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古典文學 > 聊齋志異 | 上頁 下頁 |
五通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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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有五通,猶北之有狐也。然北方狐祟,尚百計驅遣之;至於江浙五通,民家有美婦,輒被淫占,父母兄弟,皆莫敢息,為害尤烈。 有趙弘者,吳之典商也。妻閻氏,頗風格。一夜,有丈夫岸然自外入,按劍四顧,婢媼盡奔。閻欲出,丈夫橫阻之,曰:「勿相畏,我五通神四郎也。我愛汝,不為汝禍。」因抱腰舉之,如舉嬰兒,置床上,裙帶自脫,遂狎之。而偉岸甚不可堪,迷惘中呻楚欲絕。四郎亦憐惜不盡其器。既而下床,曰:「我五日當複來。」乃去。弘於門外設典肆,是夜婢奔告之。弘知其五通,不敢問。質明,視妻憊不起,心甚羞之,戒家人勿播。婦三四日始就平復,而懼其複至。婢媼不敢宿內室,悉避外舍;惟婦對燭含愁以伺之。 無何,四郎偕兩人入,皆少年蘊藉。有僮列肴酒,與婦共飲。婦羞縮低頭,強之飲亦不飲;心惕惕然,恐更番為淫,則命合盡矣。三人互相勸酬,或呼大兄,或呼三弟。飲至中夜,上坐二客並起,曰:「今日四郎以美人見招,會當邀二郎、五郎醵酒為賀。」遂辭而去。四郎挽婦入幃,婦哀免;四郎強合之,血液流離,昏不知人,四郎始去。婦奄臥床榻,不勝羞憤。思欲自盡,而投繯則帶自絕,屢試皆然,苦不得死。 幸四郎不常至,約婦痊可始一來。積兩三月,一家俱不聊生。 有會稽萬生者,趙之表弟,剛猛善射。一日,過趙,時已暮,趙以客舍為家人所集,遂導客宿內院。萬久不寐,聞庭中有人行聲,伏窗窺之,見一男子入婦室。疑之,捉刀而潛視之,見男子與閻氏並肩坐,肴陳幾上矣。忿火中騰,奔而入。男子驚起,急覓劍;刀已中顱,顱裂而踣。視之,則一小馬,大如驢。愕問婦,婦具道之,且曰:「諸神將至,為之奈何!」萬搖手,禁勿聲。滅燭取弓矢,伏暗中。未幾,有四五人自空飛墮。萬急發一矢,首者殪。三人吼怒,拔劍搜射者。萬握刃倚扉後,寂不少動。一人入,剁頸亦殪。仍倚扉後,久之無聲,乃出,叩關告趙。趙大驚,共燭之,一馬兩豕死室中。舉家相慶。猶恐二物復仇,留萬於家,炰豕烹馬而供之;味美,異于常饈。萬生之名,由是大噪。 居月餘,其怪竟絕,乃辭欲去。有木商某苦要之。先是,某有女未嫁,忽五通晝降,是二十余美丈夫,言將聘作婦,委金百兩,約吉期而去。計期已迫,合家惶懼。聞萬生名,堅請過諸其家。恐萬有難詞,隱其情不以告。盛筵既罷,妝女出拜客,年十六七,是好女子。萬錯愕不解其故,離坐傴僂,某捺坐而實告之。萬初聞而驚;而生平意氣自豪,故亦不辭。至日,某仍懸采於門,使萬坐室中。日昃不至,竊意新郎已在誅數。未幾,見簷間忽如鳥墜,則一少年盛服入,見萬,返身而奔。萬追出,但見黑氣欲飛,以刀躍揮之,斷其一足,大嗥而去。俯視,則巨爪大如手,不知何物;尋其血跡,入于江中。某大喜。聞萬無耦,是夕即以所備床寢,使與女合巹焉。於是素患五通者,皆拜請一宿其家。居年余,始攜妻而去。自是吳中止有一通,不敢公然為害矣。 *** 異史氏曰:「五通、青蛙,惑俗已久,遂至任其淫亂,無人敢私議一語。萬生真天下之快人也!」 ※ 又 金生,字王孫,蘇州人。設帳於淮,館搢紳園中。園中屋宇無多,花木叢雜。夜既深,僮僕散盡,孤影彷徨,意緒良苦。一夜,三漏將殘,忽有人以指彈扉。