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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六回 宋江賞馬步三軍 關勝降水火二將

  
  「總批 :夫忠義堂第一座,固非宋江之所得據,亦非宋江之所得遜也。非所據而據之,名曰無恥,非所遜而遜之,亦名曰無恥。無恥之人,不惟不自惜,亦不為人惜。

  不自借者,如前日宋江之欲據斯座,為李逵所不許是也;不惜人者,如今日宋江之欲遜斯座,為盧員外所不許是也。何也?蓋無恥之人,其機械變詐,大要歸於必得斯座而後已;不惟其前日之據之為必欲得之,惟今日之遜之亦正其巧於必欲得之。夫其意而既已必欲得之,則是堂堂盧員外乃反為其所影借,以作自身飛騰之尺木也。此時為盧員外者,豈能甘之乎哉!

  或曰:宋江之據之也,意在於得斯座,誠有之矣;獨何意知其遜之之亦欲得斯座乎?曰:忠義堂第一座,固非宋江之所得據,亦非宋江之所得遜也。使宋江而誠無意於得之,則夫天王有靈,誓箭在彼,亦聽其人報仇立功自取之而已耳!自宋江有此一遜,而此座遂若已為宋江所有,此座已為宋江所有,然則後即有人報仇立功,其不敢與之爭之,斷斷然也。此所謂機械變詐,無所用恥之尤甚者,故李逵番番大罵之也。

  人即多疑,何至於疑關勝?吳用疑及關勝,則其無所不疑可知也。人即多疑,何至於疑李逵?宋江疑及李逵,則其無所不疑可知也。連書二人各有其疑,以著宋江、吳用之同惡共濟也。

  寫李逵遇焦挺,令人讀之油油然有好善之心,有謙抑之心,有不欺人之心,有不自薄之心。真好鐵牛有此風流,真好耐庵有此筆墨矣!

  打大名後,複不見有為天王報仇之心,便接水火二將一篇,然則宋江之弑晁蓋不其信乎?

  水火二將文中,亦殊不肯草草,寫來都能變換,不至令人意惡。

  寫關勝全是雲長意思,不嫌于刻畫優孟者,泱泱大書,期於無美不備。

  固不得以群芳競吐,而獨廢牡丹,水陸畢陳,而反缺江瑤也。」


  話說當下樑中書、李成、聞達慌速合得敗殘軍馬,投南便走。正行之間,又撞著兩隊伏兵,前後掩殺。李成、聞達護著梁中書,並力死戰,撞透重圍,逃得性命,投西一直去了。樊瑞引項充 、李袞追趕不上,自與雷橫、施恩、穆春等大名府裡聽令。

  再說軍師吳用在城中傳下將令,一面出榜安民,一面救滅了火;梁中書李成聞達王太守各家老小,殺的殺了,走的走了,也不來追究;「只須如此。」便把大名府庫藏打開,應有金銀寶物都裝載上車子;又開倉廒,將糧米濟滿城百姓了,余者亦裝載上車,將梁山泊貯用;號令眾頭領人馬都皆完備,把李固、賈氏釘在陷車內。將軍馬標撥作三隊梁山泊來,卻叫戴宗先去報宋公明。

