詩話總龜·感事門

感事門(1)

　　高力士謫巫州，山谷多薺，而人不食，感之，因作詩以寄意曰：「兩京作斤賣，五溪無人采。夷夏雖有殊，氣味都不改。」《明皇雜錄》

　　李適之在相位，每退朝則邀賓客諧謔賦詩，曾不備林甫之害。嘗為詩曰：「朱門長不閉，親友恣相過。年今將半百，不樂複如何！」及罷相，又為詩曰：「避權仍罷相，樂聖且銜杯。借問門前客，今朝幾個來！」及死非其罪，時人冤之。[《本事詩》]

　　明皇幸蜀回，至劍門，謂侍臣曰：「劍門天險，自古及今，敗亡相繼，豈非在德不在險也！」因作詩曰：「劍閣橫空峻，鑾輿出狩回。翠屏千仞合，丹嶂五丁開。灌木縈旗轉，仙雲拂馬來。乘時方在德，嗟爾勒銘才。」至德二年，普安郡太守賈深勒于石。《開元傳信記》

　　明皇將幸蜀，登花萼樓。使樓前善《水調》者登樓而歌曰：「山川滿目淚沾衣，富貴榮華得幾時！不見而今汾水上，惟有年年秋雁飛。」顧侍者曰：「誰為此？」對曰：「宰相李嶠辭也。」明皇曰：「真才子！」不待曲終而去。《明皇傳信記》

　　唐曲江，開元、天寶中嘗有殿宇，因安史之亂遂盡圮廢。文宗覽杜甫詩雲：「江頭宮殿鎖千門，細柳新蒲為誰綠！」因建紫雲樓落霞亭，歲時賜宴，及於兩岸建亭館焉。《春明退朝錄》

　　劉洞嘗以詩百余首獻李煜，首篇乃《石城懷古》雲：「石城古岸頭，一望思悠悠。幾許六朝事，不禁江水流！」煜覽之，掩卷改容。金陵將危，為七言詩，大榜于路旁曰：「千里長江皆渡馬，十年養士得何人！」又雲：「翻憶潘郎章奏內，愔愔日暮好沾巾。」蓋潘祐表雲「家國愔愔，如日將暮」也。《江南野錄》

　　韓熙載，高密人，顯仕江南，晚年奉貢入梁，都絕知舊。乃題於館壁雲：「未到故鄉時，將謂故鄉好。及至親得歸，爭如身不到！目前相識無一人，出入空傷我懷抱。風雨瀟瀟旅館秋，歸來窗下和衣倒。夢中忽到江南路，尋得花中歸舊處。桃臉蛾眉笑出門，爭向前頭擁將去。」又雲：「僕本江北人，今作江南客。再去江北行，舉目無相識。金風吹我寒，秋月為誰白。不如歸去來，江南有人憶。」《江南野錄》

　　《後庭花》，亡陳之曲也。杜牧之詩曰：「煙籠寒水月籠沙，夜泊秦淮賣酒家。商女不知亡國恨，隔江猶唱《後庭花》。」故胡曾詩曰：「陳國機權未可涯，如何後主恣驕奢！不知即入宮前井，猶自聽吹《玉樹花》！」[《鑒戒錄》]

　　《思越人》，亡吳之曲也。胡曾詩曰：「吳王恃霸棄賢才，貪向姑蘇醉醁醅。不覺錢塘江上月，一宵西送越兵來。」[《鑒戒錄》]

　　《柳枝歌》，亡隋之曲也。胡曾詩曰：「萬里長江一旦開，岸邊楊柳幾千栽。錦帆未落干戈起，惆悵龍舟去不回。」韓渥詩曰：「梁苑隋堤事已空，萬條猶舞舊春風。那堪更想千年後，誰見楊花入漢宮！」《古今詩話》謂此詩是韓琮作。又賀知章詩曰：「碧玉妝成一樹高，萬條垂下綠絲絛。不知細葉誰裁出，二月春風是剪刀。」羅隱詩曰：「嫋嫋和煙映玉樓，半垂橋上半垂流。今年漸見枝條密，惱亂春風卒未休。」李涉詩曰：「錦池江上柳垂橋，風引蟬聲送寂寥。不必如絲千萬縷，只禁離恨兩三條。」《鑒戒錄》

