王府內,就聽得,三三兩兩說新聞。有的道,真虧武憲王爺好;有的道,也算劉家郡主能。既上法場仍赦轉,這般造化實非輕。滿街士庶齊談論,進喜欣然趕步行。一到店中飛入報,連呼郡主與娘親。真可喜,實堪欣,轉禍為祥得好音。武憲王爺真大量,前仇不記反求恩。五更父子朝中去,就奏說,郡主來都願代刑。著實美言皇上准,還赦了,無辜被累族中人。合家已到雲陽市,這時
候,依舊收監下獄門。特令小的來報復,叫郡主,如今這事可寬心。多嬌聽了驚加喜,玉手高抬叫一聲:
啊唷謝天謝地!謝菩薩的威靈保佑!
竟把雙親救下來,從今三載吃長齋。荷蒙如此垂憐念,保佑我,解了爹娘這次災。郡主于時心大喜,梵如三嫂笑顏開。
啊唷好了,不枉了上京一場,這件事公然辦妥。
到底千金有孝心,順風一路早來京。果然赦了全家難,還及那,同族之中也得寧。不枉千金修兩載,真正是,皇天不負好心人。梵如三嫂齊歡喜,郡主欣然叫一聲。
啊唷進喜呀,難為你了,為奴之事帶累你多少辛勤。
今朝大事已完成,恩德銘於肺腑間。既得合家多赦了,快些同我探牢間。才能進喜言稱是,郡主還須用早餐。整備起來應到午,小的先去喚車來。黎明薄餅俱充飽,我倒也,不覺饑來不覺寒。娘去取些零碎鈔,待吾代去好盤川。再稱整銀三十兩,少停時,打點牢中也不難。就此大家俱餐飯,待車一到免遲停。多嬌應諾江媽惱,問了聲,使用何須要若干?半百之銀容易盡,又非寶穴與金山。這般花費因何故?你只當,五十紋銀用不完。進喜見言含笑道,就稱廿兩勿相耽。江媽方始房中去,先付零星約五錢。義士接來辭郡主,忙忙走出店房門。走過幽街穿鬧市,看了看,京天大地果非凡。經營士庶叢叢集,百鋪千行處處開。進喜換錢提著走,一邊行路一邊觀。暗思小主曾生子,還有侯爺庶出男。今若買些糕與果,少停帶去探南監。更兼郡主和姨母,旅店持齋可口難。若買些微幹小菜,買來不費幾多文。於是進喜心中想,東顧西瞻步步行。先吃飯,安樂館中魚肉美;又買些,佩蘭齋裡點心鮮。孫公園內多佳物,代取了,十塊新鮮豆腐乾。買罷東西重又走,叫車一直轉旋身。來回之價都言定,忙忙地,趕到招商店面前。
話說進喜雇車回店,郡主與江媽早已吃飯,大家在堂內坐等著相侯。見車子已到,亂哄哄就要起身。江媽把二十兩銀子遞與進喜。江義士就在包內取了五錢多一塊,預備進牢使用的。另包整銀,要帶去與小主人盤川的。當下催促道:郡主上車罷,講定來回二百文錢,不要叫他等得久了,又要加錢。江媽就叮嚀梵如說:老妹子,你替我們看家。若然坐得倦了,可閂上房門再睡。梵如點首道:曉得曉得,放心放心。
郡主于時出外邊,袖藏草稿備親觀。侯爺太郡如相問,好把其書獻上瞻。故此帶於衣袖內,上車已畢就垂簾。江媽盤膝坐車沿,進喜相隨在後邊。出了店門行得快,一鞭打動馬蹄旋。真急速,不遲延,已到巍巍刑獄間。車近虎頭門下歇,兩旁禁子一齊攔。
嗯!了不得了,這刑部監門,怎許你們這班人走進走出!
俺們守汛有嚴威,不許閒人擅往回。你等是誰休亂闖,快些退去快些回。才能進喜慌忙上,走上來,挺著腰兒笑面堆。
啊老哥們,不須攔阻,望你通一點情兒。
這是一位女千金,國丈劉侯面上親。有個禮兒祈笑納,千求放入內監門。說完就把門包遞,禁子拿來叫快行。進喜應聲多謝了,回身指點把車停。江媽扶下千金女,郡主含羞帶淚行。義士就煩人引入,一齊款步不曾停。風切切,冷清清,兩帶囚房有哭聲。紅日無光生怨氣,白雲失色起愁雲。真可歎,實堪驚,好似酆都枉死城。燕玉佳人心膽戰,一邊痛淚一邊行。手扶乳母從容走,不多時,禁子回頭說已臨。郡主抬頭睜鳳眼,看了看,三間大屋閉堂門。真慘淡,果淒涼,裡面微聞嗟歎聲。獄卒推門叫進去,才能義士急忙行。觀仔細,看分明,早見了,太郡劉侯小主人。搶步上前雙膝跪,一聲悲喚淚如傾。
啊唷侯爺、太郡、世子恩東啊,小的江進喜同郡主來了。
一聲哭叫跪於前,因丈夫妻盡駭然。正欲問時人影閃,霎時又見一紅顏。烏綾包髻輕輕罩,元色披風薄薄棉。慘淡玉容剛至近,匆忙飛步已趨前。一捧雙袖塵埃跪。只哭得,哽咽無聲半晌言。
啊唷我的爹娘啊!不肖女兒拜見。
萬分無奈背萱堂,不意家門一旦亡。父被擒拿收獄禁,母遭拿解上京邦。可憐燕玉聞兇信,萬里雲南趕路行。一紙哀書求代罪,難得個,天恩浩蕩赦還陽。
啊唷雙親呀,今日相逢似夢中!
郡主言完哭倒地,香喉哽咽不抬身。劉侯見了悲又悅,太郡觀時喜又驚。奎璧在旁心恍惚,諸姨圍著密層層。侯爺夫婦忙扶女,灑淚含悲問一聲。
啊唷你是女兒燕玉啊!難得你這般仁孝。
幸又潛身在那邊,如今奮力救椿萱。此番正法非虧你,怎能夠,綁到雲陽又赦還。快快起來休痛哭,快把那,前情後事向吾言。劉爺夫婦方才問,又見江媽在後邊。
啊唷侯爺太夫人在上,老婦人叩頭。
國丈夫妻聽未明,含糊答應就抬身。江媽再叩方才起,郡主含悲拭淚痕。斂袖起來重退步,又呼兄長禮殷勤。失時國舅心淒切,答拜之時也淚淋。燕玉複將諸妾見,眾姨含淚謝千金。便攜幼子同相拜,郡主殷勤答禮頻。見畢就將字草送,臉帶著,羞紅兩片遞雙親。
話說劉郡主和一家骨肉見畢之後,就走到父母之前,把將生母托夢之言,是以訂婚于小春庭內,因全貞節,是以隱名姓于萬緣庵中,那些前事一一告訴明白,卻不提出進喜泄機之故。言訖,就將密書草稿遞與爹娘。
劉侯太郡一齊觀,奎璧慌忙也共瞻。上下從頭瞧一遍,劉國丈,回頭驚問女嬋娟。
呀,原來如此!竟是你救了少華,他所以今朝保奏。這等看來,我與皇甫敬是兒女親家了,何苦懷仇結恨。
我報仇來他報冤,兩年抵死不容寬。何期你有花園事,竟不知,兒女聯姻已數年。今日臨刑重赦轉,原來是,亭山為你奏明君。咳!這也罷了。事由前定果然真,未許人謀一二分。我結仇來他報恨,兩家虎鬥與龍爭。何期吳越成秦晉,反是個,兒女聯姻一至親。據此想來真可歎,當初何苦下無情。今朝幸喜亭山好,不念前仇倒奏君。仗彼目今新國戚,救吾運敗舊皇親。浮沉世事真難測,倒是你,一女留情保眾人。國丈言完連歎息,夫人默默淚雙傾。既盡孝來該盡義,為什麼,哥哥你就不心疼?書中帶筆求情話,少不得,兄長叨光也可生。今只救了爹共母,怎教我,親觀愛子去臨刑?若能保得哥哥活,做娘的,頓首還當謝你恩。太郡說完容慘淡,多嬌雙膝跪埃塵。垂痛淚,吐悲聲,掩袖花容叫母親。非是女兒無愛意,實因其事不能行。禍根俱是哥哥起,罪首須歸兄長身。如若合門都要赦,定連父母也難生。私通外國非輕犯,哪有個,合牢之人盡免刑?就便書中添一筆,朝廷豈肯遍開恩?女兒無力全兄命,兄長還須諒下情。太郡無言垂雙淚,劉奎璧,一聲冷笑自呼名。
啊劉奎璧呀劉奎璧!你這三年的用計真是空勞了。婚姻謀不到手,反把妹子送與別人。正所謂:周郎妙計安天下,賠了夫人又折兵。
嗟吾枉作丈夫身,一事無成要命傾。三載以來徒碌碌,只惟逼死孟釵裙。此情到底心無怨,我和他,兩個俱皆不得成。母亦何須求妹子,我豈肯,叨伊恩惠保殘生。已寬父母吾心足,願到雲陽市上行。奎璧說完悲更憤,回觀義士喝高聲。
啊唷江進喜,你好生負我!
密室之中共你商,如何郡主曉端詳?自然你去通消息,故此同謀搭救將。今日我亡皆是汝,劉奎璧,用人之錯受災殃。說完不覺重重怨,江進喜,叩首悲稱訴細詳。
啊呀,小主恩東呀,冤屈殺了小的了!