  宋江會集諸將,下山迎接,都到忠義堂上。宋江見了盧俊義,納頭便拜。盧俊義慌忙答禮。宋江道:「宋江不揣,欲請員外上山同聚大義,不想卻陷此難,幾致傾送,寸心如割。皇天垂佑,今日再得相見!」盧俊義拜謝道:「上托兄長虎威,下感眾頭領義氣,齊心並力,救拔賤體,肝腦塗地,難以報答!」便請蔡福、蔡慶拜見宋江,言說:「在下若非此二人,安得殘生到此!」「再補寫二蔡。」當下宋江要盧員外坐第一把交椅。「第一把交椅既以之自據,又以之媚人,彼晁天王誓箭,竟安在哉?」盧俊義大驚道:「盧某是何等人,敢為山寨之主?但得與兄長執鞭隨鐙,做一小卒,報答救命之恩,實為萬幸!」宋江再三拜請。盧俊義那裡肯坐。只見李逵叫道:「哥哥偏不直性!「快人快語,如鏡如刀。」前日肯坐坐了,今日又讓別人!「快人快語。」這把鳥交椅便真個是金子做的?只管讓來讓去,「快人快語。」不要討我殺將起來!」「一發快人快語。」宋江大喝道:「你這廝!....。」「只三字妙絕,對此快人如鏡,快語如刀,不得不心應該事塞也。」盧俊義慌忙拜道:「若是兄長苦苦相讓,著盧某安身不牢。」李逵又叫道:「若是哥哥做皇帝,盧員外做個丞相,我們今日都住在金殿裡,也值得這般鳥亂;「咄咄快絕。○又換出一副議論來,真乃令人聞所未聞。皇帝丞相等語,前已曾兩言之,至於今日愈出愈奇,鐵牛真人中之寶也。」無過只是水泊子裡做個強盜,不如仍舊了罷!」「句句令宋江驚死羞死,妙絕妙絕。」宋江氣得話說不出。「寫盡宋江。」吳用勸道:「且教盧員外東邊耳房安歇,賓客相待;等日後有功,卻再讓位。」宋江方才住了。「只將誓箭輕輕一提,妙妙。此非吳用欲令宋江心死,正是吳用惟恐眾人心動耳,先辯之。」就叫燕青一處安歇。「好。」另撥房屋,叫蔡福,蔡慶安頓老小。「好。」關勝家眷,薛永已取到山寨。「好。」

  宋江便叫大設筵宴,犒賞馬步水三軍,令大小頭目並眾嘍囉軍健,各自成團作隊去吃酒。忠義堂上,設宴慶賀;大小頭領,相謙相讓,飲酒作樂。盧俊義起身道:「淫婦姦夫,擒捉在此,聽候發落。」宋江道:「我正忘了,叫他兩個過來!」眾軍把陷車打開,拖在堂前,李固綁在左邊將軍柱上,賈氏綁在右邊將軍上。宋江道:「休問問這廝罪惡,請員外自行發落。」盧員外拿短刀,自下堂來,大罵潑婦賊奴,就將二人割腹剜心,淩遲處死;拋棄屍首,上堂來拜謝眾人。眾頭領盡皆作賀,稱讚不已。「妙妙。」

  且不說梁山泊大設筵宴,犒賞馬步三軍。卻說大名梁中書探聽得梁山泊軍馬退去,再和李成、聞達,引領敗殘軍馬入城來看覷老小時,十損八九,眾皆號哭不已。「補梁中書下落。」比及鄰郡起軍追趕梁山泊人馬時,已自去得遠了,且教各自收軍。「補救兵下落。」梁中書的夫人躲在後花園中逃得性命,「補蔡夫人下落。」便叫丈夫寫表申奏朝廷;寫書教太師知道,早早調兵遣將,剿除賊寇報仇。抄寫民間被殺死者五千餘人。中傷者不計其數;各部軍馬總折卻三萬有餘。「一夜死傷,又人申奏文中補出。」首將了奏文密書上路,不則一日,來到東京太師府前下馬;門吏轉報,太師教喚入來。首將直至節堂下拜見了,呈上密書申奏,訴說打破大名,賊寇浩大,不能抵敵。蔡京初意亦欲苟且招安,功歸梁中書身上,自己亦有榮寵,今日事體敗壞,難以遮掩,便欲主戰,因大怒道:「且教首將退去!」