　　天成初，明宗召亡蜀舊宰臣王鍇等賦《蜀王降唐詩》，惟牛希濟為佳，詩曰：「滿城文武欲朝天，不覺鄰師犯塞煙。唐主再懸新日月，蜀王還卻舊山川。非幹將相扶持拙，自是君臣數盡年。古往今來亦如此，幾曾歡笑幾潸然！」

　　元微之、劉夢得、韋楚客會于樂天之居，因論南朝興廢事，各賦《金陵懷古詩》。夢得方在郎省，元公已居北門。夢得騁其才，略無遜意，滿引一觴，請為首唱，一揮而成。白公覽詩，曰：「四人探驪龍，而子先得其珠，其餘鱗甲將何為？」三公於是罷吟。夢得詩曰：「王浚樓船下益州，金陵王氣黯然收。千尋鐵鎖沉江底，一片降幡出石頭。荒苑至今生茂草，古城依舊枕寒流。如今四海歸皇化，兩岸瀟瀟蘆荻秋。」

　　杜荀鶴，朱梁時作《時世吟》十首，今錄其兩首雲：「夫因兵亂守蓬茅，麻苧裙衫鬢髮焦。桑柘廢來猶納稅，田園荒盡尚征苗。時挑野菜和根煮，旋砍生柴帶葉燒。前雖見於評論，所載事固不同，姑存其作。任是深山更深處，也應無計避征徭。」「八十衰翁住破村，村中牢落不堪論。因供寨木無桑柘，為點鄉兵絕子孫。還似平寧催賦稅，未曾州縣略安存。至今雞犬皆星散，日落西山哭倚門。」並同前

　　內侍張繼常為鎮戎軍鈐轄，因題詩於廳事曰：「夜聞磧外鈴聲苦，曉聽城頭角調哀。不是感恩心似鐵，誰人肯向此中來！」繼常能讀書，有識，好談論，知治體。中間入內都知，領郡。《談苑》

　　翠微寺在驪山絕頂，舊離宮也。唐太宗避暑于此，後寺亦廢。有遊人題雲：「翠微寺本翠微宮，樓閣亭台幾十重。天子不來僧又去，樵夫時倒一株松。」

　　鐘謨，建安人，為李璟奏表稱臣于周。孫晟遇害，獨赦謨為耀州司馬。有詩與州將雲：「翩翩歸盡塞垣鴻，隱隱寒聞蟄戶蟲。渭北離愁春色裡，江南家事戰塵中。還同逐客紉蘭佩，誰聽縲囚奏土風！多謝賢侯振吾道，免令搔首泣途窮。」後畫江為界。世宗詔謨為衛尉卿，放還國。作詩獻，其略雲：「三年耀武群雄伏，一日回鑾萬國春。南北通歡永無事，謝恩歸去老陪臣。」世宗覽而悅之。並同前

　　元厚之昔隨侍在荊南，從學于龍安寺僧舍。後三十年，以龍圖閣帥荊州，昔之老僧猶在。一日，訪舊齋，而門徑池台如昔，悵感久之，因創巨堂，榜曰碧落，題詩於堂曰：「九重侍從三明主，四紀乾坤一老臣。」未幾，召還翰林，參熙寧大政，真可謂乾坤老臣也。《古今詩話》

　　王播，少游揚州惠照寺木蘭院，隨僧飯，僧頗厭之。後二紀，出鎮廣陵，因訪舊游，向書字已為碧紗籠矣。題二詩曰：「二十年前此院游，木蘭初發院初修。而今再到經行處，樹老無花僧白頭。」「上堂已了各西東，慚愧闍黎飯後鐘。二十年前塵撲面，而今始得碧紗籠。」《古今詩話》　《北夢瑣言》載後篇段文昌《題江陵佛寺》。

　　李翱尚書于潭州，席上有舞《柘枝》者，顏色慘沮，侍禦殷堯藩即席贈詩曰：「姑蘇太守青蛾女，流落長沙舞《柘枝》。滿坐繡衣皆不識，可憐紅臉淚雙垂。」因問之，乃蘇州韋中丞愛姬所生女也，因相為之籲歎，即命更其舞衣，於賓榻中擇士嫁之。舒元輿侍郎聞之，贈李公詩曰：「湘江舞罷忽生悲，便脫蠻靴出絳幃。誰是蔡邕琴酒客，魏公懷舊嫁文姬。」《古今詩話》