千金得夢故知聞,放走他時必早行。進喜也知其內事,但尊主命去焚庭。紅光起處人先走,還道屍骸化作塵。今日主人來責問,真正是,覆盆之下有冤情。
啊唷世子啊!今日恩主坐南牢,進喜無能救主災。往日之恩難補報,恨不得,死同地府活同牢。小的因有親娘在,難舍殘生命一條。今日湊些銀兩在,主人留用勿心焦。侯爺太郡王皆赦,或者那,皇上開恩一概饒。幾兩白銀來盡意,望爺留著在監牢。才能進喜言完慟,遞上紋銀一個包。
話說江進喜把銀子送上,遞與劉奎璧,辯白了泄機的一樁大事。劉奎璧見他說得乾乾淨淨,心內竟不猜疑了,遂收過銀子,說了一聲道:要你著實破鈔。進喜又將帶進來的點心,分送與歸郎、貴哥。這貴哥兒已經長大了,懂得人事。早間受那一綁之驚,已嚇得半死半活。見了各色糕餅,只是眼淚汪汪地吃不下去。倒是小歸郎不知苦樂,拿過點心來開包就吃。又取了幾片百香糕,伸著小手兒遞與父親。
奎璧觀兒更痛酸,淚沾襟袖默無言。歸郎好不心歡喜,糕餅排來只顧餐。郡主于時方坐定,重來細與長兄談。正言之際人聲響,攀鳳崔郎又進監。氣喘吁吁行得急,面疑傅粉色增研。入門似有佳音報,郡主多嬌不上前。待到了,太郡說知前後事,劉燕玉,含羞萬福袖翩翩。表兄啊,多承關切念親情,照應監中父母們。此德此恩銘肺腑,謝兄患難為寒門。多嬌言訖忙忙跪,攀鳳慌忙亦倒身。且拜且言呼表妹,愚兄何德又何能。已慚無有回天力,探望該當不足雲。可敬孝心賢表妹,一封書劄救雙親。如今滿省皇都內,個個皆知節孝名。此刻反來相謝我,直叫慚愧不禁能。崔郎禮罷抽身起,一揖完時啟口雲。
啊姨母姨父呀,恭喜!恭喜!朝廷的第二道旨意又下了。
愚甥堂叔做司官,刑部郎中也數年。我到那邊去打聽,才知道,赦書又下九重天。命將姨父姨母赦,原照當堂保出監。送女於歸王府去,限期半月不能寬。就只是,罪歸表弟一人身,赦書上面說分明。完姻事畢差人解,免死充軍配嶺南。族分之中都不斬,卻原來,皇后仍然保駕前。故此朝廷皆免死,又著我,姨夫姨母早離監。這番恩德真非小,就可今朝出獄門。甥處住房多有空,五間一帶在西邊。兩廂齊整無塌損,黃其初居今已搬。如若出監為住所,算來不費貴租錢。未知尊意可堪去,愚甥是,一氣飛騎直到監。攀鳳說完猶氣急,劉侯夫婦痛加歡。夫人不見寬奎璧,掩面悲啼淚似泉。國丈道言休不足,王恩已是重如山。我們出去無歸所,意到賢甥客寓中。郡主在旁眉皺蹙,暗思如此卻何堪。表兄又是孤身客,奴若同居甚不安。皇甫郎君如曉得,豈非反要動疑心。多嬌正在心中想,忽聽得,禁子高聲把話傳。
話說正在敘談之際,忽有一禁子來隔門報說道:有京兆尹阮大人家來的上差一位,要進來求見劉侯。劉侯即命喚入堂中。那家人叩首畢起來稟道:小的奉家爺之命,聞得侯爺與太郡夫人赦放出監,特著小的押著二輛車轎到來,迎接往衙門居住。當下劉侯定了主意,要到阮家。便向郡主道:你也不須再回飯店,就同著我們到阮表叔處,再打發江媽去收拾行李便了。劉燕玉方才歡喜。江媽就叫進喜出外,打發了一半車錢,著車子回去,然後好跟隨郡主同行。
于時大家要分開,奎璧含悲抓住娘。淚似湧泉流不住,說聲不肖送高堂。多時代累監牢坐,今日裡,幸得雙親免禍殃。今到阮衙須保重,莫將奎璧掛心腸。孩兒臨斬休來送,以免親觀反痛傷。不肖此時惟待死,陰魂常在二親旁。說完奎璧號陶哭,太郡夫人淚兩行。悲喚一聲雙親抱,只哭得,幾回死去又還陽。含香抱過孩兒拜,哽咽悲啼哭斷腸。
啊唷太郡夫人呀,小孩兒拜祖母。
夫人一見更傷心,臉貼兒腮只叫孫。數日依隨今又別,倒不如,依然囚禁一監門。含香亦是低頭拜,兩淚如珠落在塵。太郡含悲忙扶起,回身又送女千金。含痛淚,忍悲聲,手拍兒肩哽咽雲。郡主呀,妾身當日侍昭陽,皇后加恩賜出將。服侍主人無幾月,就遇著,被擒兇信到京邦。姜姬小妹重婚嫁,妾內懷胎守冷房。指望主人重得赦,誰知道,如今世子命將傷。含香不願居人世,我只得,恩主亡時撞法場。此是千金兄長子,伶仃幼子托姑娘。拜求撫養兒郎大,賤妾也,隨主捐身好放腸。言訖抱兒雙膝跪,只哭得,烏雲披散淚千行。多嬌郡主忙回禮,執手殷勤勸竇娘。照看侄兒都在我,你休短見把身亡。歸郎吃乳還須哺,怎教他,年紀輕輕沒了娘。勸你收成他長大,或能半世享風光。姨娘如若拋伊死,卻令我,兄長心中也痛傷。郡主說完頻相慰,家人齊勸竇含香。佳人尚欲歸陰路,奎璧含悲跪在旁。泣喚愛姬吾托你,好生為我看兒郎。若能守得孩兒大,劉奎璧,感戴恩深死不忘。竇氏見言無奈允,一堂中,人人歎息共稱揚。
話說眾人勸過了含香,就要上車出禁。周氏諸姨等,也一一拜送堂下。劉太郡與燕玉郡主坐了一輛車,江媽跨著車沿,國丈坐了一輛,進喜跟隨後面。這邊崔攀鳳送出監門,乘馬而去。劉侯夫婦就向阮府中來。
車馬紛紛繞路行,行臨京兆大衙門。家丁報入敲雲板,走出為官阮大人。接了劉侯書院去,後堂女眷始相迎。夫人郡主齊齊進,見禮付茶坐後廳。即遣江媽回飯店,搬移行李到衙門。
卻說劉侯太郡、燕玉郡主,一齊到了阮大人之家。各各相見禮畢,再遣江媽回店收拾行李。郡主就將梵如同來之事,告之表叔。阮京兆說:她是個出家人,衙門不便。京都草廢胡同,有座天仙庵在那裡,叫她暫且住著便了。說罷就向夫人道:你去拿幾兩銀子,叫進喜帶去付他姨母。這些尼姑們最可惡的,怎肯許人白住。進喜遂單膝跪下稟道:小的那邊有,不消得大人費心。阮京兆說:罷了。於是進喜同著其母回店,把五兩銀子送與梵如,安頓她到天仙庵內。又取了行李,回至京兆府中。
劉侯夫婦住官衙,內外排筵款待殷。複離監門人盡喜,家生孝女眾皆誇。阮公便向劉侯道,你還該,拜謝亭山與少華。免罪也虧他父子,已聯姻眷作親家。劉侯不覺赧顏起,主意要,次日親臨皇甫衙。按下阮公京兆府,且表那,中堂出閣返官衙。
話說酈丞相在閣中參決朝政,已接了赦書二道。頭一次是就為武憲王父子保奏,劉燕玉上京救親,故把劉氏一門人依舊收監,候旨定奪等語。第二次是赦劉捷夫婦出監,限半月中送女於歸王府,然後發配雲南等語。那舉閣大臣盡說國法太寬了,有違舊例。酈丞相也不議論,只贊了幾聲武憲王父子寬仁,劉郡主救親節孝,遂把聖旨抄錄了數行,塞在朝靴之內,然後發下部中辦理。政事已畢,即刻出閣回衙。
少年相閣即抬身,一拱相辭諸大人。走出禁門乘了轎,前呼後擁返衙門。心輾轉,意沉吟,不覺微微笑兩聲。
啊唷東平,好一個做義夫的東平王了!
父母之仇竟是忘,隨朝保奏懇君王。劉侯夫婦蒙恩赦,半月中,奉旨成婚入洞房。守義一端忘卻了,可見得,男兒容易變心腸。幸虧前者吾多智,力勸芝田娶繼房。如若其時無主意,今朝懊悔也徒然。
咳,罷了!我孟麗君就做了一世女官有何不平?
從今索性不言明,蟒玉威風過一生。父母之言悲失女,現有那,雙雙兄嫂奉晨昏。兒亦有來孫亦有,何須我,歸宗複姓識家門。若言皇甫芝田處,他現在,半月之中要做親。我若此時來說破,分明與,劉家郡主奪夫君。吾為當世奇才女,豈做無羞這等人。自此安然居相位,少不得,孝心未盡上忠心。調和鼎鼐君臣職,燮理陰陽佐聖君。何須嫁夫方為要,就做個,一朝賢相也傳名。少年元宰心中想,早不覺,大轎八抬到府門。
話說酈丞相到衙落轎跨下魚軒來,就向靴內取出那一張草稿,叫過一名家人說:你到國丈府中,向太王爺小王爺道喜。把這張抄錄的聖旨,與忠孝王觀看。看過了,依舊帶回。
眾人答應去如風,相國明堂進內室。先見大人方轉步,竟來繡戶脫朝衣。素華小姐忙迎入,丞相欣然把手攜。未換蟒衣先坐定,屏開侍女語聲低:
啊賢妹呀,你可知忠孝王的佳期麼?
素華見說變容顏,忙問千金為甚因?酈相從頭言一遍,梁小姐,癡呆半晌恨芝田。桃面淡,柳眉攢,暗自嗟籲暗自憐。可笑奴家蘇映雪,一定是,錯將亂夢當夫緣。癡心妄想還投水,今日方知是枉然。從此終身隨小姐,再休思,鸞交鳳友遂盟言。素華想到傷心處,暗發嬌嗔意不歡。冷笑一聲呼小姐,卻原來,東平王子是虛言。如今有了劉家女,他就要,半月之中去續弦。若此為人真可笑,說什麼,空房守義過三年。千金原配全相負,倒替她,劉氏裙釵奏聖前。
啊小姐,如今也不須為妾躊躇了。
奴家相依不另歸,夢中之約已心灰。千金放意為丞相,不必因奴反皺眉。酈相見雲微點首,止不住,蘇氏裙釵把話回。
咳!賢妹呀,我不恨芝田負我,只恨芝田負你。
空投滇水抱冰霜,今日難成鸞鳳行。他已續弦劉郡主,你只好,此生永伴酈明堂。少年元宰言完笑,梁氏夫人悶倚床。一片相思俱打退,從此後,安心伴著女才郎。住談酈相夫妻話,且表東平忠孝王。
卻說忠孝王侍父入朝,求恩赦回劉府之後,就將前後始末根苗一一述知尹氏王妃。夫人大喜道:妙阿!既是朝廷准奏,我們快些差人尋一個公館,把劉郡主接過住居,再叫蘇奶奶去看看她。武憲王說:不消得,今日赦了父母,一定入監探望,不在店中的。且到明日再處。
言畢堂前午飯排,侍兒忙把椅調開。珍羅列齊歸座,骨肉團圓甚放懷。進膳之間人入報,司閽啟稟跪庭階。
啟稟小千歲得知:有酈相爺差人在外面,向太王爺太王妃小千歲道喜,並有抄錄的聖旨呈觀。
武憲王爺喜氣生,傳言致謝相爺聞。東平千歲抬身起,親自離宮出殿門。相府家人單膝跪,先稱道喜後平身。從容呈上君王旨,說道是,閱過依然付小人。忠孝王爺忙接身,雙眉一蹙頓開聲:
呀!這是什麼喜事?倒要相爺著你前來。有勞你管家了,且在外廂稍待,俟孤家看過了依然付你。
家人應諾下深廊,千歲回身入內堂。手執一張抄錄稿,且行且看細端詳。從頭觀到佳期處,微蹬靴底暗著忙。啊呀,怎生是好了?如今此事怎調和,左右為難作弄孤。若然不負劉郡主,豈非忘了孟姣娥。已是要,佳期半月偕花燭。更何能,冷枕三年作義夫。難殺我來愁殺我,這一道,成親聖旨不如無。
啊唷朝廷呀,只須赦了劉捷夫婦之罪,何必又要著他送女於歸?