  次日五更,景陽鐘響,待漏院中集文武群臣,蔡太師為首,直臨玉階,面奏道君皇帝。天子覽奏大驚。有諫議大夫趙鼎出班奏道:「前者往往調兵征剿,皆折兵將,蓋因失其地利,以致如此。以臣愚意:不若降赦罪招安,詔取赴闕,命作良臣,以防邊境之害。」蔡京聽了大怒,喝叱道:「汝為諫議大夫,反滅朝廷綱紀,猖獗小人!罪合賜死!」天子道:「如此,目下便令出朝。」當下革了趙鼎官爵,罷為庶人。當朝誰敢再奏。天子又問蔡京道:「似此賊勢猖獗,可遣誰人剿捕?」蔡太師奏道:「臣量這等草賊,安用大軍?臣舉淩州有二將:一人姓單名廷圭,一人姓魏名定國:現任本州團練使。伏乞升下聖旨,星夜差人調此一枝人馬,克日掃清山泊。」天子大喜,隨即降寫符著樞密院調遣。天子駕起,百官退朝。眾官暗笑。次日,蔡京會省院差齎捧聖旨敕符投淩州來。

  再說宋江水滸寨內將大名所得的府庫金寶錢物給賞與馬步三軍,連日殺牛宰馬,大排筵宴,慶賞盧員外;雖無炰鳳烹龍,端的肉山酒海。眾頭領酒半酣,吳用對宋江說道:「今為盧員外打破大名,殺損人民,劫掠府庫,趕得梁中書等離城逃走,他豈不寫表申奏朝廷?況他丈人是當朝太師,怎肯幹罷?必然起軍發馬,前來征討。」宋江道:「軍師所慮,最為得理。何不使人連夜去大名探聽虛實,我這裡好做準備?」「眉批: 此處又不聞將為晁天王報仇,妙絕。」吳用笑道:「小人已差人去了,將次回也。」「此非補法,只是便筆耳,須辯。」正在筵會之間,商議未了,只見原差探事人到來,說:「大名府梁中書果然申奏朝廷,要調兵征剿。有諫議大夫趙鼎,奏請招安,致被蔡京喝罵,削了趙鼎官職。如今奏過天子,差人往淩州調遣 單廷珪,魏定國──兩個團練使──起州軍馬前來征討。」宋江便道:「似此如何迎敵?」吳用道:「等他來時,一發捉了!」關勝起身道:「關勝自從上山,深感仁兄厚待,從不曾出得半氣力。 單廷珪、魏定國,蒲城多曾相會。久知單廷珪那廝善用『決水浸兵之法,』人皆稱為聖水將軍,魏定國這廝精熟『火攻之法,』上陣專用火器取人,因此呼為神火將軍。「水火一雙,奇文。○偶一有之,正複生色,若西遊純是此等,則風斯下耳。」小弟不才,願借五千軍兵,不等他二將起行,先在淩州路上接住。他若肯降時。帶上山來;若不肯降,必當擒來奉獻兄長,──亦不須用眾領張了挾矢,費力勞神。不知尊意若何?」宋江大喜,便叫宣贊、郝思文二將就跟著一同前去。關勝帶了五千軍馬,來日下山。次早,宋江與眾頭領在金沙灘寨前餞行,關勝三人引兵去了。

  眾頭領到忠義堂上,吳用便對宋江說道:「關勝此去,未保其心;可以再差良將,隨後監督,就行接應。」「大書吳用純以欺詐待人,全無忠義之心,與宋江正是一流人也。」宋江道:「吾觀關勝,義氣凜然,始終如一,軍師不必多疑。」吳用道:「只恐他比不似兄長之心;可叫林沖 、楊志領兵,孫立、黃信為副將,帶領五千人馬,隨即下山。」「寫關勝獨行,以表義勇;寫四將接應,以求濟事。卻又順便表暴吳用之奸,筆下曲折老到之至。」李逵便道:「我也去走一遭。」「四將接應後,又有李逵之去,亦是從淩州倒算出來,然實寫得鐵牛可愛。」宋江道:「此一去用你不著,自有良將建功。」李逵道:「兄弟若閑,便要生病;「偏能作絕世妙語。」若不叫我去時,獨自也要去走一遭!」「妙妙。」宋江喝道:「你若不聽我的軍令,割了你頭!」李逵見說,悶悶不已,下堂去了。

