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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五卷 況太守斷死孩兒(2)


  卻說是夜,邵氏同婢秀姑點燈出來照門,見得貴赤身仰臥,罵:「這狗奴才,門也不關,赤條條睡著,是甚麼模樣?」叫秀姑與他扯上房門。若是邵氏有主意,天明後叫得貴來,說他夜裡懶惰放肆,罵一場,打一頓,得貴也就不敢了。他久曠之人,卻似眼見希奇物,壽增一紀,絕不做聲。得貴膽大了,到夜來,依前如此。邵氏同婢又去照門,看見又罵道:「這狗才一發不成人了,被也不蓋!」叫秀姑替他把臥單扯上,莫驚醒他。此時便有些動情,奈有秀姑在傍礙眼。

  到第三日,得貴出外撞見了支助,支助就問他曾用計否?得貴老實,就將兩夜光景都敘了。支助道:「他叫丫頭替你蓋被,又教莫驚醒你,便有愛你之意,今夜決有好處。」其夜得貴依原開門,假睡而待。邵氏有意,遂不叫秀姑跟隨。自己持燈來照,徑到得貴床前,看見得貴赤身仰臥,那話兒如槍一般。禁不住春心蕩漾,欲火如焚。自解去小衣,爬上床去。還只怕驚醒了得貴,悄悄地跨在身上,從上而壓下。得貴忽然抱住,番身轉來,與之雲雨。一個久疏樂事,一個初試歡情。一個認著故物肯輕拋,一個嘗了甜頭難遽放。一個饑不擇食,豈嫌小廝粗醜;一個狎恩恃愛,那怕主母威嚴。

  分明惡草藤蘿,也共名花登架去。可惜清心冰雪,化為春水向東流。十年清白已成虛,一夕垢汙難再洗。事畢,邵氏問得貴道:「我苦守十年,一旦失身於你,此亦前生冤債,你須謹口,莫泄於人,我自有看你之處。」得貴道:「主母分付,怎敢不依!」

  自此夜為始,每夜邵氏以看門為由,必與得貴取樂而後入。又恐秀姑知覺,到放個空,教得貴連秀姑奸騙了。邵氏故意欲責秀姑,卻教秀姑引進得貴以塞其口。彼此河同水密,各不相瞞,得貴感支助教導之恩,時常與邵氏討東討西,將來奉與支助。支助指望得貴引進,得貴怕主母嗔怪,不敢開口。支助幾遍討信,得貴只是延捱下去。過了三五個月,邵氏與得貴如夫婦無異。也是數該敗露,邵氏當初做了六年親,不曾生育;如今才得三五月,不覺便胸高腹大,有了身孕。

  恐人知覺不便,將銀與得貴教他悄地贖貼墜胎的藥來,打下私胎,免得日後出醜。

  得貴一來是個老實人,不曉得墜胎是甚麼藥;二來自得支助指教,以為恩人,凡事直言無隱。今日這件私房關目,也去與他商議。那支助是個棍徒,見得貴不肯引進自家,心中正在忿恨,卻好有這個機會,便是生意上門。心生一計,哄得貴道:「這藥只有我一個相識人家最效,我替你贖去!」乃往藥鋪中贖了固胎散四服,與得貴帶回,邵氏將此藥做四次吃了,腹中未見動靜。叫得貴再往別處贖取好藥。得貴又來問支助:「前藥如何不效?」支助道:「打胎只是一次,若一次打不下,再不能打了。況這藥,只此一家最高,今打不下,必是胎受堅固;若再用狼虎藥去打,恐傷大人之命。」得貴將此言對邵氏說了,邵氏信以為然。

  到十月將滿,支助料是分娩之期,去尋得貴說道:「我要合補藥,必用一血孩子。你主母今當臨月,生下孩子,必然不養,或男或女,可將來送我。你虧我處多,把這一件謝我,亦是不費之惠,只瞞過主母便是。」得貴應允。過了數日,果生一男,邵氏將男溺死,用蒲包裹來,教得貴密地把去埋了。得貴答應曉得,卻不去埋,背地悄悄送與支助。支助將死孩收訖,一把扯住得貴,喝道:「你主母是丘元吉之妻,家主已死多年,當家寡婦,這孩子從何而得?今番我去出首。」

  得貴慌忙掩住他口,說道:「我把你做恩人,每事與你商議,今日何反面無情?」

  支助變著臉道:「幹得好事!你強姦主母,罪該淩遲,難道叫句恩人就罷了?既知恩當報恩,你作成得我什麼事?你今若要我不開口,可問主母討一百兩銀子與我,我便隱惡而揚善;若然沒有,決不干休!見有血孩作證,你自到官司去辨,連你主母做不得人。我在家等你回話,你快去快來!」急得得貴眼淚汪汪,回家料瞞不過,只得把這話對邵氏說了。