紫階姊姊奏君前,故此朝廷下詔綸。明曉三年孤守義,故意地,限期半月畢完姻。分明作弄同胞弟,好教我,有了綸音就是難。
咳!中宮的姊姊,你知逼弟成親,哪曉得我有許多周折。
如若恩師是麗君,豈肯容我負前盟。既偕燕玉劉家女,越發形藏不露情。果是孤家三載守,她或者,寸心不忍肯言明。如今這一成花燭,我就是,內裡分開外豈聞?非但孟家心怪婿,還恐怕,麗君在外曉風聲。得知我已重婚娶,索性埋名躲了身。要彼自來休指望,還愁去覓也難尋。而今此事如何好,到底是,立定心腸不做親。忠孝王爺籌畫罷,方才一直進宮門。兩層院內無多路,竟走了,兩個時辰方始臨。
話說忠孝王爺回進內宮,就將抄錄的聖旨與父母看了。武憲王夫妻十分歡喜,遂把這張綸音的草稿交付來人,叫他回衙致謝酈丞相。然後忠孝王依舊坐下,侍兒們忙將冷飯倒出,挨了熱飯上來。
千歲方才舉箸嘗,猶嫌肴饌已皆涼。王妃傳下廚房去,再化冰魚做筍湯。侍女重新移下飯,先烹細茗上華堂。王爺背靠金交椅,冷笑開言告父娘。
啊爹爹,母親,這一道綸旨真不是孩兒之意。
只因郡主孝心高,故不伸仇懇赭袍。何必限期成伉儷,又非是,孩兒要結鳳鸞交。這番聖旨無端甚,我不過,明日辭婚再進朝。守義三年今已決,兒豈肯,前言忽改愧英豪?王爺說罷佯低面,手拿著,牙箸雙根把案敲。武憲王爺心內氣,一聲怒喝皺眉梢。
啊唷小冤家,你還有這許多言語!
劉家郡主守盟言,為兒之心實可憐。看彼手書堪下淚,真正是,千磨萬折在尼庵。今蒙欽命成婚配,就應該,感戴皇恩蕩蕩深。何故反雲非你意,還要去,當朝辭去這姻緣。此言虧你說得出,難道教,郡主隨親配嶺南。依你再將三載守,莫不是,令其依然到尼庵?冤家快快休多說,自有爹娘做主張。武憲說完容帶怒,王妃不悅變花容。
啊唷小冤家,你眼中竟沒有父母的了!
諸事俱皆任你行,何須堂上要雙親。我們就此江陵去,做不起,忠孝王爺父母尊。且待爹娘回去後,你再往,朝廷駕下去辭婚。王妃言訖推開椅,立喚丫鬟婦女們。今日束裝明日去,快些來相幫收拾,明日也好長行了!一班婦女齊齊笑,共向東平千歲雲。
咳小王爺,依了夫人之話罷了,何苦使太王妃生氣。娶了夫人來,也作成僕婦們得些喜錢。
僕婦諸人笑語喧,王爺勉強作歡顏。少停膳過歸書院,尹王妃,密喚司閽進裡邊。分付今後須在意,小千歲,若然出府就來回。如其私放王爺出,府中家法不能寬。門上閽人連應諾,叩頭而出記心間。慢言分付門上事,且表王爺室內情。一進芸窗歸臥室,深深作揖畫圖前。
啊呀芳卿!孤家有失相陪了。反為些須沒要緊的事情,半日裡不伴了尊容。
王爺言罷一聲呼,坐對真容仔細觀。看幾回來呼幾遍,自言自語淚沾衣。消停不覺天光暮,窗外濛濛月影移。窗內女鬟邀晚膳,省昏已畢轉芸窗。含愁獨坐牙床上,悶悶沉沉想妙機。我看母親如此說,無非威嚇要遵依。日常痛愛親生子,哪有個,為媳嗔兒一旦離。生米若然成熟飯,萱堂諒亦沒言提。五更就進朝中去,拜懇君王改日期。拚著身遭父母責,到底我,三年要守孟家妻。王爺想罷寬袍服,屏退親隨掩了門。秉燭而眠專待曙,朦朧一覺曉鳴雞。忙出帳,急披衣,喚起家人問是非。
啊呀,你們可知此刻是什麼時候了?我要上朝見駕。
親隨見問說端詳,此刻方敲五下梆。千歲若然朝內去,好傳王旨到廚房。或餐或點須齊備,小的們,說聲端湯取面盆。忠孝王爺心內想,道聲不用你們忙。
啊家人們,不須忙亂,孤家今日有要緊事入朝,也不須分付廚房備飯,也不用取麵湯洗臉,只等我冠帶完,即刻上輦進朝便了。
親隨答應暗疑心,何故王爺這等雲?早膳不餐猶是可,哪有個,未曾淨面見朝廷?既然千歲空腹走,我等只好忍饑行。一眾家人心暗想,上前伺候小王親。頂冠束帶俱完畢,忠孝王爺叫眾人。
啊家人,你等聽孤分付:少刻出殿時也不須三敲雲板,一直到門上輦便了。
親隨不敢不依言,絳燭高擎照在前。出了畫齋離外殿,王爺方始叫相傳。家丁喚起司閽眾,說道是,快備鑾輿莫久延。千歲立于門內守,還不去,層層開鎖早抽閂。一聲喝令人俱曉,把那個,受囑司閽變了顏。
話說司閽人自從尹氏王妃分付之後,敢不小心察聽。今早見小王爺果然要進朝堂,自己在那裡立等開門。心內十分著急,欲待報時,只恐小千歲動怒。欲待不報,又恐怕太王妃生嗔。沒奈何挽出一個總管呂忠,叫他出頭稟報。這呂忠自倚著先代的老家人,不怕你千歲爺難為他。一面叫司閽故意地耽擱開門,一面遂自己趕到銀鑾殿上,把雲板當當當著實敲起來。
王爺一聽呂忠敲,忙款朝靴走進來。四個親隨擎燭照,卻是那,呂忠在內擊雲板。東平千歲心中急,正欲開言罵起來。只聽後宮門已啟,一名僕婦出前臺。
啊擊雲板的聽者:你若為小千歲進朝,就請王爺到內宮便了。
就說太妃分付過,因而呂僕報宮門。忠孝王爺駭更嗔,王妃是,一聲傳話出宮中。心中一怒容顏變,喝一聲,大膽奴才放膽行。不看你為先代僕,打一頓,四十黃荊蓋在身。說完叱退隨身眾,竟向深宮內院行。總管呂忠方退出,這一番,出頭受辱怨司閽。且談忠孝王爺進,僕婦擎燈照入庭。跨進娘房先見父,看了看,雙垂錦帳靜無聲。上前只得挑幃立,欠欠身軀叫父親。未知喚兒因何事,進朝定不為辭婚。數聲連問全無答,惟聽那,國丈床中歎幾聲。無可奈何重退步,回身又向套房行。消怒色,改歡容,床畔低低喚母親。尹氏王妃呼女婦,起來閉上套房門。丫鬟答應忙忙掩,閂好朱門伏一聲。床上太妃依舊睡,登時寂寂不聞聲。王爺閉在香房內,進退無門立定身。性欲起時重忍住,怒將發處又留存。只得在房端然坐,氣得個,默默無言面對燈。直至香消殘燭盡,已見那,碧紗窗外曙光明。王妃帳內披衣起,陪伴丫鬟開了門。僕婦紛紛齊伺候,參湯二盞託盤呈。王爺勉強含歡笑,代捧銀盃奉母親。尹氏王妃心不忍,也將一盞喚兒吞。回嗔作喜攜兒手,宛轉良言勸一巡。忠孝王爺難逆母,也只得,聲聲諾諾強應承。于時國丈抬身起,梳洗俱完用點心。燕國夫人來定省,深深萬福問安寧。回身又見王爺禮,問了聲,可是衣冠進午門?千歲面紅猶未答,王妃一一說知聞。奇英女伯花容笑,暗思量,倒是真心守麗君。武憲王爺傳下令,喚進了,頭門管理眾家丁。親囑咐,自叮嚀,今後須當要小心。如若要逢朝內去,先來稟報後開門。司閽家丁皆答應,齊齊叩首在階前。忠孝王爺心暗忖,也只好,成親以後不同衾。當時同在華堂坐,忽聽得,雲板三敲報一聲。
啟太王爺小千歲得知:有新放出監的元城侯劉捷到了,現在府門外求見,一則請罪,二則謝恩。啟上王爺,怎生定奪?
