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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五卷 金令史美婢酬秀童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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卻說金滿暗想道:「我雖是新參,那吏房劉令史與我甚厚,拚送些東西與他,自然送鬮的。若鬮得著,也不枉費這一片心機;倘鬮不著,卻不空丟了銀月,又被人笑話?怎得一個必著之策便好!」忽然想起門子王文英,他在衙門有年,甚有見識,何不尋他計較。一徑走出縣來,恰好縣門口就遇著王文英道:「金阿叔,忙忙的那裡去?」金滿道:「好兄弟,正來尋你說話。」王文英道:「有什麼事作成我?」金滿道:「我與你坐了方好說。」 二人來到側邊一個酒店裡坐下,金滿一頭吃酒,一頭把要謀庫房的事,說與王文英知道。王文英說:「此事只要吏房開得上去,包在我身上,使你鬮著。」金滿道:「吏房是不必說了,但當堂拈鬮怎麼這等把穩?」王文英附耳低言,道:「只消如此如此,何難之有!」金滿大喜,連聲稱謝:「若得如此,自當厚謝。」二人又吃了一回,起身會鈔而別。 金滿回到公廨裡買東買西,備下夜飯,請吏房令史劉雲到家,將上項事與他說知。 劉雲應允。金滿取出五兩銀子,送與劉雲道:「些小薄禮,先送阿哥買果吃,待事成了,再找五兩。」劉雲假意謙讓道:「自己弟兄,怎麼這樣客氣?」金滿道:「阿哥從直些罷,不嫌輕,就是阿哥的盛情了。」劉雲道:「既如此,我權收去再處。」把銀袖了。擺出果品肴饌,二人杯來盞去,直飲至更深而散。 明日,有一令史察聽了些風聲,拉了眾吏與劉雲說:「金某他是個新參,未及半年,怎麼就想要做庫房?這個定然不成的。你要開只管開,少不得要當堂稟的,恐怕連你也沒趣。那時卻不要見怪!」劉雲道:「你們不要亂嚷,凡事也要通個情。就是他在眾人面上,一團和氣,並無一毫不到之處,便開上去難道就是他鬮著了?這是落得做人情的事。若去一稟,朋友面上又不好看,說起來只是我們薄情。」又一個道:「爭名爭利,顧得什麼朋友不朋友,薄情不薄情?」劉雲道:「噯!不要與人爭,只去與命爭。是這樣說,明日就是你鬮著便好;若不是你,連這幾句話也是多的,還要算長。」 內中有兩個老成的,見劉雲說得有理,便道:「老劉,你的話雖是,但他忒性急了些。就是做庫房,未知是禍是福,直等結了局,方才見得好歹。什麼正經?做也罷,不做也罷,不要閑爭,各人自去幹正事。」遂各散去。金滿聞得眾人有言,恐怕不穩,又去揭債,央本縣顯要士夫,寫書吃囑託知縣相公,說他「老成明理,家道頗裕,諸事可托。」這分明是叫把庫房與他管,但不好明言耳。 話休煩絮,到拈鬮這日,劉雲將應鬮各吏名字,開列一單,呈與知縣相公看了。喚裡書房一樣寫下條子,又呈上看罷,命門子亂亂的總做一堆,然後唱名取鬮。那卷鬮傳遞的門子,便是王文英,已作下弊,金滿一手拈起,扯開,恰好正是。你道當堂拈鬮,怎麼作得弊?原來劉雲開上去的名單,卻從吏、戶、禮、兵、刑、工挨次寫的。吏房也有管過的,也有役滿快的,已不在數內。金滿是戶房司吏,單上便是第一名了。那王文英卷鬮的時節,已做下暗號,金滿第一個上去拈時,卻不似易如反掌!眾人那知就裡,正是: 隨你官清似水,難逃吏滑如油。 當時眾吏見金滿鬮著,都跪下稟說:「他是個新參,尚不該鬮庫。