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古典文學 > 聊齋志異 | 上頁 下頁
柳氏子


  膠州柳西川,法內史之主計僕也。年四十餘,生一子,溺愛甚至。縱任之,惟恐拂。既長,蕩侈踰檢,翁囊積為空。無何,子病。翁故蓄善騾。子曰:「騾肥可啗。殺啖我,我病可愈。」

  柳謀殺蹇劣者。子聞之,即大怒罵,疾益甚。柳懼,殺騾以進。子乃喜。然嘗一臠,便棄去。疾卒不減,尋斃。柳悼歎欲死。

  後三四年,村人以香社登岱。至山半,見一人乘騾駛行而來,怪似柳子。比至,果是。下騾遍揖,各道寒暄。村人共駭,亦不敢詰其死。但問:「在此何作?」

  答云:「亦無甚事,東西奔馳而已。」

  便問逆旅主人姓名,衆具告之。柳子拱手曰:「適有小故,不暇敘間闊。明日當相謁。」

  上騾遂去。衆既歸寓,亦謂其未必即來。厭旦伺之,子果至,繫騾廄柱,趨進笑言。衆謂:「尊大人日切思慕,何不一歸省侍?」

  子訝問:「言者何人?」

  衆以柳對。子神色俱變,久之曰:「彼既見思,請歸傳語:我於四月七日,在此相候。」

  言訖,別去。衆歸,以情致翁。翁大哭,如期而往,自以其故告主人。主人止之曰:「曩見公子神情冷落,似未必有嘉意。以我卜也,殆不可見。」

  柳涕泣不信。主人曰:「我非阻君,神鬼無常,恐遭不善。如必欲見,請伏櫝中,待其來,察其詞色,可見則出。」

  柳如其言。既而子果至,問:「柳某來否?」

  主人答云:「無。」

  子盛氣罵曰:「老畜產哪便不來!」

  主人驚曰:「何罵父?」

  答曰:「彼是我何父!初與義為客侶,不圖包藏禍心,隱我血貲,悍不還。今願得而甘心,何父之有!」

  言已,出門,曰:「便宜他!」

  柳在櫝歷歷聞之,汗流接踵,不敢出氣。主人呼之,乃出,狼狽而歸。

  *

  異史氏曰:「暴得多金,何如其樂?所難堪者償耳。蕩費殆盡,尚不忘於夜臺,怨毒之於人甚矣哉!」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