王爺聞報微微笑,立起身來拉虎須。分付一聲請入殿,司閽答應慌忙走,武憲王爺就換衣。回過頭來觀愛子,欣然含笑把言提。
啊芝田,你穿好了朝服,等候拜見泰山麼?好好好,就此隨我出來。
國丈言完正正袍,出堂回首又相招。東平千歲依然坐,不肯同臨外殿寮。皇甫亭山親自出,直到了,銀鑾殿上降階迎。但見那,劉侯早已到儀門,氣色精神退幾分。不著蟒袍和玉帶,一身便服是元青。雖然已是充軍犯,他的那,舉止還如極品人。武憲一觀劉捷進,慌忙迎接舊皇親。連拱手,略躬身,滿面春風叫一聲。
啊唷老親翁,失迎了,恕罪恕罪。
劉捷見接帶羞顏,一片紅雲兩頰邊。搶步上前忙拱手,連稱不敢進銀鑾。登了殿,正正冠,欠欠身子啟口言。恨只恨,奎璧逆兒行不法;感則感,君侯喬梓恕前愆。今朝請罪來門下,叩謝深恩赦犯官。劉捷說完雙膝跪,殿門外,家人掩口笑相觀。亭山只得同行禮,拜見抬身款款言。男女親家無別事,今朝如此弟何安?孤家父子雖然保,這還是,一片丹誠動聖顏。道訖殷勤連遜坐,劉侯退步再三謙。
啊老皇親,犯官還該謝一謝忠孝君侯。
亭山見說帶歡容,連道原該謝岳翁。回叫一聲相請出,家人答應走如風。移時已聽靴聲響,忠孝王爺出殿中。頭戴朝冠金抹額,身披繡緞四龍袍。真壯麗,果威風,凜凜封王拜將容。一出錦屏忙轉立,雙垂袍袖禮從容。劉侯不等他參拜,就跪銀鑾寶殿中。
啊小君侯,犯官叩謝保奏之恩。
寒門叩謝保承寬,又奏朝廷救犯官。今日登門專叩謝,這深恩,吾當結草與銜環。王爺一見忙回跪,微笑含羞叫泰山。回禮罷時重下拜,端然低說婿恭參。劉侯急欲還相叩,武憲王,扯住連雲莫太謙。公是嶽來他是婿,理當受禮怎生還。于時劉捷方才住,見罷齊齊入座間。伺候家丁呈香茗,王爺舉手笑開顏。
老親翁,我想當初自從小春庭一番事後,寒家以為聯了姻眷,將來就是至親了,故此並無芥蒂。哪曉得令郎公反倒絕情絕義,處致我家門顛沛,骨肉分離,幾乎不得重圓了。
今幸依然聚一門,榮叨全眷受皇恩。本該兩家私和罷,因只為,叛逆之名洗不清。故此小兒申血本,屈親翁,悠悠今月出監門。可嘉令愛全身孝,一紙親書寄我聞。弟與少華奏聖上,難得個,朝廷恩赦賜成婚。如今彼此無嫌忌,兒女聯姻是至親。欽限成婚於半月,孤當明日請媒人。執柯就托華亭伯,擇期後,再到親翁府上聞。劉捷見言紅了面,連稱逆子實胡行。犯官身在京中住,哪曉家鄉這事情。到此一家追惡報,真正是,千刀萬剮也該應。又蒙喬梓施仁德,今日裡,複睹光天化日期。半月欽限小逆女,恭聽命下即遵行。劉侯言訖消停坐,二道茶來便起身。武憲王爺同子送,于時劉捷上車行。
話說劉侯上車之後,這邊武憲王父子更衣已畢,同入內堂。皇甫敬就同皇太妃商議,要選擇良辰。尹妃道:我只得這一個孩兒,他身上的事要斟酌才好。到底自己看的日子不十分妥當,須得托個知道的,妥當看一看聘娶良辰。武憲王點頭道:容易容易,華亭公他卻精於數理,就托他選個日期便了。當下武憲王用過了午膳,就到衛府中相托為媒,並求擇日。華亭伯遂選定本月十三日行禮,十七日成婚。
王親大喜就辭還,尹氏聞知也喜歡。連說日期今已定,好迎媳婦入門來。行盤一過佳期近,也須將,花燭新房定哪邊。忠孝王爺聞此話,淒然欠體叫椿萱。爹爹母親啊,今日孩兒稟一聲,望祈父母且依聽。孟家小姐潛身出,尚未知其實在音。也不曉,何處飄零逃異地。也不曉,怎生度日與棲身。倘然天地重憐念,還有個,尋取重回復轉辰。今日成婚劉郡主,正房須待孟千金。縱然沒有其身在,就是那,畫上真容也可存。更及誥封俱問起,十三日,只將聘禮到劉門。成婚以後須分別,劉郡主,正室夫人不准稱。難則難於連姓叫,相呼須要帶宮名。如其日日無原配,就便是,孟氏還存也不寧。再者尚有蘇家女,算來她死為吾門。墜樓殉節恩難報,兒欲在,西首宮中設個靈。父母若然依我派,孩兒就此告知聞。
啊爹爹、母親,這後邊有正中左右三處深宮,正中的是靈鳳宮,一帶九間,北面寬敞,此處以待孟家小姐。左邊的是金雀宮,一帶七間,就做了新房,安頓郡主。在右邊的是碧鸞宮,據孩兒之意,就供了蘇映雪之靈。
未知父母可依聽,如此孩兒且做親。武憲夫妻稱使得,此言有理正該應。東邊做了新人室,中掛真容西供靈。這件事情依得你,從今好好畢新婚。王爺一聽心歡喜,蘇母聞知分外欣。感激東平千歲好,也不枉,癡心姣女為捐生。王妃當下沉吟想,便對亭山啟口雲。若到十三行聘禮,須得要,擺封花誥好迎親。那時兩下都光彩,郡主心中也喜欣。我想久不宮中去,明朝欲要進宮中。一來探女可安否,二則將情訴帝聞。竟說麗君原未死,求恩賜諸遍三人。倘蒙三人俱封贈,也好光輝把聘行。武憲王爺連說是,竟于明日進宮中。當時天晚無須說,次日裡,尹氏王妃便起身。僕婦丫鬟皆伺候,全身裝束貌端嚴。鳳冠扣頂垂珠絡,霞帔披身繡彩雲。寶帶全圍腰束束,朝裙八幅步盈盈。梳裝已畢華堂坐,先進參湯後點心。外面稟聲儀仗備,王妃坐上便抽身。奇英女伯來相送,乞候昭陽掌院人。燕國夫人回內室,太妃尹氏上朱輪。盤龍寶蓋前邊舉,舞鳳羅後面行。一到禁門齊歇下,八名女婢緊隨身。守宮監使如飛報,跪到簾前奏一聲。卻值君王和國母,深宮對弈賭其能。朝廷輸下三盤子,皇后贏了十錠金。正在昭陽言笑處,忽聞啟奏太妃臨。娘娘欣悅抽身起,尹氏隨宣入殿門。正欲趨前行國禮,成宗就命坐花墩。王妃告罪吞香茗,請過安時又奏君。且說麗君猶未死,並言映雪代成婚。方才奏到劉家女,要懇恩封三個人。天子一聞如此事,大加讚歎大加稱。
啊奇哉!怎蘇映雪有此節義?
原來孟女未曾死,蘇氏裙釵改了裝。節義雙全真可喜,寡人何惜一封章。不知孟女潛身後,可有風聲到帝邦?難道閨媛能遠避,竟無消息見存亡?王妃欠體從容奏,說到臣兒要密將。天子聞言微點首,龍眉一皺道端詳。
啊太郡王妃,若然國舅要辭朝尋訪,這是難得。不若寡人替他發一道上諭,頒行天下,如有人收留者,著即送來。如有人知風者,速行報信。豈不比國舅自己去尋,更周到些麼?
王妃見說喜無窮,稽首三呼謝聖恩。國母在旁心大悅,桃花上頰動春風。嗟籲孟氏誇親女,不住地,催促君王下誥封。天子即時提御筆,頃刻間,三封立敕墨香濃。
話說元天子立時親提御筆在龍案上寫了三封誥命:封原配孟麗君為忠孝王正妃,劉燕玉為節義夫人,蘇映雪為義烈夫人。敕罷遞與皇后,皇后遞與尹氏太妃。當下尹良貞捧了誥命,三呼謝恩再拜。
卻當太妃請成宗,天子乘車到上宮。皇甫娘娘留母坐,昭陽殿裡話從容。太妃啟問懷胎否,國母低頭粉面紅。慢慢答言猶未信,過期兩月在懷中。皇妃笑說須珍重,專候麒麟降後宮。言訖娘娘呼擺飯,坐談良久夕陽紅。尹妃至晚方才出,上輦而行回府中。
話說尹氏王妃回到府第,就把那請誥封之事一一說與合家知道,武憲王父子十分感戴天恩。蘇奶奶聽見小姐封了正妃,女兒封了義烈夫人,心內喜出望外。遂拜謝了武憲王夫妻,又向東平千歲致謝,此話不提。再說元天子即時發下一道上諭,即著部中頒行天下,命各省文武官奉旨即查訪孟麗君的消息。如有人收留者,送到官給賞緞二十端,黃金十二錠。如有人知風報信者,官給賞銀一百兩。若訪出孟麗君來,即著該管地方官員,謹備車輛,差官護送來京。這一道旨意下來,孟龍圖父子與武憲王父子感恩不淺,一齊赴闕叩頭謝恩。那酈丞相見了這道上諭,不覺暗笑道:了不得了!怎麼竟將我拿欽犯的樣子捉起吾來?咳!聖上聖上,酈君玉去了玉字,不是麗君是什麼?何必捕風捉影,反到天下去追尋?
不說酈相暗相嘲,且把王親表一遭。尹氏太妃忙料理,蘇家娘子也分勞。十三這日延賓客,款待媒人喜氣高。結彩懸燈多熱鬧,開筵做戲甚奢豪。即行聘禮來劉處,似那些,異寶奇珍不用標。只有一封皇誥命,喜動了,香閨郡主女多嬌。生笑暈,展眉梢,心中思量三兩遭。
咳!好生僥倖。我劉燕玉也有今日之榮,不枉昔日潛身之苦。
受盡災來受盡魔,兩年服侍眾尼姑。如今救了雙親命,苦盡甜來事事和。節孝夫人封誥命,此番光彩喜心窩。又承表叔深關切,幫貼爹娘患難間。一切回盤俱已備,近來又把嫁妝鋪。幸有表叔承當去,免得那,世態炎涼人笑奴。慢表多嬌劉郡主,且談外面奏笙歌。
話說華亭伯迎轉了劉宅的回盤的禮物,一直到了王府,看了一看甚是豐盈。遂將禮物一概收進後堂,然後銀鑾殿上排齊筵席,款待賓客。
鼎沸笙歌一日完,銀鑾殿上散諸官。已行聘禮佳期近,十七良辰轉眼間。忠孝王爺無甚悅,背人猶是淚漣漣。一臨望日親分派,傳諭廚房備祭筵。擺設三宮俱壯麗,鋪陳各處盡新鮮。先將那,麗君小像懸靈鳳,又掛這,映雪芳靈供碧鸞。惟有東邊多喜氣,一重重,祥雲瑞日映芝簾。移時處處多安頓,早已西宮設祭筵。尹氏夫人親到看,東平千歲自當先。後邊隨著蘇娘子,她早已,陣陣傷心淚似泉。進了碧鸞宮一座,侍兒啟幔入門間。上安義烈夫人位,字跡新書墨色鮮。靈桌素幃擺了祭,長煙燭影啟全筵。于時武憲王爺進,步步前來正正冠。口歎一聲三作揖,蘇奶奶,含悲回禮在旁邊。亭山揖過王妃拜,珠淚雙垂啟口言。
咳!碧鸞宮媳婦,你如今是我家人了,來享餐酒飯。
竇氏殷勤把禮回,忠孝王爺方走上,即將泉酒奠三杯。靴踏紅氈行全禮,袖舉金樽過兩肩。拜到靈前容慘淡,心中默念女嬋娟。
啊唷映雪芳卿呀,拙夫皇甫少華敬奠。
羨卿全節跳池中,光彩吾天萬里風。今請聖恩加紫誥,特安靈位受皇封。生前未得聯姻好,死後當為結願同。玉骨已沉滇國水,香魂可降碧鸞宮。今朝帳靈筵下,乞受愚夫灑一盅。王爺祝罷行過禮,起來不覺淚垂胸。蘇家奶奶忙相謝,忠孝王爺立在東。竇氏方才登毯立,深深四福在堂中。禮完不覺心如裂,扶案悲呼袖掩容。
啊唷映雪嬌兒,可曉得皇甫門一家祭你?