　　杜甫開元中流竄秦越，有《秦州詩》二十首。其首敘曰：「有弟皆羈旅，無家問死生。寄書多不達，況乃未休兵！」後歿衡州耒陽縣。杜牧之常覽其集，有詩曰：「杜詩韓筆愁來讀，似倩麻姑癢處搔。天外鳳凰誰得髓，無人解合續弦膠。」羅隱《題杜甫集》曰：「楚水悠悠浸耒亭，楚南天地兩無情。忍教孫武重泉下，不見時人說用兵。」《南部新書》

　　詩雲：「昔日青樓對歌舞，今日黃埃聚荊棘。山川滿目淚沾衣，富貴榮華能幾時！不見而今汾水上，惟有年年秋雁飛。」李嶠作也，明皇深賞之。當時未有太白、子美，故嶠輩得稱雄爾。意其遭罹世故，不得不爾。雨中聞鈴，且猶涕下，嶠詩可不如撼鈴也？以此論工拙，殆未可也。《蘇公詩話》

　　李士元嘗為僧，有《登單于台詩》雲：「悔上層樓望，翻成極目愁。路沿蔥嶺去，河背玉關流。馬散眠沙磧，兵閑倚戍樓。殘陽三會角，吹白旅人頭。」《登華閣詩》雲：「亂後獨來登大閣，憑闌舉目盡傷心。長堤過雨行人少，廢苑經秋草自深。破落侯家通永巷，蕭條宮樹接疏林。總輸釋氏青蓮館，依舊重重布地金。」《雅言雜錄》

　　張祜素藉詩名，凡知己者皆當世英儒。故杜牧之雲：「誰人得似張公子，千首詩輕萬戶侯。」祜有《華清宮詩》，為世所稱，雲：「龍虎旌旗雨露飄，鳳池歌斷玉山遙。明皇上馬太真去，紅杏滿園香自銷。」《郡閣雅談》

　　李朱崖平泉莊佳景可愛，洛中士人詫于汪遵，遵有詩曰：「平泉風景好高眠，水色風光滿目前。剛欲平他不平事，至今惆悵滿南遷。」汪過楊相宅，有詩雲：「倚伏從來事不遙，無何平地起青霄。才到青霄卻平地，門對古槐空寂寥。」《唐賢抒情》

　　陳喬張俄，重陽日登高於北山湖亭，不奏聲樂，因吟杜工部《九日宴藍田崔氏莊》詩，其末句雲：「明年此會知誰健，醉把茱萸仔細看。」員外郎趙宣父時亦在集，感慨流涕者數四，舉坐異之。未幾，趙卒。《南唐近事》

　　僖宗幸蜀，有北省官忘其名，避地江左，元昆扈蹕在蜀，因寄詩曰：「涉江今日恨偏多，援筆長籲欲奈何！倘使淚流西去得，便宜添作錦江波。」後有朝士，同在外地，《睹野花，追思京師舊遊》雲：「曾過街西看牡丹，牡丹才謝便心闌。如今變作村園眼，古子花開也喜歡。」《雜誌》

　　錢思公謫漢東，作一曲曰：「城上風光鶯語亂，城下煙波春拍岸。綠楊芳草幾時休？淚眼愁腸先已斷。年華漸變成衰晚，鸞鑒朱顏驚暗換。昔年多病厭芳尊，今日芳尊唯恐淺。」每歌之，酒闌則淚下。時後閣尚有一白髮姬，乃鄧王俶歌鬟驚鴻也：「吾憶先王挽鐸中歌此聲，相公其亡乎？」果斃於隨。鄧王舊曲曰：「帝鄉煙雨鎖春愁，故國山川空淚眼。」頗相類。《湘山野錄》

　　胡汾，不知何許人，嘗隱廬山，《桑落洲》一篇雲：「莫問桑田事，但看桑落洲。數家新住處，昔日大江流。古岸摧將盡，平沙長未休。想應百年後，人世更悠悠。」又《月詩》雲：「輪中別有物，光外更無空。」《摭言》

　　元和十三年進士陳標獻諸先輩詩曰：「春官南院院牆東，曉色初明月色紅。文字一千重馬擁，喜逢三十二人同。眼看魚變辭凡水，心逐鶯飛出瑞風。莫怪雲泥從此別，總曾悵惆去年中。」同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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