  不說林沖,楊志領兵下山接應關勝。次日,只見小校來報:「黑旋風李逵,昨夜二更,拿了兩把板斧,不知那裡去了。」「妙人,妙妙。」宋江見報,只叫得苦:「是我夜來衝撞了他這幾句言語,多管是投別處了!」「大書宋江純以欺詐待人,全無忠義之心,甚乃至於不信李鐵牛之生平,與吳用正是一流人也。○疑關勝,猶可言也;疑李逵,不可說也。作者書之,以深著宋江之惡,為更甚于吳用也。」吳用道:「兄長,非也:他雖粗鹵,義氣倒重,不到得投別處去。多管是過兩日便來。兄長放心。」宋江心慌,先使戴宗去趕;後著時遷、李雲、樂和、王定六──四個首將──分四路去尋。「吳用疑關勝遣四將,宋江疑李逵亦遣四將,作章法。」

  且說李逵是夜提著兩把斧下山,抄小路逕投淩州去,「可謂目無難事。」一路上自尋思道:「這兩個鳥將軍,何消得許多軍馬征他!我且搶入城中,一斧一個,都砍殺了,也教哥哥吃一驚!──也和他們爭得一口氣!」走了半日,「走得未遠,故知韓伯龍店,真是朱貴所開也。」走得肚饑,把腰裡摸一摸,原來倉慌下山,不曾帶得盤纏,「任意遊行,隨緣度日,邇來行腳者正未必有此。」尋思道:「多時不曾做買賣,只得尋個鳥出氣的!」「妙,正複無妨。」正走之間,看見路旁一個酒店,李逵便入去裡,連打了三角酒,二斤肉吃了,起身便走。「妙。」酒保攔住討錢。李逵道:「待我前頭去尋得些買賣,卻把來還你。」說罷,便動身。「妙。」只見外面走入彪形大漢來,喝道:「你這黑廝好大膽!誰開的酒店。「其語便有倚托。」你來白吃,不肯還錢!」李逵睜眼道:「老爺不揀那裡 ,只是白吃!」「世真有此人,調侃不少。○不揀那裡四字,亦便挑撥下梁山泊字。」那漢道:「我對你說時,驚得你尿流屁滾!老爺是梁山泊好漢韓伯龍的便是!本錢都是宋江哥哥的!」「未列門牆,先使勢要,其死於斧,不亦宜乎?○世真有此人,調侃不少。」李逵聽了暗笑:「我山寨裡那裡認得這個鳥人!」原來韓伯龍曾在江湖上打家劫舍,要來上梁山泊入夥,卻投奔了旱地忽律朱貴,要他引見宋江;因是宋公明發背瘡在寨中,又調兵遣將。多忙少閑,不曾見得,朱貴權且教他在村中賣酒。「補一事。○此所謂不得與於一百八人之數者也。」當時李逵在腰間拔出一把斧,看著韓伯龍道:「把斧頭為當。」「妙。」韓伯龍不知是計,舒手來接,被李逵手起,望面門上只一斧,胳 (月答)地砍著。可憐韓伯龍不曾上得梁山,死在李逵之手!「欲附大人成名而反遭擠迸者,有如此龍矣,讀之一歎。」兩三個火家,只恨爺娘少生了兩隻腳,望深村裡走了。李逵就地下擄掠盤纏,放火燒了草屋,望淩州便走。