歎嗟失怙苦伶仃,倚傍為娘到孟門。長大便隨孟小姐,千金教讀已能文。原思嫁一經商婿,以了終生一世情。不道千金逃出外,留書叫你替成婚。為娘立勸應承去,也無非,解慮分憂體主人。誰料嬌兒懷死念,竟在那,昆明池內自捐生。感蒙忠孝王爺德,養我天年供你靈。今日死歸皇甫氏,恩封義烈做夫人。陰魂若有三分曉,須領天高地厚情。兩飯一餐兒可享,但願你,靈光不昧報深恩。啊唷親兒呀!你的陰魂可往還,快尋小姐在何方。顯靈托個南柯夢,去叫千金連日旋。忠孝王爺不負舊,真心守志過三年。果能保佑千金轉,也算你,報德酬恩在九泉。
咳!我的兒呀,你的陰靈在也不在?
娘子悲時淚不幹,手扶靈桌反心酸。王妃勸住方收淚,就在階前化紙錢。事畢宮中收了祭,碧鸞深鎖掩重門。大家回至前堂內,忠孝王爺到外邊。又把自家床與帳,搬於靈鳳後宮中。晚來相伴真容睡,滿室薰香掛暖簾。金屋雖空無玉女,鋪陳也是洞房然。王爺頗覺心中喜,倒像是,已了當初射柳緣。此話不提談前事,且雲發轎娶嬋娟。
話說忠孝王府中一到十七這天,各件事情俱皆整備。吉時已至,遂發轎迎親。
重門大啟彩球飄,起轎迎親奏鳳簫。對對宮燈紅燭動,行行執事彩搖。沖天富貴非同小,蓋世風光委實高。花轎起時人擁塞,來迎郡主女多嬌。慢談此處親王府,且把那,京兆衙門表一回。
卻說王府行到劉家的禮內,有白銀一萬兩,黃金一千兩。郡主叫留下一半與父母作為盤費,這一半交到阮京兆夫妻手內,端正治備妝奩。
阮公一力替調停,盡有那,五百黃金半萬銀。府下差官都出力,衙中奴僕盡差行。只因嫁到王親府,誰不趨迎與奉承。又且家人多幹辦,妝奩得利甚豐盈。雖然減半為盤費,竟像是,價值千金與萬銀。賠嫁丫頭俱買下,兩名年長兩名輕。並典一房男與婦,還有那,江媽母子自隨行。新人十六先開面,絞得花容又出群。翠鬢如蛾眉更細,上冠便是阮夫人。一臨吉日都忙亂,合府黎明就起身。郡主方才臨寶鏡,撲通通,三聲花炮已臨門。但聽那,一派仙樂起華堂,樂人儐相早催妝。喜嫗服侍臨窗坐,梳洗完時早出房。頭戴鳳冠珠玉響,身穿蟒服綺羅香。巍巍郡主聲名貴,赫赫夫人步履莊。一出畫堂辭叔嬸,深深八拜謝恩光。阮公夫婦回雙禮,郡主重行別父娘。彩袖提時雲掩映,宮裙拂處鏘鏘。亭亭拜倒紅氈上,慘淒淒,低吐悲聲欲斷腸。
啊唷爹娘呀,女孩兒今朝拜別。
望祈珍重自家身,勿為孩兒掛在心。聖旨難回鬚髮配,奴當拜送嶺南行。此番皇甫門中去,少不得,與婿商量這段情。可贖罪時當贖罪,決不忍,尊年父母去充軍。若然死力難相救,也只好,賄囑官兵起解人。托彼長途來照應,免叫父母受艱辛。爹娘萬勿心悲苦,就是那,兄長臨行且看孫。幼侄歸郎如赦出,即交表叔大人門。更兼貴弟諸姨等,若得寬時也共存。無子姨娘須遣嫁,有兒庶母可棲身。如其依傍官衙內,女孩兒,也好常來探一巡。若要婿家來相養,只覺得,我們事事靠他們。此言不過商量語,父母心中斟酌行。郡主說完悲倒地,劉侯夫婦挽千金。垂痛淚,按悲聲,齊說孩兒你放心。諸事如今依你做,看來贖罪不能行。充軍已是皇恩重,倒不須,再起空勞妄想心。兒到東平王府去,好生做個大賢人。料來婦道兒知曉,也無非,孝順翁姑二長親。只有一般須切記,萬分耐性莫稱尊。爹娘現是他家救,況且是,運敗難和當道尊。兒若居然為郡主,豈不容,被人牽撥爹娘門?一言囑咐須當記,諸事之中你自評。言出放聲扶女哭,多嬌應命始抬身。已聞三次催妝畢,要請新人上轎行。兩下喜嫗扶郡主,頃刻間,香風送出玉人來。但見那,兩邊音樂響雲霞,寶轎高抬出阮家。京兆大人親自送,劉侯不去調烏紗。陪房婦女乘青轎,好似那,群卉圍住第一花。迎轉新人多熱鬧,官街十裡合聲誇。路經米市胡同過,表一表,孟相龍圖學士家。
話說皇甫家忠孝王的府第,造于外廊營內,阮京兆大人的私衙卻在爛面胡同。這邊迎親的花轎轉來,正從米市胡同孟家龍圖相國的衙門前經過。那些家人們早晨看見空轎走過去,一個個傳揚說忠孝王爺府中發轎迎娶劉郡主,好齊整職事啊!那幾個有夫的僕婦是住在外廂的,有幾個該班上去伺侯夫人的,這些是閒空著的了。聞得男子說新人尚未娶回,大家十分高興。一面差遣自家兒女在外等著,聽見吹打了就進來通知,一面自己忙忙急急洗面梳頭。
大小房頭媳婦們,大家等候看迎親。搽白粉,挽烏雲,忙裡偷閒又點唇。手腳匆匆心著亂,一邊梳洗一邊聽。正然側耳留神聽,遠遠道路花炮聲。但聽那,轟天大炮震雲霄,一片金鑼隱隱敲。齊喊兩聲花轎至,鴉飛雀亂大家跑。這一個,放開小小金蓮腳;那一個,掉轉纖纖楊柳腰。這一個,後複亂跟前面走;那一個,右邊斜趁左邊跑。這一個,高呼張姓姑娘看;那一個,笑喚錢家娘子瞧。又見紛紛兒女進,慌慌急急喊聲高。
啊唷花轎來了!花轎來了!媽媽嬸嬸們,快些出去看看,走過了,抬過了衙門。
一片人聲喊得忙,眾多僕婦好生慌。大家擁出頭門外,貼肚挨肩往外張。幸喜迎親尚未過,遠聽那,黃金鑼打響噹噹。好齊整呀!陣陣鑼催職事來,披紅人役舉行牌。金瓜對對前頭走,鉞斧雙雙逞大街。雲影亂遮宮扇動,日光斜射繡旗開。一層層,帶刀軍士挨排走。一隊隊,王府家丁按數排。頂馬一員居中走,又聽得,笙簫細樂彩軒來。但見那,一派仙音通漢霄,悠悠喝道接聲高。清和流水吹鸞鳳,響過行雲奏鳳簫。寶炬雙枝中道掌,宮娥女子兩邊排。黃綾傘下臨花轎,鼓樂喧天陣陣交。好熱鬧呀!羽蓋擎拿一朵雲,金鑲大轎過衙門。千花映日團團捧,百彩翻風蕩蕩輕。八抬八棹真榮貴,綠紗隱隱坐夫人。後頭幾頂青圍轎,又有那,京兆高軒侯送親。凜凜威風來四野,一齊直往外廳喧。霎時看罷迎親事,哄動了,相府家中僕婦們。
啊唷唷好威風啊!好貴顯啊!咳!我們的小姐好沒造化,把這抬天的貴顯倒讓了別人了!
可惜千金主意差,幾年一去不回家。堂堂婚配將身躲,把這樣,誥命夫人讓了她。僕婦家人齊嘆羨,家丁人等多嗟籲。其時看過都完後,他們就,沸沸揚揚進內衙。
話說這些看迎親的僕婦們挨擠著進來,有幾個走到上房內院,在回廊下對著那些該班的女人說:你們沒造化輪著該班,似我們倒來看了一場熱鬧的花轎。眾人問明白詳細,一齊跳起來:好啊,你們只顧自己看,就不進來通個信兒,我們大家看看?那時候太夫人已用過點心了,我們也可以出來得的。眾僕婦笑著道:說得好笑,那花轎是停在大門外叫人看的麼?還等得追來呼喚起來,深遠房子,進來通知,他好抬了去?
眾多僕婦笑聲頻,房內夫人聽得明。正惱東床婿無義,在那裡,挨爐獨坐淚淋淋。忽聞人語廂廊下,開口低言問一聲。僕婦幾名齊入內,合歡袖手立房門。夫人良久回眸問,可是嘈嘈說做親?王府完婚劉氏女,諒來竟像正夫人。一班僕婦齊聲應,亂亂哄哄告訴聞。
咳!太夫人呀,真正是絕盛的職事,好不威風!
發喊敲鑼一路來,金瓜玉斧過長街。重重職事言難盡,又有那,黃傘高遮大轎來。擁護之人多體面,披紅跨馬兩邊排。劉家郡主真洪福,她的那,花轎巍巍八個抬。可惜我家賢小姐,榮華富貴別裙釵。眾多僕婦紛紛下,只氣得,韓氏夫人口不開。
話說孟夫人聽了這些言語,只氣得啞口無聲。僕婦們見夫人有些怒色,一個個多退出房門外了。
韓氏夫人坐在房,又悲又氣兩難當。妝台一靠流珠淚,口叫親兒在哪方。三兩年來無信息,不知死活與存亡。今朝讓于劉家女,赫赫威威做正房。
啊唷芝田呀:你太口是心非,把原配置於何地!