況且錢糧干係,不是小事,俱要具結申報上司的。若是金滿管了庫,眾吏不敢輕易執結的。」 縣主道:「既是新參,就不該開在單上了。」眾吏道:「這是吏房劉雲得了他賄賂,混開在上面的。」縣主道:「吏房既是混開,你眾人何不先來稟明,直等他鬮著了方來稟話?明明是個妒忌之意。」眾人見本官做了主,誰敢再道個不字,反討了一場沒趣。縣主落得在鄉官面上做個人情,又且當堂鬮著,更無班駁。那些眾吏雖懷妒忌,無可奈何,做好做歉的說發金滿備了一席戲酒,方出結狀,申報上司,不在話下。 且說金滿自六月初一日交盤上庫接管,就把五兩銀子謝了劉雲。那些門子因作弊成全了他,當做恩人相看,比前愈加親密。他雖則管了庫,正在農忙之際,諸事俱停,那裡有什麼錢糧完納。到七八月裡,卻又個把月不下雨,做了個秋旱,雖不至全災,卻也是個半荒,鄉間人紛紛的都來告荒。知縣相公只得各處去踏勘,也沒甚大生意。眼見得這半年庫房,扯得直就勾了。 時光迅速,不覺到了十一月裡,欽天監奏准本月十五日月蝕,行文天下救護。本府奉文,帖下屬縣。是夜,知縣相公聚集僚屬師生僧道人等,在縣救護,舊例庫房備辦公宴,於後堂款待眾官。金滿因無人相幫,將銀教廚夫備下酒席,自己卻不敢離庫,轉央劉雲及門子在席上點管酒器,支持諸事。 眾官不過拜幾拜,應了故事,都到後堂飲酒,只留這些僧道在前邊打一套鐃鈸,吹一番細樂,直鬧到四更方散。剛剛收拾得完,恰又報新按院到任。縣主急忙忙下船,到府迎接。又要支持船上,往還供應,准准的一夜眼也不合。天明了,查點東西時,不見了四錠元寶。金滿自想:「昨日並不曾離庫,有誰人用障眼法偷去了?只恐怕還失落在那裡。」 各處搜尋,那裡見個分毫。著了急,連聲叫苦道:「這般晦氣,卻失了這二百兩銀子,如今把什麼來賠補?若不賠時,一定經官出醜,如何是好?」一頭叫言,一邊又重新尋起,就把這間屋翻轉來,何嘗有個影兒。慌做一堆,正沒理會,那時外邊都曉得庫裡失了銀子,盡來探問,到拌得口幹舌碎。內中單喜歡得那幾個不容他管庫的令史,一味說清話,做鬼臉,喜談樂道。正是: 幸災樂禍千人有,替力分憂半個無! 過了五六日,知縣相公接了按院,回到縣裡,金滿只得將此事稟知縣主。縣主還未開口,那幾個令史在傍邊,你一嘴,我一句,道:「自己管庫沒了銀子,不去賠補,到對老爺說,難道老爺賠不成?」縣主因前番鬮庫時,有些偏護了金滿,今日沒了銀子,頗有赧容,喝道:「庫中是你執掌,又沒閒人到來,怎麼沒了銀子?必竟將去嫖賭花費了,在此支吾。今且饒你的打,限十日內將銀補庫,如無,定然參究。」金滿氣悶悶地走出縣來,即時尋縣中陰捕商議。 江南人說陰捕,就是北方叫番子手一般。其在官有名者謂之官捕,幫手謂之白捕。金令史不拘官捕、白捕,都邀過來,到酒店中吃三杯,說道:「金某今日勞動列位,非為己私,四錠元寶尋常人家可有?不比散碎的好用,少不得敗露出來。只要列位用心,若緝訪得實,拿獲贓盜時,小子願出白金二十兩酬勞。」捕人齊答應道:「當得,當得!」 一日三,三日九,看看十日限足,捕人也吃了幾遍酒,全無影響。知縣相公叫金滿問:「銀子有了麼?」金滿稟道:「小的同捕人緝訪,尚無蹤跡。」知縣喝道:「我限你十日內賠補,那等得你緝訪?」叫左右:「揣下去打!」金滿叩頭求饒,道:「小的願賠,只求老爺再寬十日,容變賣家私什物。」 知縣准了轉限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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