  行不得一日,正走之間,官道傍邊,只見走過一條大漢,直上直下相李逵。「寫得有意思,有氣色,便知不是韓伯龍之類。」李逵見那人看他,便道:「你那廝看老爺怎地?」那漢便答道:「你是誰的老爺?」「妙語解人頤。○看他開口都有意思,有氣色。」李逵便搶將入來。那漢子手起一拳,打個塔墩。「奇人奇事。」李逵尋思道:「這個漢子倒使得好拳!」坐在地下,仰著臉,問道:「你這漢子姓甚名誰?」「被他打,便知他好拳;服他拳,便問他名姓,鐵牛真有宰相胸襟。○服之至,愛之至,便急欲知其名姓,連爬起來亦有所不及矣。好賢如鐵牛,令人想殺鐵牛也。」那漢道:「老爺沒姓,要廝打便和你廝打!你敢起來!」「奇人奇事。○便活寫出沒面目人。」李逵大怒,正待跳將起來,被那漢子,肋窩裡只一腳,又踢了一交。「奇人奇事。」李逵叫道:「贏你不得!」爬將起來便走。「妙人妙至此,真乃妙不可言。○看他如此服善,世豈真有此人?○贏不得,便告之言贏水得,真是之夷狄不棄忠信人。」那漢叫住問道:「這黑漢子,你姓甚名誰?那裡人氏?」李逵道:「今日輸與你,不好說出。「妙人妙至此,真乃妙不可言。」──又可惜你是條好漢,不忍瞞你:「妙人妙至此,真乃妙不可言。」梁山伯黑旋風李逵的便是我!」「妙人妙至此,真乃妙不可言。○看他又惜自己,又惜此人,滿心傾倒,一腔忠直,世豈真有此人哉?」那漢道:「你端的是不是?不要說慌。」李逵道:「你不信,只看我這兩把斧。」「人聞李逵,乃至聞其板斧;李逵自信,乃至自信板斧,寫得妙絕。」那漢道:「你既是梁山泊好漢,獨自一個投裡去?」「是夫信語,未是請問語。」李逵道:「我和哥哥別口氣,要投淩州去殺那姓單姓魏的兩個!」那漢道:「我聽得你梁山泊已有軍馬去了。你且說是誰?」「是未信語,不是打聽語。○看他問畢,方始下拜可知也。」李逵道:「先是大刀關勝,隨後便是豹子頭林沖,青面獸楊志領軍策應。」那漢聽了,納頭便拜。李逵道:「你便與我說罷,端的姓甚名誰?」「不惟不恨其打,亦複不喜其拜,一心只是服其好拳,問其名姓,鐵牛妙人,可愛如許。○看他便有求懇之意。」那漢道:「小人原是中山府人氏,祖傳三代,相撲為生,卻才手腳,父子相傳,不教徒弟。「只八字表盡好拳腳。」平生最無面目,到處投人不著;山東,河北都叫我做沒面目焦挺。「奇人奇名,世亦複無此人矣。」近日打聽得寇州地面有座山,名為枯樹山;山上有個強人,平生只好殺人,世人把他比做喪門神,姓鮑,名旭。「迤邐出來。」他在那山裡打家劫舍。我如今待要去那裡入夥。」李逵道:「你有這本事,如何不來投奔俺哥哥宋公明?」焦挺道:「我多時要奔大寨入夥,卻沒條門路。今日得遇兄長,願隨哥哥。」李逵道:「我和宋公明哥哥爭口氣下了山來,「要與宋公明別口氣,獨有大哥一人耳。」不殺得一個人,空著雙手,怎地回去?你和我去枯樹山,說了鮑旭同去淩州,殺得單 、魏二將,便好回山。」「行文取徑奇絕。」焦挺道:「淩州一府城池,許多軍馬在彼,我和你只兩個,便有十分本事,也不濟事,枉送了性命;不如單去枯樹山說了鮑旭,且去大寨入夥,此為上計。」「各自說其意中之事,如畫如話。」兩個正說之間,背後時遷趕將來,叫道:「哥哥憂得你苦,便請回山。如今分四路去趕你也!」「便鬥入,手法極好。」李逵引著焦挺且教與時遷廝見了。時遷回山:「宋公明哥哥等你....」李逵道:「你且住!我和焦挺商量了:先去枯樹山說了鮑旭,方才回來。」時遷道:「使不得;哥哥等你,即便回寨。」李逵道:「你若不跟我去,你自先回寨報與哥哥知道,我便回也。」時遷懼怕李逵,自回山寨去了。焦挺卻和李逵自投寇州來,望枯樹山去了。