口口聲聲守麗君,立志必要過三春。花言巧語天花墜,離了真容變了心。別姓聯姻還可恕,又娶那,仇家之女做夫人。今朝熱鬧成花燭,竟還敢,發銃鳴鑼過我門。如此揚威和耀武,分明羞辱孟家人。冤家這等無仁義,我明朝,討轉真容斷了親。韓氏夫人心氣苦,渾身發冷手如冰。和衣倒在牙床上,哭濕香羅帕幾層。不表孟家丞相宅,且談忠孝王府情。
話說迎親的轎子向外廊營王府而來,這邊忠孝王府中大開三面轅門,高搭絲繃十裡。有那合朝的文武陸續登門,只有孟龍圖在頭門外道了個喜,借言有事,便打轎而回。武憲王先一日自請過保和殿大學士酈相並其夫人到來吃喜酒,明堂因恐夫妻同去,被那娘子認出女兒來,反為不便。遂回復了來人說:夫人身子欠安,不能拜賀,自己必來道喜。到了十七這天,暗思道:也罷,待我去受他夫妻一個禮兒,看一看門生媳婦有何不可?遂頂冠束帶,向王府而來。
少年相國坐高軒,打道搖來王府前。轎過懸燈棚十裡,滔滔直入正中門。司閽早接忙飛報,早聽得,鸞號盈盈鼓樂天。武憲王爺頭裡走,東平千歲後邊跟。勇彪熊浩同迎接,還有那,老少公卿文武官。酈相慌忙下了轎,蟒袍玉帶列班班。一齊都在儀門內,欠體躬身面帶歡。金襆烏紗排隊隊,上前來,欣然一拱就開言。
啊唷了不得:下官恭喜來遲了。老大人,眾年兄們已都到了麼?
文武官員應一聲,皆稱恭候大人到。明堂步下躬身遜,玉階前,謙讓多時進殿門。但見銀鑾生喜氣,彩球滾滾掛三層。地鋪織錦十條毯,梁掛垂條百盞燈。十扇屏開描孔雀,四重簾卷起香雲。于時進了銀鑾殿,次第前來把禮行。一眾大臣先走過,正冠深揖合聲雲。
啊唷酈大人,下官們有禮。
少年相國急忙忙,見了文官並武官。老輩功勳齊在上,深深打恭在銀鑾。
啊唷相國大人,卑職等恭參台駕。
元宰明堂正正袍,連稱不敢略躬腰。深深一揖相回華,老輩功勳退右僚。又見衣冠排濟濟,上來了,門生大小眾英豪。威風凜凜簪纓動,壯氣堂堂劍佩搖。一字排開齊見禮,恭行已畢各呼腰。
啊老師大人,門生們拜見。
風流相爺叫年兄,冠帶端嚴答禮同。武憲王爺方走過,欣然相見十二分。明堂一見忙回禮,欠躬開言帶笑容。
啊唷老皇親,恭喜恭喜,今日領了花燭華筵,明年還要相擾湯餅大會了。
國丈聞言喜氣揚,謝聲金口賜禎祥。明年如若開湯餅,少不得,蓬篳生輝要耀光。國舅在旁紅了臉,上前相見酈明堂。少年元宰容含笑,一拱手,稱賀東平忠孝王。
啊唷東平君大喜,今日是花燭良辰呀!下官要叨飲一杯喜灑。
千歲疑師是麗君,面前越發作愁形。蓮花慘淡羞招首,柳葉淒清不展痕。假正衣冠連遜坐,千情萬態總傷心。明堂只作不看見,回喚廳前伺候人。
啊管家,爾去恭喜太王妃一聲,說我多多慶賀,今日娶了少王妃,明年要抱小世子了。
家丁答應就起行,寶殿諸官坐定身。酈相居然第一位,向那些,滿朝文武敘寒溫。言詞敏捷京都客,態度風流冠眾賓。合殿文官和武將,惟有他,一談一笑可人聽。於是獻過香茗畢,武憲王爺欠體雲。今日門生成喜事,理當要,同邀師母飲杯槽。如何客氣來回復,相國夫人不肯臨?喜酒幾杯須請飲,我當遣轎再恭送。皇親言訖回頭看,叫過親丁兩個人。
啊家人們,快備轎馬,去請酈夫人早早光臨。
一聲分付不遲挨,兩個親隨要下階。相國明堂呼且住,眉頭微蹙暗思裁。天生狡猾聰明性,他的那,應變言辭隨口來。
啊啟謝武憲王費心,內子實因身子不健,難來領情。
近來時倦喜安寧,飲食思酸嘔吐頻。看脈醫生雲喜事,下官診視也如真。故而不便來行動,這如今,少坐多眠日用參。謹謝盛情重見召,倒不須,再勞尊官往寒門。少年元宰言完笑,武憲王爺賀一聲。
啊呀,原來為此!恭喜恭喜。既是夫人不宜行動,怎敢相強。
當下呼回僕一雙,公卿合殿賀明堂。諸官不過齊恭喜,座上癡呆忠孝王。默默無言容慘淡,沉沉俯首意悲傷。正衣強忍心傷淚,暗自嗟籲暗思量。
咳!這還有什麼疑心?師母已要生世兄了,哪裡老師還是個女子!
今須謹慎莫多言,休把恩師當麗君。師母已經懷孕了,斷非還是孟千金。王爺正在心中想,忽見門丁報一聲。
啟王爺得知:有司禮監孫公公到了,持齎御賜的賀禮而來,向王爺道喜。
老少皇親立起身,大排香案跪相迎。中門接入孫司監,四個龍盤擺殿前。盒蓋一開掀錦袱,口傳聖旨賀皇親。亭山父子忙稽首,望北三呼謝了恩。只見盤中排賀禮,金輝碧耀放光明。紅綾包袱周圍裹,紅綠絲絨左右分。這兩盒,玉帶龍袍加國舅,那雙盤,鳳冠霞帔賜夫人。于時收進君王物,就與孫公把禮行。留在銀鑾吞喜酒,一齊入座飲香茗。少停到了華亭伯,喜色匆匆娶轉親。剛與眾官相見畢,早聞遠遠起仙音。黃金鑼響人聲雜,撲通通,花炮轟天轎到門。寶蓋圍圍飄進院,漫天帳下彩軒停。伴房僕婦齊齊立,贈嫁丫鬟對對排。鼓樂盈盈吹妙曲,笙歌細樂清新人。阮公先入銀鑾殿,然後那,尹府夫人開轎門。檳相端嚴齊賀禮,喜娘扶出女千金。響珊珊,風飄玉隨蓮步;光閃閃,日映宮衣結彩雲。一上銀鑾人簇擁,頃刻間,高排花燭要成婚。諸官起立東西首,酈相欣然觀玉人。但見那,殿庭燈燭照輝煌,一片仙音起兩廊。鳳笛聲中邀淑女,香花影裡立才郎。左邊是,風流國舅英難客;右邊是,節孝皇姨窈窕娘。並立紅氈行大禮,分明一對鳳鸞行。登時參起天和地,交拜完時見合堂。武憲王爺忙走過,手推酈相道端詳。
啊老師大人,請到上邊坐了,好待門生夫婦參拜。
少年元宰再三謙,欠體尊稱不敢言。武憲王爺推上座,正顏說是理當然。門生若不虧夫子,怎有今朝這一天。叩頭萬千猶未足,何況道,四雙八拜跪尊前。王爺道罷移交椅,扯住明堂轉首言。
啊呀兒媳們過來,行禮拜見了老師大人。
喜嬪筵擁上前行,新婦新郎並立身。這一個,招展龍袍搖寶帶;那一個,飛揚彩袖拂宮裙。雙雙拜倒銀鑾殿,上坐著,相國明堂老大人。國丈推坐難立起,竟受了,端然八拜始抬身。殷勤回揖稱恭喜,早有那,相國家丁進殿門。手托銀盤單膝跪,高堂賀禮送新人。明堂側立含歡道,薄物些些表寸心。王府家丁收進去,這一邊,新郎新婦謝媒人。諸官見過齊回避,請出王妃女眷們。
話說眾官回避之後,遂請後宮女眷出來。這一天是尹禦史夫人、奇英伯姑嫂並有幾位親眷都在府中,當下都請出至外殿。忠孝王夫婦先見了外客,方拜見自己的爹娘。
喜嬪遜坐不遲延,國丈王妃到上邊。儐相在旁遠贊禮,新人夫婦就登氈。女如花朵郎如玉,八拜深深殿座前。尹氏太妃欣喚挽,皇親國丈笑呼攙。受完全禮齊齊起,左右分開啟口言。
啊唷,好好好!孩兒媳婦起來,願只如酈老師的金口,早日為我兩老人家生個孫兒。
忠孝王爺面帶羞,紅飛雙頰只低頭。臨時見禮俱完畢,一派笙歌透鳳樓。送入洞房繡錦帳,坐床撒帳結鸞姻。交杯已畢新郎出,眾女眷,笑語而來進洞房。
話說忠孝王退出洞房,尹氏王妃就陪著眾女眷到金雀宮來觀看新人。江媽便領著那僕婦四個丫鬟,走過來跪了一跪。太王妃一邊瞧一邊問道:哪一位是三嫂?江媽就堆下笑臉來,應道:太王妃,老婦人就是郡主乳娘。尹氏太妃歡喜道:好好,你就是江三嫂麼?咳!真正難為你娘兒們的義氣,救了我家小千歲,又跟著郡主受千辛萬苦,可謂皇甫門中大大功臣了。我一家無不感戴。
江媽見說心中喜,滿面春風志自驕。正欲開言來接口,偏偏的,王妃要去看多嬌。抬玉手,舉鸞綃,輕把銷金繡幔挑。只見新人微款步,下床而立甚妖嬈。鳳冠映額垂珠絡,鸞帶低裙蕩錦絛。翠黛細分雙柳葉,朱唇小啟一櫻桃。眼流秋水凝還盼,腮際紅霞起複消。立倚牙床無限態,好一個,風流窈窕女多嬌。王妃看罷新人面,由不得,笑滿花容喜氣高。重將燕國夫人視,又把蘭台侄女瞧。三個比來相仿佛,自然是,奇英女伯更豐標。評上下,比低高,心內籲嗟三兩遭。
咳!新媳婦是苦過來的,她所以略消瘦些兒,若然調理起來,怕她不是個乾女兒樣。