  邵氏埋怨道:「此是何等東西,卻把做禮物送人!坑死了我也!」說罷,流淚起來。得貴道:「若是別人,我也不把與他,因他是我的恩人,所以不好推託。」邵氏道:「他是你什麼恩人?」得貴道:「當初我赤身仰臥,都是他教我的方法來調引你,沒有他時,怎得你我今日恩愛?」

  他說要血孩合補藥,我好不奉他?誰知他不懷好意!」邵氏道:「你做的事,忒不即溜。當初是我一念之差,墮在這光棍術中,今已悔之無及。若不將銀買轉孩子,他必然出首,那時難以換回。」只得取出四十兩銀子,教得貴拿去與那光棍贖取血孩,背地埋藏,以絕禍根。

  得貴老實,將四十兩銀子,雙手遞與支助,說道:「只有這些,你可將血孩還我罷!」支助得了銀子,貪心不足,思想:「此婦美貌,又且囊中有物。借此機會,倘得捱身入馬,他的家事在我掌握之中,豈不美哉!」乃向得貴道:「我說要銀子,是取笑話。你當真送來,我只得收受了。那血孩我已埋訖。你可在主母前引薦我與他相處,倘若見允,我替他持家,無人敢欺負他,可不兩全其美?不然,我仍在地下掘起孩子出首。限你五日內回話。」

  得貴出於無奈,只得回家述與邵氏。邵氏大怒道:「聽那光棍放屁,不要理他!」得貴遂不敢再說。

  卻說支助將血孩用石灰醃了,仍放蒲包之內,藏於隱處。等了五日,不見得貴回話。又捱了五日,共是十日。料得產婦也健旺了,乃往丘家門首,伺候得貴出來,問道:「所言之事濟否?」得貴搖頭道:「不濟,不濟!」支助更不問第二句,望門內直闖進去,得貴不敢攔阻,到走往街口遠遠的打聽消息。邵氏見有人走進中堂,罵道:「人家內外各別,你是何人,突入吾室?」支助道:「小人姓支,名助,是得貴哥的恩人。」邵氏心中已知,便道:「你要尋得貴,在外邊去,此非你歇腳之所!」支助道:「小人久慕大娘,有如饑渴。小人縱不才,料不在得貴哥之下,大娘何必峻拒?」

  邵氏聽見話不投機,轉身便走。支助趕上,雙手抱住,說道:「你的私孩,現在我處,若不從我,我就首官。」邵氏忿怒無極,只恨擺脫不開,乃以好言哄之,道:「日裡怕人知覺,到夜時,我叫得貴來接你。」支助道:「親口許下,切莫失信!」放開了手,走幾步,又回頭,說道:「我也不怕你失信!」一直出外去了。氣得邵氏半晌無言,珠淚紛紛而墜。推轉房門,獨坐凳子上,左思右想,只是自家不是。當初不肯改嫁,要做上流之人;如今出乖露醜,有何顏見諸親之面?又想道:「日前曾對眾發誓:『我若事二姓,更二夫,不是刀下亡,便是繩上死。』我今拚這性命,謝我亡夫於九泉之下,卻不乾淨!」秀姑見主母啼哭,不敢上前解勸。守住中門,專等得貴回來。得貴在街上望見支助去了,方才回家。見秀姑問:「大娘呢?」秀姑指道:「在裡面。」

  得貴推開房門看主母。

  卻說邵氏取床頭解手刀一把,欲要自刎,擔手不起。哭了一回,把刀放在桌上。在腰間解下八尺長的汗巾,打成結兒,懸于梁上,要把頸子套進結去,心下展轉淒慘,禁不住嗚嗚咽咽的啼哭。忽見得貴推門而進,抖然觸起他一點念頭:「當初都是那狗才做圈做套,來作弄我,害了我一生名節!」說時遲,那時快,只就這點念頭起處,仇人相見,分外眼睜。提起解手刀,望得貴當頭就劈。那刀如風之快,惱怒中,氣力倍加,把得貴頭腦劈做兩界,血流滿地,登時嗚呼了。

  邵氏著了忙,便引頸受套,兩腳蹬開凳子,做一個秋千把戲:地下新添冤恨鬼,人間少了俏孤孀。常言:「賭近盜,淫近殺。」今日只為一個「淫」字,害了兩條性命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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