  話分兩頭,卻說關勝與同宣贊,郝思文引領五千軍馬來,相近淩州。太守接得東京調兵的敕旨並蔡太師劄付,隨請兵馬團練單延,魏定國商議。二將受了劄付,隨即選點軍兵,關領器械,拴束鞍馬,整頓糧草,指日起行。忽聞報說:「蒲東大刀關勝引軍到來侵犯本州。」單廷、魏定國聽得,大怒,便收拾軍馬,出城迎敵。兩軍相迎,旗鼓相望。門旗下關勝出馬。那邊陣內,鼓聲響處,轉出一員將來,戴一頂渾鐵打就四方鐵帽,頂上撒一顆鬥來大小黑纓;披一付熊皮砌就嵌縫沿邊烏油鎧甲,穿一領皂羅繡就點翠團禿袖征袍;著一雙斜皮踢鐙嵌線雲跟靴;系一條碧釘就疊勝獅蠻帶;一張弓,一壺箭;騎一匹深烏馬,使一條黑杆槍;前面打一把引軍按北方皂纛旗,上書七個銀字:「聖水將軍 單廷珪,」又見這邊鸞鈴響處,又轉出一員將來,戴一頂紅綴嵌點金束髮盔,頂上撒一把掃帚長短赤纓;披一副擺連環吞獸面唐注:犬字旁唐。猊鎧;穿一領繡雲霞飛怪獸絳紅袍,著一雙刺麒麟間翡翠雲縫錦跟靴;帶一張描金雀畫寶雕弓;懸一壺鳳翎鑿山狼牙箭,騎坐一匹胭脂馬;手使一口熟鋼刀;前面打一把引軍按南方紅繡旗,上書七個銀字,「神火將軍魏定國。」兩員虎將一齊出到陣前,關勝見了,在馬上說道:「二位將軍,別來久矣。」單廷珪,魏定國大笑,指著關勝罵道:「無才小輩,背反狂夫!上負朝廷之恩,下辱祖宗名目,不知廉恥!引軍到來,有何理說?」關勝答道:「你二將差矣。目今主上昏昧,奸臣弄權,非親不用,非仇不彈。兄長宋公明,仁義忠信,替天行道,特令關某招請二位將軍。倘蒙不棄,便請過來,同歸山寨。」單,魏二將聽得大怒,驟馬齊出;一個是遙天一朵烏雲,一個如近處一團烈火,「畫。」飛出陣前。關勝卻待去迎敵,左手下飛出宣贊,右手下奔出郝思文,「初寫水火二將文,例不得不作一縱;然關勝則非其所堪也,卸去大刀,替出宣、郝,極為得法。」兩對兒在陣前廝殺。刀對刀,迸萬道寒光,槍搠槍,起一天殺氣。關勝提刀立在陣前,看了良久,嘖嘖歎賞不絕。

  正鬥之間,只見水火二將一齊撥轉馬頭望本陣便走。「寫得好。」郝思文,宣贊隨即追趕,沖入陣中。只見魏定國轉入左邊, 單廷珪轉過右邊。「寫得好。」一時宣贊趕著魏定國,郝思文追住單廷珪。說時遲,那時快;卻說宣贊正趕之間,只見四五百步軍,都是紅旗紅甲,一字兒圍裡將來,撓鉤套索。一齊舉發,和人連馬,活捉去了。「寫得好。」再說郝思文追到右邊,卻見五百來步軍,盡是黑旗黑甲,一字兒裡轉來,腦後一發齊上,把郝思文生擒活捉去了。「寫得好。」一面把人解入淩州;一面仍率五百精兵轉過來。關勝倒吃一驚,舉手無措,望後便退。「便算關勝一跌也。」隨即 單廷珪、魏定國拍馬在背後追來。關勝正走之間,只見前面沖出二將。關勝看時,左有林沖。右有楊志,從兩肋窩裡撞將出來,「筆法搖動之極。」殺散淩州軍馬。關勝收住本部殘軍,與林沖,楊志相見,合兵一處。隨後孫立,黃信一同見了,權且下寨。