可喜吾家福命齊,娶來新婦亦流離。花容雖瘦肌膚細,眉眼風流鬢腳齊。雖非絕世無雙樣,也算得,出類超群骨格齊。不長不短生得稱,可愛她,輕輕伶俐俏身軀。
咳!要想如畫上的真容是不夠的,像這般婦也算得起一個當世佳人,可以在美貌叢中賭賽得過了。
王妃當下暗思量,女眷紛紛亦讚揚。稱賀太妃真有福,娶這般,有容有德好新娘。于時遂在香閨坐,飲一杯,金盞銀匙百果湯。早報華堂筵席備,黎園子弟要登場。王妃陪著諸賓客,又請新人出洞房。女伯手攜劉郡主,香風送出兩紅妝。笙歌齊奏安筵席,太王妃,冠帶端嚴送酒觴。女眷各依次第坐,朝南獨案待新娘。多嬌郡主食長素,況且是,新娘含羞本不嘗。乳母江媽先預備,已有那,精奇素點在蘭房。當時坐席俱完畢,打鼓鳴鑼做戲文。
話說皇親府的勢耀,無人不奉承的。有宛平縣送來的女戲一班,叫百花班,就在後殿中演戲。一班叫瑞雲班,卻在外殿前開場。
銀鑾殿上擺華筵,酈相高居首位專。余者官員分次序,傳杯遞盞一堂歡。重重喜氣浮甘露,疊疊祥雲散瑞煙。女子梨園呈目錄,諸位席上遍相謙。眾人遜與明堂點,酈相欣然擱盞觀。
卻說酈丞相看了看目錄,就點了一本《吉祥兆》,也是女扮男裝中狀元的故事。當下瑞雲班女戲子遂扮演起來。
金鑼喜響一聲齊,臺上裙釵出扮嬌。舞態風流多窈窕,歌聲宛轉韻低高。情形巧妙娛心境,意想天然出世標。演到中場重換席,上來了,優人勸酒二多嬌。
話說演到中場換席,就有那瑞雲班的兩個生旦走入來勸酒。一名花映月,一名柳垂煙,都打扮得輕盈竊憲,翠袖珠圍。
兩個佳人入殿門,雙雙繞席勸金樽。執壺先到明堂座,酒眼微招亂了心。看看少年元宰貌,眉梢眼角動春情。提翠袖,捧金樽,招展花枝拜在塵。滴滴嬌言稱進酒,報上了,垂煙映月兩花名。風流相國微含笑,飲罷大杯又見斟。兩個多嬌齊跪勸,他的那,粉腮含笑眼含情。東邊接得西邊到,鬧亂了,年少風流酈大人。才飲花姬杯內酒,又見柳女手高呈。明堂不覺微微醉,臉上紅霞兩片生。就向二姬言醉了,你們去,持觴諸位老爺吞。柳姬叩首連連勸,燕語鶯聲叫得親。
大人啊,花映月他敬了三杯酒,怎麼賤妾只進得兩杯?這一杯酒是要大人飲的,待垂煙唱個小曲兒,與大人下酒罷。
言訖佳人放了壺,輕敲檀板就低歌。唱成雙調天仙子,卻是那,美女思春想丈夫。曲罷上前重叩首,春尖捧酒笑相呼。
啊好大人,賞賤妾個臉兒。
明堂見說面含歡,接上金杯一口幹。先把銀魚酬映月,複將玉佩賜垂煙。二姬再拜深深謝,退上紅氈敬眾官。諸位公卿俱勸過,又到了,東平千歲繡筵前。王爺不覺微含醉,眼看佳人悄悄言。
啊瑞雲班的生旦,你們受了哄了。酈大人是不醉之量呀,如何只敬得六杯酒就罷了?孤不吃酒,你再去跪勸相爺。
兩姬見說勸明堂,笑滿花容喜氣揚。辭了王爺忙轉步,又來首席敬霞觴。連斟玉露春風暖,對捧金樽妙態狂。這一個,帶笑微微牽蟒袖;那一個,含情暗暗弄詩囊。少年元宰凝眸看,故意相調二女郎。左手攜著花氏女,右手扯扯柳家娘。兩姬見此多情態,只引得,魂也飛來魄也揚。酈相酒深微覺熱,推開交椅換衣裳。垂煙映月伴承奉,服侍寬衣立兩旁。
卻說酈丞相酒後寬衣,柳垂煙接了繡蟒貂裘過去,映月就捧了銀鼠紫袍來。
服侍完時折蟒袍,交與了,相衙僮僕放衣箱。方才回到筵前立,俏眼流波只顧瞧。賓客相催完正本,殿前退出兩多嬌。東平千歲偷睛看,暗暗沉吟三兩遭。
呀!酈老師竟是個風月才人,還不如孤家的老實。
卻被花姬並柳姬,千情萬態動心機。玉佩銀魚都賜賞,十分有意暗調伊。宛平送到雙班戲,孤倒未,將手攜來仔細觀。不道恩師心反悅,還蒙憐惜此雙姬。
咳,也罷!孤家又沒有什麼歡心,改日把瑞雲班送與老師罷了。
不言千歲暗沉吟,且說重新演戲文。正本做完筵席散,台前鑼鼓霎時停。赴宴官宰齊齊起,武憲王,父子相同送客賓。高掌號,遠提燈,文武官員次第行。相國明堂先上轎,前呼後擁出儀門。今朝貴客紛紛去,上馬乘車坐轎行。十裡彩棚燈燭影,兩條官道馬蹄聲。公卿散後夫人出,尹氏王妃送起程。頃刻之間中外靜,王親父子入宮門。更衣已畢齊歸坐,忠孝王,靠椅長呼叫一聲。
啊唷累殺了!今朝拜了這一天,弄得我好不勞倦也。
王妃含笑叫芝田,誰不成親拜一天。倒是辛苦蘇岳母,為我們,鋪排料理未曾閑。今朝娶了新娘子,也沒功夫觀一觀。不過要兒行一禮,有何勞倦就言煩。既然如此安眠罷,我叫丫鬟送你回。忠孝王爺聞此語,忙走進,蘇家奶奶臥房前。其時竇氏方思女,默坐檀床雨淚連。看見王爺忙立起,手拿著,一方羅帕拭啼斑。東平千歲殷勤謝,又要我,岳母殷勤這一天。今日真真煩惱極,婿尚未,晨昏作揖往靈前。蘇家娘子稱當得,聊替王妃代代煩。花燭自然多熱鬧,何須勞駕到西邊。王爺便在燈前坐,就與那,竇氏相談片刻間。因見淚沾羅帕濕,殷勤勸慰二三言。忽聞定省新人到,窗外燈光一片明。蘇氏忙從簾縫看,果然引道一雙鬟。紅燈閃過嬌娥現,環叮噹步上前。態度風流容絕麗,身材俊俏步端嚴。珍珠絡索身披掛,看不分明似神仙。萬福深深提彩袖,低呼姑舅在旁邊。王妃夫婦容顏悅,說是殷勤該卸冠。便命侍兒移交椅;新人告罪坐端然。于時女婢呈香茗,那嬌娥,兩盞香茗姑舅前。然後自家歸了坐,金杯雙捧玉尖尖。略吞幾口稱安置,立起身來告退還。尹氏王妃忙忙送,新人竟轉洞房門。蘇家娘子連聲贊,忠孝夫人貌果端。日內聞聽人說話,妾身不空未曾瞻。這般風韻真稱絕,一派幽閒出自然。忠孝王爺微帶笑,起身款步出堂前。已觀侍女擎紅燭,武憲夫人叫早眠。千歲低頭辭父母,王妃含笑甚欣然。目觀愛子隨他去,說了聲,今日真稱大事完。不表王妃心內喜,且談千歲出堂門。繞廊不走深沉院,來至夾道入後邊。先至居中靈鳳所,王爺回首叫丫鬟。
啊侍兒們,你替我上個燈,再往金雀宮去。
丫鬟答應進宮門,便與王爺上了燈。千歲就將門帶掩,竟來金雀洞房行。廊曲曲,院層層,到了宮前報一聲。三嫂帶從諸婢出,洞房簾外跪相迎。王爺便命諸鬟起,回看江媽大喜欣,
啊唷了不得了!你是義士的母親呀,怎麼也跪迎起來了?得罪得罪!
連說應該與婢回。千歲還言休如此,你身于我有奇功。其時三嫂欣欣喜,便讓王爺入宮中。婢女諸人齊退出,江媽隨進臥房中。東平千歲抬頭看,洞戶鋪陳迥不同。古玩層層排寶案,新房處處起香風。春光錦帳深藏瑞,燭影紗窗淺映紅。繡幔半垂還半掛,有一位,仙姬隱隱在巫峰。王爺不覺神思動,眉上腮邊起笑容。步過窗前佯咳嗽,先於椅上坐居東。飲茶略共江媽語,然後才,立起移燈入帳中。但見那,新人早已卸珠冠,斜掩紅衣坐帳邊。雲髻金釵增豔色,長綃廣袖倍嬋娟。嬌羞不語偏生媚,雅態微顰頗動憐。一見入來抬玉體,真正是,黃金屋內貯神仙。王爺看罷心內喜,就把那,紅燭放於小案間。移步上前攜玉手,殷勤並坐在床沿。容帶笑,面含歡,臉對多嬌吐一言。
啊唷芳卿呀!
自從一別小春庭,我見香羅似見卿。顛沛流離俱歷盡,到今不覺已二春。謝賢卿,不從親命歸催去;謝賢卿,願守孤貞避法門。謝賢卿,一片真心懷大節;謝賢卿,三年受苦隱芳名。今朝花燭新房內,孤待欲,頓首尊前以盡誠。羅帕現在卿過目,可將畫扇合前盟。王爺言訖揮珠淚,拉下香羅奉玉人。郡主含羞紅粉面,一邊接帕一邊雲。君侯呀,婦人守節是應當,何必相酬來讚揚。奴受大恩方是重,倒應該,尊前跪謝救爹娘。感君不棄香羅帕,可憐奴,畫扇三年亦緊藏。今日重逢花燭下,盟言得遂靠穹蒼。多嬌言訖悲加喜,止不住,紅粉腮邊淚兩行。伸手枕邊攜出扇,就同羅帕配成雙。王爺一見心中悅,手拉著,郡主春尖喜又揚。
啊唷我的賢卿呀,難得個扇帕良緣一朝成就!
新人見說玉容低,回坐牙床扯繡衣。千歲複回姣體並,溫言細語兩情迷。容對著,手雙攜,魂不飛時魄也飛。正在綢繆恩愛處,只見那,江媽幔外轉身軀。帳前繹燭移移好,走出香房要帶門。千歲放開新婦手,呼回相問梵如尼。
啊江三嫂,孤家聞得你妹子也同著上京的,如今住居何處?
