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封三娘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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范十一娘,鹿城祭酒之女。少豔美,騷雅尤絕。父母鍾愛之,求聘者輒令自擇;女恒少可。會上元日,水月寺中諸尼,作「盂蘭盆會」。是日,遊女如雲,女亦詣之。方隨喜間,一女子步趨相從,屢望顏色,似欲有言。審視之,二八絕代姝也。悅而好之,轉用盼注。女子微笑曰:「姊非范十一娘乎?」答曰:「然。」女子曰:「久聞芳名,人言果不虛謬。」十一娘亦審裡居。女答言:「妾封氏,第三,近在鄰村。」把臂歡笑,詞致溫婉,於是大相愛悅,依戀不舍。十一娘問:「何無伴侶?」曰:「父母早世,家中止一老嫗,留守門戶,故不得來。」 十一娘將歸,封凝眸欲涕,十一娘亦惘然,遂邀過從。封曰:「娘子朱門繡戶,妾素無葭莩親,慮致譏嫌。」十一娘固邀之。答:「俟異日。」十一娘乃脫金釵一股贈之,封亦摘髻上綠簪為報。十一娘既歸,傾想殊切。出所贈簪,非金非玉,家人都不之識,甚異之。日望其來,悵然遂病。父母訊得故,使人於近村諮訪,並無知者。時值重九,十一娘羸頓無聊,倩侍兒強扶窺園,設褥東籬下。 忽一女子攀垣來窺,覘之,則封女也。呼曰:「接我以力?」侍兒從之,驀然遂下。十一娘驚喜,頓起,曳坐褥間,責其負約,且問所來。答雲:「妾家去此尚遠,時來舅家作耍。前言近村者,緣舅家耳。別後懸思頗苦;然貧賤者與貴人交,足未登門,先懷慚怍,恐為婢僕下眼覷,是以不果來。適經牆外過,聞女子語,便一攀望,冀是小姐,今果如願。」十一娘因述病源。封泣下如雨,因曰:「妾來當須秘密。造言生事者,飛短流長,所不堪受。」十一娘諾。偕歸同榻,快與傾懷。病尋愈。訂為姊妹,衣服履舄,輒互易著。見人來,則隱匿夾幙間。積五六月,公及夫人頗聞之。 一日,兩人方對弈,夫人掩入。諦視,驚曰:「真吾兒友也!」因謂十一娘:「閨中有良友,我兩人所歡,胡不早白?」十一娘因達封意。夫人顧謂三娘曰:「伴吾兒,極所忻慰,何昧之?」封羞暈滿頰,默然拈帶而已。夫人去,封乃告別。十一娘苦留之,乃止。一夕,自門外匆皇奔入,泣曰:「我固謂不可留,今果遭此大辱!」驚問之。曰:「適出更衣,一少年丈夫,橫來相干,幸而得逃。如此,複何面目!」十一娘細詰形貌,謝曰:「勿須怪,此妾癡兄。會告夫人,杖責之。」封堅辭欲去。十一娘請待天曙。封曰:「舅家咫尺,但須以梯度我過牆耳。」十一娘知不可留,使兩婢踰垣送之。行半裡許,辭謝自去。婢返,十一娘伏床悲惋,如失伉儷。 後數月,婢以故至東村,暮歸,遇封女從老嫗來。婢喜,拜問。封亦惻惻,訊十一娘興居。婢捉袂曰:「三姑過我。我家姑姑盼欲死!」封曰:「我亦思之,但不樂使家人知。歸啟園門,我自至。」婢歸告十一娘;十一娘喜,從其言,則封已在園中矣。相見,各道間闊,綿綿不寐。視婢子眠熟,乃起,移與十一娘同枕,私語曰:「妾固知娘子未字。以才色門地,何患無貴介婿;然紈袴兒敖不足數。如欲得佳耦,請無以貧富論。」十一娘然之。封曰:「舊年邂逅處,今複作道場,明日再煩一往,當令見一如意郎君。妾少讀相人書,頗不參差。」昧爽,封即去,約俟蘭若。十一娘果往,封已先在。 眺覽一周,十一娘便邀同車。攜手出門,見一秀才,年可十七八,布袍不飾,而容儀俊偉。封潛指曰:「此翰苑才也。」十一娘略睨之。