  卻說水火二將捉得宣贊、郝思文,得勝回到城中。張太守接著,置酒作賀;一面教做造陷車,裝了二人,差一員偏將,帶領三百步軍,連夜解上東京,申達朝廷。「作此怪峰,鬥成奇筍。」且說偏將帶領三百人馬,監押宣贊,郝思文上東京來。迤邐前行,來到一個去處,只見滿山枯樹,遍地蘆芽,一聲鑼響,撞出一夥強人,當先一個,手搭雙斧,聲喝如雷,正是梁山泊黑旋風李逵,後面帶著這個好漢,正是沒面目焦挺。「結構大奇。」兩個好漢,引著小嘍囉,攔著去路,也不打話,便搶陷車,偏將待要走,背後又撞出一個人來,臉如鍋鐵,雙睛暴露。這個好漢正是喪門神鮑旭。「大奇。」向前把偏將,手起劍落,砍下馬來。其餘人等,撇下陷車,盡皆逃命去了。

  李逵看時,卻是宣贊、郝思文,便問了備細來由。宣贊亦問李逵:「你卻怎生在此?」李逵便道:「為是哥哥不肯教我來廝殺,獨自個私走下山來,先殺了韓伯龍,後撞見焦挺,引我到此。多承鮑家兄弟一見如故,便如我山上一般接待。卻才商議,正欲去打淩州,卻有小嘍囉,山頭上望見夥人馬監押車到來。只道是官兵捕盜,不想卻是你二位。」鮑旭邀請到寨內,殺牛置酒相等待。郝思文道:「兄弟既然有心上梁山泊入夥,不若將引本部人馬,就同去淩州並力攻打,此為上策。」鮑旭道:「小可與李兄如此商議;足下之言,說得最是。我山寨之中也有三二百匹好馬。」帶領五七百小嘍囉,五籌好漢,一齊來打淩州。

  卻說逃難軍士奔回來與張太守,說道:「半路裡有強人,奪了陷車,殺了偏將!」單廷魏定國聽得大怒,便道:「這番拿著,便在這裡施刑!」「趁前餘勢,再翻起一怪峰。」只聽得城外關勝引兵搦戰。 單廷珪爭先出馬,開城門,放下吊橋,引五百黑甲軍,飛奔出城迎敵;門旗開處,大罵關勝:「辱國敗將!何不就死!」關勝聽了,舞刀拍馬。兩個鬥不到五十余合,關勝勒轉馬頭,慌忙便走。「另是一樣意思。」單廷珪隨即趕將來。約趕十餘裡。關勝回頭喝道:「你這廝不下馬受降,更待何時!」「另是一樣氣色。」單廷珪挺槍直取關勝後心。關勝使出神威,拖起刀背,只一拍,喝一聲「下去!」「另是一樣意思。」單廷珪下馬。關勝下馬,向前扶起,叫道:「將軍恕罪!」「馬上喝之,馬下扶之,純是儒將意思,寫得真好。○二下馬字接連,事捷文捷。」單廷珪惶恐伏地,乞命受降。關勝道:「某在宋公明哥哥面前多曾舉你;特來相招二位將軍,同義大義。」單廷珪答道:「不才願效犬馬之力,同共替天行道。」兩個說罷,並馬而行。「與上二下馬字,映襯有情,結綰得法。」林沖接見二人並馬行來,便問其故。關勝不說輸贏,答道:「山僻之內,訴舊論新,招請歸降。」「另是一樣意思,真乃舊家子弟,非餘人之所到也。」林沖等眾皆大喜。 單廷珪回至陣前,大叫一聲,五百黑甲軍兵一哄過來;「寫得好。」其餘人馬,奔入城中去了,連忙報知太守。