江媽見問忙回答,原共千金同出滇。一為當家相待薄,二因濟困取盤川。三來順便尋施主,要化些,點燭燒香供佛前。郡主歸於京兆府,她是個,尼姑不便進衙門。那時進喜幫銀兩,送她到,京內天仙庵內存。前日千金行聘禮,阮大人,也分賞賜與銀錢。真叨郡主王爺福,依靠之人盡得安。忠孝王爺聞此語,點頭長歎應聲言。
咳!倒也難為她遠遠地同到京中,又幫助沿途盤費,諒來郡主在庵內也是梵如照應的了。難得,難得。那天仙庵房屋原多,但須將幾兩銀子與了當家老尼姑用長生也罷。我那邊有銀,明日叫你兒子拿一百兩,與她自己調排便了。
郡主聞言心內悅,道了聲,感君為妾報人恩。東平千歲微微笑,我不想酬誰代卿。言訖回呼江乳母,你于幔外且消停。江媽答應稱知道,忠孝王,口欲言時又不雲。看看新人心動念,思思原配轉傷情。忽然長歎抬起身,猛地微顰背手行。眼看燈光雙結盞,由不得,心神一動要成親。咳!怎生區處?燕玉愛卿空守吾,兩年庵內受災魔。今宵盼得成花燭,怎麼好,不與相親反見疏?況複此時更漏下,也無妨,一宵權且伴嬌姝。王爺想到情深處,猛地回呼自暗籲。
啊唷皇甫少華!爾是當今的豪傑,蓋世的英雄呀,爾怎麼一旦昏迷至此?
已是身當不義名,再共新人居一室,少華爾好太無情!休展轉,勿沉吟,守義三年是正經。忠孝王爺思到此,正容進步揖新人。
啊節孝夫人呀,孤家有一言相告。
當年原配孟千金,她被尊兄逼迫行。替嫁之人蘇映雪,孟小姐,改裝逃出保全身。至今三載無音信,潛避何方竟不聞。孤欲尋時尤未便,現在是,朝廷為我降綸音。頒行天下官員曉,察訪追尋送到京。我已立起三年守,原言不肯再重婚。因卿舊有香羅約,況為孤家又守貞。故此暫成花燭禮,我還要,三年之後伴芳卿。夫人爾是賢良婦,諒肯周全這片心。今日失陪祈恕罪,可叫那,江媽相伴在房門。若然了卻平生願,少不得,伉儷和諧百歲春。燕玉聞聽千歲語,正衣而起吐鶯聲。
啊呀君侯,此事何須作揖。
原來投水是他人,孟府千金現尚生。休說三年當守義,今日裡,完姻也是不該應。妾身非是無知女,此命當從敢不聽。奴亦如君心有願,曾許下,三年長素為雙親。正思清淨方為妙,卻誰知,兩意相同如一心。君守義來奴吃素,事逢湊巧倒安寧。多嬌言訖容含笑,隔幔呼鬟送起身。忠孝王爺心大悅,看了看,笑容面上果歡欣。躬身複又深深揖,說一聲,已守三年謝愛卿。郡主低言休若此,殷勤答禮小王親。東平千歲于時別,攜手溫存一二聲。走出幔前叫乳母,爾須在室伴千金。孤家在此離宮去,江三嫂,可與丫鬟閉了門。乳母已明因守義,含糊答應說知聞。王爺執燭推簾出,竟往那,靈鳳深宮獨自行。郡主欲呼諸婢照,江媽早已掩宮門。回身走入香房內,低向千金問一聲。
啊郡主,王爺已去了,可要我在此陪伴?
節孝夫人道自然,江媽即去把門關。先來服侍千金轉,然後鋪床自己眠。郡主解衣歸錦帳,擁衾而臥尚微寒。隔幃無語窺紅燭,倚枕而眠掠翠環。暗暗凝思籲口氣,何期此夕尚孤眠。适才並坐情無限,去後淒涼轉悵然。畫扇香羅盟已合,洞房花燭夜何寒?不知他意如何樣,莫非是,棄我猶懷兄長冤。皇甫郎君真若此,教奴這,無家孤女望誰憐。
咳!這也是奴家過慮了,那郎君豈是如此之人。
可敬多情做義夫,三年願守孟姣娥。聲聲軟款溫存我,句句真誠撫慰奴。看見應承如此悅,留連良久不相疏。這般男子人間少,一處多情處處多。專待三年何所礙,奴也可,虔持長素報恩波。于時郡主身安睡,乳母相陪在側邊。不表洞房劉郡主,且談那,王爺歸去伴新圖。
話說忠孝王爺,在洞房中與夫人說明三年之願,自己執著手照回到靈鳳宮來。那廂房中書僮們,因見王爺的上房還點著紅燭,都不敢睡,在那裡伺侯。聞得院中行走之聲,忙出廂房迎接。忠孝王便推門入宮,問一聲道:茶可有?書僮應道:預先備在此。遂把一盞龍井雨前茶送入房內,放在手爐上溫著,將帕子蓋好了,然後伺侯千歲寬衣。
王爺喚出書僮們,自掩宮扉向裡行。紅燭移於圖畫前,深深作揖叫芳卿。今朝告罪真容下,乞恕我,難逆君親強此姻。雖則和偕劉燕玉,孤家是,仍來靈鳳守三春。望夫保佑卿重轉,也不枉,凝眸細視畫中人。不覺長籲微點首,低言委實勝新人。劉家郡主雖美貌,受過催殘太瘦生。兩頰桃花俱減盡,不如初見小春庭。惟吾原配真稱絕,倒只怕,今古無雙第一名。自然人間非易見,多應天上也難尋。這般一位才容女,孤自然,沒福當來沒福承。
啊唷芳卿呀,不知爾是怎樣一個奇才絕色的佳人!
才又全來貌又全,還能運筆劃芳顏。花容如若非親寫,未必能於這等妍。皇甫少華真薄命,今朝空對畫圖看。卿好比,錦內姣花攀不來。此時魂魄俱消盡,方才寂寞上床眠。心切切,淚漣漣,早晨即起整衣冠。
話說忠孝王早上起來,書僮們伺候梳洗畢。遂命書僮開了箱子,去取出白銀一百兩整。到西邊院中即喚進喜到來,吩咐道:爾拿去與你姨母,這是白銀一百兩,叫她自己調排,好在天仙庵內住居。
進喜于時領了銀,去交姨母不須雲。王爺回入深宮內,作揖堂前見母親。國丈已往前殿去,王妃一見面含春。便問我兒何太早,夜來媳婦可安身?東平千歲微微笑,悄語低聲告母親。兒欲三年相守義,昨和兒媳已言明。他因父母持長素,也要三秋了願心。兩意相投伊頗悅,昨宵是,仍於靈鳳歇安身。望娘莫對爹爹說,待孩兒,守過之時再理論。且看行文行去否,倘若是,麗君一到就成親。如其各省回復後,原配存亡定了心。不肖那時由父母,任憑分付進房門。如今媳婦持長素,娘可依她這孝心。可令婢傳廚房曉,備兩般,新鮮素菜與她吞。不須爭論多和少,也只要,精潔些兒上得唇。尹氏王妃聞此語,又嗔又笑看王親。
好呀,爾夫妻小兩口商量得好!吃素的吃素,守義的守義,都在一家了!
兩事為娘都不從,哪有個,新人持齋洞房空。定叫媳婦開齋戒,必送孩兒進室中。忠孝王爺聞娘語,欠身無奈懇慈容。母親呀,自幼見蒙父母疼,千依百順愛如珍。近來為著婚姻事,兩語三言就動嗔。父不睬來娘不睬,竟未有,歡容半刻對兒言。孩兒自想無差誤,為什麼,堂上爹娘冷了心。若說不該三載守,也還有,終身不肯續弦人。況兼只等存亡信,此計從容盡可聽。何故母親心複惱,還要那,房中媳婦即開輦。娘如尚有三分愛,依了孩兒這段情。尹氏王妃聽此語,心中不忍氣全平。喚過丫鬟來分付,傳言廚下眾人聞。新房肴饌須添素,兩碗雞魚幾色葷。節孝夫人雖不吃,伴房婦女卻須吞。須著急,要當心,素菜烹調味要精。女婢應聲忙去說,王爺歡喜謝娘親。少刻新人梳洗畢,來參翁姑請安寧。王妃執手殷勤語,媳婦房幃保重身。執性芝田難拗轉,他必要,奏章到後進房門。諸凡自有翁姑在,少不得,勸彼慢慢轉回心。郡主含羞紅了面,一籠翠袖啟朱唇。婆婆嚇,非他執性不同房,媳婦原思把願償。三載持齋須守淨,丹誠方可答穹蒼。如今喜得心相合,媳婦好,盡此微心報父娘。尹氏王妃聞此語,欣然口贊道賢良。其時女伯登堂上,見禮殷勤坐一行。尹氏太妃和媳道,稱讚那,螟蛉義女孝乾娘。新人起謝奇英伯,萬福深深叩倒堂。燕玉夫人忙答禮,殷勤連說理應當。少時郡主回金雀,女伯隨同入洞房。笑笑談談多合意,情如姐妹在雕窗。次天便是三朝到,劉郡主,廟見匆匆日日忙。
話說劉郡主三朝廟見,拜過祖先神佛。又往靈風宮中,謁見過真容,並複到碧鸞宮中,拜拜映雪的靈位,蘇家娘子卻在旁邊回禮。轉身出來,方見禮于王妃親眷及蘇奶奶。王府內外家人婦婢一一來叩見,郡主各各有賞。新房的丫鬟齊出來叩見,武憲王爺與太妃亦皆各給喜封。是日擺酒會親,劉捷夫妻盡皆不至,依舊是阮京兆大人前來赴席。
此刻府內仍排宴,父子齊齊款眾賓。一天熱鬧又黃昏,已過三朝沒事情。忠孝王爺靈鳳歇,日間常去伴新人。或攜或笑相談坐,燕玉香閨頗不清。精潔素肴尤可口,深宮富貴樂天真。晨昏奉侍無稍怠,數日新婦便有名。內外之人無不贊,都誇仁孝與賢能。王妃夫婦多歡悅,有媳承歡慰寸心。自此家庭多吉慶,春光華麗喜盈盈。慢提忠孝皇親府,且表昭陽正院人。
話說中宮王后,一夕朦朧睡去,夢見一位戴九鳳冠穿八卦服的後妃走入宮來。
步進昭陽正正衣,倒身一跪吐悲啼。叫聲賢德新皇后,謝你恩同海洋深。暮景雙親能活命,多承保奏與提攜。今朝特地來相懇,乞使我,胞弟奎璧全了身。他得完屍吾感念,保佑你,早生太子坐華夷。咳!祈皇后呀,我帶兒胎產內損,自嗟無福得伴君。天星已降吾先死,不久的,就送他來付爾生。賢後可觀愚薄面,君前一語再施仁。若能奎璧全屍首,劉燕珠,定送天仙報你恩。言訖淒然雙淚下,含悲退步出宮門。娘娘驚醒南柯夢,便而從容告聖君。竭力懇求天子允,要將奎璧賜全身。君王正在狐疑處,忽有宮官奏一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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