封別曰:「娘子先歸,我即繼至。」入暮,果至,曰:「我適物色甚詳,其人即同裡孟安仁也。」十一娘知其貧,不以為可。封曰:「娘子何亦墮世情哉!此人苟長貧賤者,餘當抉眸子,不復相天下士矣。」十一娘曰:「且為奈何?」曰:「願得一物,持與訂盟。」十一娘曰:「姊何草草!父母在,不遂如何?」封曰:「妾此為,正恐其不遂耳。志若堅,生死何可奪也?」十一娘必不可。封曰:「娘子姻緣已動,而魔劫未消。所以故,來報前好耳。請即別,即以所贈金鳳釵,矯命贈之。」十一娘方謀更商,封已出門去。 時孟生貧而多才,意將擇耦,故十八猶未聘也。是日,忽睹兩豔,歸涉冥想。一更向盡,封三娘款門而入。燭之,識為日中所見。喜致詰問。曰:「妾封氏,范氏十一娘之女伴也。」生大悅,不暇細審,遽前擁抱。封拒曰:「妾非毛遂,乃曹丘生。十一娘願締永好,請倩冰也。」生愕然不信。封乃以釵示生。生喜不自已,矢曰:「勞眷注若此,僕不得十一娘,甯終鰥耳。」封遂去。生詰旦,浼鄰媼詣范夫人。夫人貧之,竟不商女,立便卻去。十一娘知之,心失所望,深怨封之誤己也;而金釵難返,只須以死矢之。又數日,有某紳為子求婚,恐不諧,浼邑宰作伐。時某方居權要,範公心畏之。以問十一娘,十一娘不樂。母詰之,默默不言,但有涕淚。使人潛告夫人:非孟生,死不嫁!公聞,益怒,竟許某紳家。且疑十一娘有私意於生,遂涓吉速成禮。 十一娘忿不食,日惟耽臥。至親迎之前夕,忽起,攬鏡自妝。夫人竊喜。俄侍女奔白:「小姐自經!」舉宅驚涕,痛悔無所複及。三日遂葬。孟生自鄰媼反命,憤恨欲絕。然遙遙探訪,妄冀複挽。察知佳人有主,忿火中燒,萬慮俱斷矣。未幾,聞玉葬香埋,懎然悲喪,恨不從麗人俱死。向晚出門,意將乘昏夜一哭十一娘之墓。歘有一人來,近之,則封三娘。向生曰:「喜姻好可就矣。」生泫然曰:「卿不知十一娘亡耶?」封曰:「我所謂就者,正以其亡。可急喚家人發塚,我有異藥,能令蘇。」生從之,發墓破棺,複掩其穴。 生自負屍,與三娘俱歸,置榻上;投以藥,逾時而蘇。顧見三娘,問:「此何所?」封指生曰:「此孟安仁也。」因告以故,始如夢醒。封懼漏泄,相將去五十裡,避匿山村。封欲辭去,十一娘泣留作伴,使別院居。因貨殉葬之飾,用為資度,亦稱小有。封每遇生來,輒走避。十一娘從容曰:「吾姊妹,骨肉不啻也,然終無百年聚。計不如效英、皇。」封曰:「妾少得異訣,吐納可以長生,故不願嫁耳。」十一娘笑曰:「世傳養生術,汗牛充棟,行而效者誰也?」封曰:「妾所得非人所知。世傳並非真訣,惟華陀五禽圖差為不妄。凡修煉家無非欲血氣流通耳,若得厄逆症,作虎形立止,非其驗耶?」十一娘陰與生謀,使偽為遠出者。 入夜,強勸以酒;既醉,生潛入汙之。三娘醒曰:「妹子害我矣!倘色戒不破,道成當升第一天。今墮奸謀,命耳!」乃起告辭。十一娘告以誠意而哀謝之。封曰:「實相告:我乃狐也。緣瞻麗容,忽生愛慕,如繭自纏,遂有今日。此乃情魔之劫,非關人力。再留,則魔更生,無底止矣。娘子福澤正遠,珍重自愛。」言已而逝。夫妻驚歎久之。逾年,生鄉、會果捷,官翰林。投刺謁範公,公愧悔不見。固請之,乃見。生入,執子婿禮,伏拜甚恭。公愧怒,疑生儇薄。生請間,具道情事。公不深信;使人探諸其家,方大驚喜。陰戒勿宣,懼有禍變。又二年,某紳以關節發覺,父子充遼海軍,十一娘始歸甯焉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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