  魏定國聽了,大怒。次日,領起軍馬,出城交戰。單廷珪與同關勝、林沖直臨陣前。只見門旗開處,神火將軍出馬,見單廷珪順了關勝,大罵:「忘恩背主,不才小人!」關勝微笑,拍馬向前迎敵。「另是一樣意思。」二馬相交,軍器並舉。兩將鬥不到十合,魏定國望本陣便走。關勝卻欲要追。 單廷珪大叫道;「將軍不可去趕!」關勝連忙勒住戰馬。說猶未了,淩州陣內早飛出五百火兵,身穿絳衣,手執火器;前後擁出有五十輛火車,車上都裝滿蘆葦引火之物;軍士背上各拴鐵葫蘆一個,內藏硫磺,焰硝,五色煙藥;一齊點著,飛搶出來。人近人倒,馬遇馬傷。關勝軍兵四散奔走,退四十餘裡紮住。「至此又作一跌,方駭為之奈何,及讀至下一行,真不圖其迅疾至是也。」

  魏定國收轉軍馬回城,看見本州烘烘火起,烈烈煙生。「看官讀至此二句,試掩下文思之,當作如何解?」原來卻是黑旋風李逵同焦挺,鮑旭,帶領枯樹山人馬,卻去淩州背後打破北門,殺入城中,劫擄倉庫錢糧,放起火來。「大奇大奇,真乃異樣結構。○以以火接火,使讀者出於意外。」魏定國知了,不敢入城,慌速回軍;被關勝隨後趕上追殺,首尾不能相顧。淩州已失,魏定國只得退走,奔中陵縣屯駐。關勝引軍馬把縣四下圍住,便令諸將調兵攻打。魏定國閉門不出。

  單廷珪便對關勝、林沖等眾位說道:「此人是一勇之夫,攻擊得緊,他寧死,必不辱。「特表魏定國。」事寬即完,急難成效。小弟願往縣中,不避刀斧,用好言招撫此人,束手來降,免動干戈。」關勝見說,大喜,隨即叫 單廷珪單人馬到縣。小校報知,魏定國出來相見了。單廷珪用好言說道:「如今朝廷不明,天下大亂,天子昏昧,奸臣弄權,我等歸順宋公明,且居水泊;久後奸臣退位,那時去邪歸正,未為晚也。」魏定國聽罷,沉吟半晌,說道:「若是要我歸順,須是關勝親自來請,我便投降;他若是不來,我寧死不辱!」「寫關勝之見重如此,所以深表關勝,然魏定國之生平,亦略可見矣。」單廷珪即便上馬,回來報與關勝,關勝見說,便道:「關某何足為重,卻承將軍謬愛?」匹馬單刀,別了眾人及 單廷珪便去。「全是雲長意思。」林沖諫道:「兄長,人心難忖,三思而行。」關勝道:「舊時朋友,何妨?」「極寫關勝忠信,以反襯宋江、吳用之欺詐也。」直到縣衙。魏定國接著,大喜,願拜投降;同敘舊情,設筵管待;當日帶領五百火兵,都來大寨;「好。」與林沖,楊志並眾頭領俱各相見已了。即便收軍回梁山泊來。宋江早使戴宗接著,對李逵說道:「只為你偷走下山,教眾兄弟趕了許多路!如今時遷 、樂和、李雲、王定六四個人先回山去了。「輕輕完之。」我如今先去報知哥哥,免致懸望。」

  不說戴宗先去了。且說關勝等軍馬回到金沙灘,水軍頭領桌船接濟軍馬陸續渡過,只見一個人,氣急敗壞跑將來。「不是宋江想起,偏是景住跑來,深文曲筆。」眾人看時,卻是金毛犬段景住。林便問道:「你和楊林、石勇去北地裡買馬,如何這等慌速跑來?」段景住言無數句,話不一席,有分教:宋江調撥軍兵,來打這個去處,重報舊仇,再雪前恨。正是:

  情知語是鉤和線,從順釣出是非來。

  畢竟段景住說出甚言語來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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