急問之,對以「乞火」,音類館童。啟戶納之,則二八麗者,一婢從諸其後。生意妖魅,窮詰甚悉。女曰:「妾以君風雅之士,枯寂可憐,不畏多露,相與遣此良宵。恐言其故,妾不敢來,君亦不敢納也。」生又疑為鄰之奔女,懼喪行檢,敬謝之。女橫波一顧,生覺魂魂都迷,忽顛倒不能自主。婢已知之,便雲:「霞姑,我且去。」女頷之。既而呵曰:「去則去耳,甚得雲耶、霞耶!」婢既去,女笑曰:「適室中無人,遂偕婢從來。無知如此,遂以小字令君聞矣。」生曰:「卿深細如此,故僕懼有禍機。」女曰:「久當自知,保不敗君行止,勿憂也。」上榻緩其裝束。見臂上腕釧,以條金貫火齊,銜雙明珠;燭既滅,光照一室。生益駭,終莫測其所自至。事甫畢,婢來叩窗;女起,以釧照徑,入叢樹而去。自此無夕不至。生於女去時遙尾之;女似已覺,遽蔽其光,樹濃茂,昏不見掌而返。一日,生詣河北,笠帶斷絕,風吹欲落,輒於馬上以手自按。至河,坐扁舟上,飄風墮笠,隨波竟去。意頗自失。 既渡,見大風飄笠,團轉空際,漸落;以手承之,則帶已續矣。異之。歸齋向女緬述;女不言,但微哂之。生疑女所為,曰:「卿果神人,當相明告,以祛煩惑。」女曰:「岑寂之中,得此癡情人為君破悶,妾自謂不惡。縱令妾能為此,亦相愛耳,苦致詰難,欲見絕耶?」生不敢複言。先是,生養甥女,既嫁,為五通所惑,心憂之而未以告人。緣與女狎昵既久,肺鬲無不傾吐。女曰:「此等物事,家君能驅除之。顧何敢以情人之私告諸嚴君?」生苦哀求計。女沉思曰:「此亦易除,但須親往。若輩皆我家奴隸,若令一指得著肌膚,則此恥西江不能濯也。」生哀求無已,女曰:「當即圖之。」 次夕至,告曰:「妾為君遣婢南下矣。婢子弱,恐不能便誅卻耳。」次夜方寢,婢來叩戶。生急起納入。女問:「如何?」答雲:「力不能擒,已宮之矣。」笑問其狀。曰:「初以為郎家也;既到,始知其非。比至婿家,燈火已張,入見娘子坐燈下,隱幾若寐。我斂魂覆瓿中。 少時,物至,入室急退,曰:『何得寓生人!』審視無他,乃複入。我陽若迷。彼啟衾入,又驚曰:「何得有兵氣!』本不欲以穢物汙指,奈恐緩而生變,遂急捉而閹之。物驚嗥遁去。乃起啟瓿,娘子若醒,而婢子行矣。」生喜謝之,女與俱去。後半月餘,絕不複至,亦已絕望。歲暮,解館欲歸,女忽至。生喜逆之,曰: 「卿久見棄,念必有獲罪;幸不終絕耶?」女曰:「終歲之好,分手未有一言,終屬缺事。聞君卷帳,故竊來一告別耳。」生請偕歸。女歎曰:「難言之矣!今將別,情不忍昧:妾實金龍大王之女,緣與君有宿分,故來相就。不合遣婢江南,致江湖流傳,言妾為君閹割五通。家君聞之,以為大辱,忿欲賜死。幸婢以身自任,怒乃稍解;杖婢以百數。妾一跬步,皆以保母從之,投隙一至,不能盡此衷曲,奈何!」言已,欲別。生挽之而泣。女曰:「君勿爾,後三十年可複相聚。」生曰:「僕年三十矣;又三十年,皤然一老,何顏複見?」女曰:「不然,龍宮無白臾也。且人生壽夭,不在容貌,如徒求駐顏,固亦大易。」乃書一方於卷頭而去。生旋裡,甥女始言其異,雲:「當晚若夢,覺一人捉予塞盎中;既醒,則血殷床褥,而怪絕矣。」生曰:「我曩禱河伯耳。」群疑始解。後生六十余,貌猶類三十許人。 一日,渡河,遙見上流浮蓮葉,大如席,一麗人坐其上,近視,則神女也。躍從之,人隨荷葉俱小,漸漸如錢而滅。此事與趙弘一則,俱明季事,不知孰前孰後。若在萬生用武之後,則吳下僅遺半通,宜其不足為害也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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